一禮交給他一本厚重的《地藏經》，只要在佛前念上十遍，不做追究，否則就報警處理。宿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面對警察。也不知道最近走什么霉運，遇到的人個個兒喜歡麻煩警察。

        有監控又如何？傻子才念這迷信玩意兒。他盤腿坐在蒲團，把經書隨意翻開，卡在腿上，一手托腮，面前放著和尚給他的十支香，用于計數。看起來很友善的和尚，絲毫不懂得變通，空有一副好看的皮相，真是浪費。

        宿業嫌棄地轉移視線，旁邊一個拜佛的香客，聽著是為求財而來。一副誠心懇懇地樣子，對著佛像三拜九叩，末了拿出一沓百元大鈔塞進功德箱。

        “要錢不去拜財神，求得哪門子佛菩薩？”宿業冷哼一聲，看著功德箱，兩眼放光，一個邪路主意在腦中浮現。

        他記得大殿里監控的位置，很快推斷出幾個死角。磨蹭到功德箱跟前，仔細查看。竟然沒有鎖？！出家人都這么心大？正準備抽出背板，忽然停住。不如，先和這位佛爺打個招呼？雖是個泥塑的，怎么說也是這里的正主兒。

        他走到正中央，看一眼佛像，雙手合十在胸前，垂首低聲說著：“佛爺，看您香火旺盛，不如發發善心，江湖救急。將來資金充足，一定連本帶利還您。救救小的。不然，我就看不到明天的朝陽了。”

        話音剛落。突來一聲佛號。顯靈了？！宿業猛然抬頭，看到一禮從佛座后方繞出來，“怎么又是你！”他瞟了對方一眼，“你總盯著我干什么？”

        一禮對他置若罔聞，自顧禮佛供香，三拜九叩，一套流程走完。宿業饒有興趣地欣賞著，盤算著等人離開再動手。可對方非但沒走，反而盤膝坐在蒲團，翻開經書，低聲誦讀。偶爾有個想進來上香的，看到這情況，又默默離開。

        片刻功夫，宿業有點兒難以忍受，“一禮。”他斟酌著，面容掛笑，一臉謹言謙虛地樣子，“一禮師父，一禮大師，一禮圣僧！咱能改成默念嗎？”

        “阿彌陀佛。”一禮合上經書，對宿業說：“施主有所求，卻不肯聽地藏菩薩一言。”

        地藏菩薩？宿業指了指佛像，“這是個菩薩？管什么的？”

        “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哦。”他了然地點點頭，“管死人的。”那不就是有花不完的冥幣？！宿業不由得看向功德箱，腦中估算著，陰陽兩界的貨幣匯率。心中感嘆，“高利貸如果是冥幣就好了。”

        一禮拿起被宿業丟在一邊的經書，遞到對方眼前，“施主，心誠則靈。”

        “你！”宿業憤憤瞪著一禮，眼角再次瞄向功德箱。他深吸一口氣，調整心態，露出個賊兮兮地笑，“一禮師父說得有理。”說完。回到蒲團，盤膝而坐，打開經書瞟一眼，整篇文字，大半不認識，念個鬼喲。隨手翻幾頁，發現一禮還在，“你要一直在這兒監督我？”他指指角落監控，“不如去監控室看。”

        “施主今日皈依，別忘了你在佛前的發心發愿。”

        一禮前腳離開，宿業立馬泄氣，轉頭望向殿外。對方的身影很快淹沒在來往香客之中，再也搜尋不見。他一手托腮，與眼前的地藏菩薩相互凝視，發出疑問，“善于坑蒙拐騙的佛門，怎么出了這么一位悲天憫人的傻和尚？”

        日頭漸漸西下，進殿的香客寥寥無幾。宿業起身，利用盛放香燭的箱子，擋住自己作案的手，輕輕拉開功德箱背后的擋板。花花綠綠的鈔票涌出。他連忙推回擋板，彎腰整理一地的錢。

        “這菩薩果然很有錢啊。”他嘀咕一句，挑大票子數出一萬。想了想，放回去一半，“地藏菩薩，我只求能茍住小命，借用五千。”他蹲下身，把地上的錢塞回功德箱。

        卻不知，在地藏閣的另一側，走進來三名僧人，將一切看在眼里。

        “師兄，這個人……”

        一禮示意同門噤聲，向后擺擺手。三人退到閣外，“去請戒律堂的師兄們過來。”他對兩名僧人低聲說完，自己則朝著另一個方向，快速而去。

        “阿彌陀佛。”身后突然一聲響亮的佛號，宛如獅子吼。本就心虛的宿業，被這一吼，嚇個激靈。轉身看到幾個和尚把他圍住，他惱羞成怒地出手。奈何雙拳難敵四手，很快被制服。他信了，寺里真的有武僧！還不止一個！

        人贓俱獲。宿業心中一涼，這回躲不掉去警察局了。

        正如他所想，在把住持請來之后，眾和尚一致認為需要交給警察處理。住持念一聲佛號，“佛門自有規矩，規矩亦在法律之下。小施主，希望你以此為戒。”

