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晶打著手電筒，突兀的光源在黑暗中乍然亮起，照清楚了里面的一片狼藉。

        一個惡心而龐大臃腫的怪物身首分離，地面上流淌著紅黃相間的污水。一群人辨認了片刻，才有人恍然大悟地罵了一聲，然后說：“那是尸水。”

        作嘔的聲音此起彼伏，張浩站在最前面，神情凝重地看著那個怪異的喪尸尸體，過了一會兒突然轉(zhuǎn)身問田晶：“停車場看見的那幾輛車，尤其是旅游大巴，里面的人呢？”

        田晶收回手電筒的光，掃了一圈附近，答道：“你覺得他們還留在景區(qū)嗎？”

        張浩點點頭，轉(zhuǎn)了個身，揮手讓眾人散開一些，露出人群后的劉志濤和眼鏡男。

        劉志濤此時已經(jīng)能站起來，不過還是要被人攙扶著才能站穩(wěn)。鮮血從他指縫溢出了很多，順著手臂往下流，最后滴在了地面。黃毛抱著一堆醫(yī)用藥品，正要給他處理傷口。

        “呦，這不是被喪尸咬的吧。”田晶把手電筒徑直對準劉志濤的臉。

        張浩皺起了眉頭，到底是自己朋友，語氣隱隱擔憂：“眼鏡，怎么回事？”

        眼鏡男的目光掃了一圈也沒發(fā)現(xiàn)罪魁禍首，只好氣悶道：“姓簡的用刀劃的。”

        剛好黃毛把劉志濤的手拿了下來，傷口暴露在眾人面前，讓人倒吸一口涼氣。要是這刀傷放在臉頰上都好，最多也就給本不怎么樣的臉破個相。可偏偏從鼻翼起頭，在下巴處收尾，把嘴豎著劃開。雙唇變四唇，皮開肉綻，合起來看像極了異形。

        就連田晶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這小簡看起來安安靜靜，動起手來夠狠的啊。

        溫知晗剛好走過來，看見了這副場景。

        逼得簡朔出手這么重，不知道這劉志濤又做什么畜生事情了。

        他心里有些疑惑，但面上仍舊平靜，走過去跟張浩打了聲招呼。

        這回張浩沒客氣地和他寒暄，語氣嚴肅問道：“簡朔人呢，為什么要傷劉志濤？”

        溫知晗沒著急回答，在人群中找到那倆個未成年的身影，朝他們招招手。

        林莫冉和李嘉誠正因為沒見到簡哥而著急，這會兒趕緊湊了過去，李嘉誠搶著問：“簡哥怎么了？”

        “他累了，在后面休息，”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辛苦你倆過去陪陪他。”

        李嘉誠不解，正要再問，就被林莫冉扯著袖子離開了。

        張浩拿出耐心等溫知晗交代完，才又開口：“你最好解釋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溫知晗再次瞥了一眼劉志濤的傷。

        來龍去脈？連他都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他可以猜猜，這傷偏偏實在嘴上，或許簡朔是被這人說的話刺激到了。

        他不緊不慢地回答：“你可以先去問劉志濤說了什么。”

        所有人的視線又轉(zhuǎn)向了劉志濤。

        奈何這人剛好是嘴受了傷，回答不了。

        “他這一刀挨得不冤，要是換成我，下手只會更狠。”溫知晗睜著眼睛說瞎話，“大家有緣分同行，和和氣氣的自然更好，我們也不想起爭執(zhí)。”

        溫知晗給了基地隊伍一個臺階。他能看出劉志濤這人在隊伍里人緣并不好，甚至這個隊伍也搖搖欲墜，全靠張浩一心凝聚才勉強維持。

        在場眾人安靜片刻之后，張浩也順著臺階下來了，“行了。我聽見里面還有動靜，先把喪尸解決了，再收拾一下屋子，今晚就在這里過夜。”

        說完又看了看正在清理傷口的劉志濤三人，猶豫片刻還是開了口：“好好養(yǎng)傷，能說話了來找我。”

        大家漸漸散去，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溫知晗正要離開，就被張浩叫住。

        兩人走到大門外，四周僻靜，張浩掏出一根煙，熟練地點燃之后狠狠地吸了一口，等到慢慢吐出煙霧才將那半包煙遞了出來，“抽一口？”

        溫知晗其實會抽煙，年少輕狂的時候?qū)W過，但沒有癮，之后也慢慢一支都不碰了。

        他垂眼看了一會兒，反常地抽出一根，擺手拒絕了張浩遞來的打火機，就那樣含在嘴里。煙草的苦味從濾嘴里跑出來，浸染了他的味蕾。

        末日來臨了這么多天，他幾乎沒讓自己沉溺進消極情緒過。甚至連簡朔被感染昏迷的那個晚上，溫知晗都只是平靜地抱著他，竭力感受著對方尚且平靜的呼吸。

        但這會兒他突然就有些消沉。或許是因為簡朔已經(jīng)虛弱成這樣，甚至無法站起來。他一路上在簡朔面前冷靜沉著，實際上卻藏著越來越深的恐懼。

        漫漫末日，變數(shù)太多。他已經(jīng)失去了親生父親，不想再失去什么重要的人。

        張浩把煙和打火機裝回褲兜里，盯著蒼茫夜色開口道：“說吧，簡朔怎么回事？”