        這話宿業還是聽得明白，就是讓他等著警察來。眼前這么多練家子，跑是沒得跑。他索性破罐子破摔，一屁股坐在地上，“聽天由命。”

        豈知，警察沒來，倒是把強迫他念經的一禮等來了。看著對方匆匆進入大殿，從他身邊走過時，稍微停頓，深深看他一眼，然后走到住持跟前。向來厚臉皮的宿業，在觸及到一禮投來的目光時，不由得緩緩垂下頭。

        “師父。”一禮雙手合十，對住持說，“是弟子有錯在先。”

        宿業嗖地抬起頭，看向一禮，一臉不可思議。這是什么情況？這和尚為什么跳出來攔事兒？腦子里閃過反駁地沖動，他咬著嘴角，把話憋回肚里。先自保，只要不去警察局就好。

        “若非弟子強迫施主在佛前深入經藏，就不會引起他的嗔怒心，更加不會做出對三寶不敬的事。”

        說真的，宿業一腦門子問號，暗自嘀咕，“這和尚還真敢說啊！這就是出家人的慈悲嗎？凡事先檢討自己，從不怪罪與人。”他隱隱擔心，對方會不會因此受罰。

        大殿里十分安靜。住持焚香禮佛，念一聲佛號，拿起念珠。隨著一聲磬響，其他和尚也跟著拿起念珠，異口同聲地念誦。

        對宿業來說，完全聽不懂這些和尚在念什么，與噪音無異，魔聲穿耳。也不知道這代表什么意思，難道是要把他當場超渡？整個大殿里都是低誦聲，他很快受不了，覺得腦子要炸了。走一趟警察局，頂多被關幾個月，也比在這里受罪強。猶豫再三，他認命地低頭，舉起雙手，以示投降。

        這一舉動，仿佛按下暫停鍵。所有僧人同時念一句佛號，停止念誦。

        “一禮。送小施主出寺吧。”住持說完，領著一眾僧人離開大殿。

        佛祖保佑，不用去警察局了。宿業長舒一口氣，跟在一禮身后，想問問為什么，又不知要怎么開口。就這樣糾結著走出白鹿寺，對方突然叫住他，并遞給他一個紙袋。

        “什么東西？”宿業接過來，打開一看，大吃一驚。里面是一沓鈔票，有整有零。他掂掂紙袋的份量，狐疑看著一禮，“你這和尚，難道是從功德箱里「借」的錢？”

        “施主，請記得你在地藏菩薩前的承諾。”一禮不做任何辯解，轉身就走。

        “一禮。”宿業突然叫住和尚。對方停步轉身，晚霞為其鍍金，身放光明，襯出精致五官，目色紺青。他不由自主地走近，凝視著對方的眼睛，“有人說過你長得挺好看嗎？”

        一禮面上露出驚訝地神色，退了一步，遲疑著點點頭。

        “而且心地善良。”宿業甩甩手上的紙袋，“放心。我一定回來！”說完，瀟灑地離開。

        沒走出十米，就看到兩名警察向這邊走來。他轉頭看一眼寺院門口的一禮，怒吼，“禿驢！出爾反爾！”

        “一禮，準備聽法了。”一個和尚出來，“誒，那位施主怎么被帶上警車了？”他漫不經心地說，瞥了一禮一眼，“濫用慈悲。救錯了人吧？”

        “一行。慎言。”一禮望著警車離去，一臉惋惜，“業障重重。”他念一聲佛號，隨一行進入寺院。

        坐在警車里，宿業暗自把白鹿寺和尚咒罵一遍，最后輪到一禮。他想了想，看一眼落到警察手里的紙袋。

        “知道我們為什么找你嗎？”

        既然警車離開白鹿寺，那就不是功德箱的事兒。宿業裝糊涂，“不知道。”社會上打滾兒這么多年，雖說沒有觸及法律的大事兒，但擦邊兒小事兒多到數不過來，他還真不確定，這回到底是哪樁哪件。

        警察看他一眼，打開紙袋，拿出錢數了數，“五千整。干什么用的？”

        宿業驚愕，一禮怎么知道我借五千？一個和尚，應該不至于在監控室盯著自己念經吧？他猛地想起來，更重要的事情，連忙向警察解釋，自己欠了錢，需要周轉，立即打給對方。

        “這時間，銀行都已經下班了。你這散錢，沒辦法存。”警察一邊教育他，一邊用自己的網銀轉給宿業五千，“你先把事情處理好。然后我們再來仔細說道說道。”

        宿業對警察感激涕零，心中更加忐忑，這到底是哪件事兒？您倒是透露一下啊。

        “許剛你認識吧？”警察問宿業，“和你一個宿舍。他死了你知道嗎？”

        乍一聽到這句話，宿業面色煞白，手機掉了都沒發現。還是旁邊協警撿起來，塞回他手里。他才知道，宿舍有人發現許剛死在床上，報警了。警察詢問所有人，最后剩下在外的他。警方根據方宏提供線索，得知他今早天不亮就出門，特地來白鹿寺找他。

        這時，宿業的手機響鈴，眾人同時看到屏幕上的短信內容：「你他媽什么意思？五千打發要飯的呢？還有上個月的一萬呢？」

        “你欠了高利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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