        溫知晗一時間不知道對方是在問候劉志濤是怎么被簡朔劃傷的，還是在問簡朔在研究所遭遇了什么。但前者他不知道，后者他不能說。

        他只是咬著煙模糊地說：“簡朔不會主動招惹別人，他就不是那樣的人。至于那個劉志濤，你和他是朋友，難道不知道他的為人嗎？”

        張浩聽了一陣無言，半晌后用干燥的掌心揉了揉眼睛，讓自己保持清醒。對他而言，尼古丁已經(jīng)快失去效應(yīng)了。

        “我他媽就想找個地方安安穩(wěn)穩(wěn)過日子，怎么這么難？”他近乎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在質(zhì)問自己還是質(zhì)問老天爺。

        溫知晗不帶情緒地笑了笑，“你就不能一個人去嗎，非得捎上這么多人。”

        張浩搖了搖頭，默默地抽煙。火星燒到煙屁股了之后，扔到地上踩了踩，語氣恢復(fù)了以往的胸有成竹，“你和簡朔注意一點，別再鬧出事請來了，我也是要面子的。”

        他不置可否。別人的面子和他好像也沒什么關(guān)系。

        男人往回走了兩步，又倒回來，提醒道：“你倆小心點，老劉報復(fù)心強。”

        言盡于此已經(jīng)仁至義盡，潛臺詞是就算劉志濤報復(fù)了，他也不會管。

        溫知晗點點頭，一個人在門外叼了會兒沒點燃的煙。最后抬頭看了看從沒變過的月亮，把煙收起來，也走了進去。

        倆未成年還陪在簡朔身邊，一左一右，都坐在了地上。

        隔得遠遠的，還能聽見林莫冉對簡朔說話，語氣誠懇：“簡哥，早知道我就跟你一起了，多劃劉志濤一刀，讓他這張爛嘴嘰嘰喳喳。”

        然后少年附和：“我再把他扔進景區(qū)湖里。”

        溫知晗這回終于誠心實意地笑了笑，緊接著聽見簡朔開口，聲音有氣無力，但語氣上揚：“教唆未成年聯(lián)合犯案，那我不是罪加一等。”

        他走到拐角處，輕輕喊了一聲簡朔的名字。青年轉(zhuǎn)過身來，照例先打量他一眼，確認身上有沒有傷痕。

        “沒受傷，這事算翻篇了。”他走到青年面前。

        簡朔愣愣地點頭，但神情仍舊心事重重。

        “你倆先進去吧，爭取分個好房間。”溫知晗開始不動聲色趕人。

        李嘉誠這回倒是積極，但不是因為聽懂了趕人的意思，而是急著去搶房間。蹭的一下站起來，就拉著林莫冉跑了。

        簡朔看著他們急匆匆的背影，忍不住笑出聲，“倆小孩真好玩。”

        “你只比他們大五六歲而已，”他潑了一盆冷水，“就叫別人小孩了？”

        簡朔仰頭皺眉，朝他伸出手，“那你還只比我大五歲就為老不尊，要臉嗎。快點拉我起來。”

        溫知晗還真想讓簡朔看看真正的為老不尊是什么樣，但他忍住了，安分守己地握住青年的手，把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簡朔還是站不穩(wěn)，一起身就栽倒在他身上，而且出于下意識，像抱浮木一般緊抱著他手臂。片刻后自己都愣了愣，抬起頭尷尬地笑了笑，“我沒想到揩油，勞煩接一下手臂，過會兒就還。”

        溫知晗彎下身扶起破破爛爛的行李箱，雖然從二樓摔下來，好在沒摔漏，就是滾輪斷了兩個。他一只手提著行李箱，平靜道：“揩也沒關(guān)系，你自便。”

        話音剛落，就看見簡朔耳尖又紅了。

        還是那么不經(jīng)逗。

        他們沒有進旅舍，而是先回了一趟停車場，把一箱的物資在車內(nèi)放好之后才又折返。

        簡朔渾身酸軟，拒絕了溫老師抱他的提議，幾乎把整個身體的重量都靠在對方身上，拖著兩條腿慢慢地走。兩人踩在古鎮(zhèn)的青石板路上，沐浴著柔和月光，倒真像是來旅游的，

        即使兩側(cè)的商鋪內(nèi)或許藏著活人和喪尸，也懶得顧忌。他隨心所欲慣了，何況此刻的氛圍讓他心猿意馬。

        “溫老師，你以前是怎么追人的啊？”簡朔起了一個罕見的話題。

        溫知晗果然有些驚訝，“你確定要聽這個？”

        他單純無知地點點頭。

        “你……”溫老師失笑，卻也是認真的思考起來，答道：“沒追過，兩個人心里有數(shù)，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

        “哦。”簡朔自己問的，聽了之后卻又心里泛酸，頓了頓才說，“那你追我的方法會不會太拙劣了一點，和之前的態(tài)度相比……好像也沒什么不同。”

        他越說越小聲，到最后低下了頭。

        要追就好好追嘛，都知道他對這方面愚鈍了，還追得這么不動聲色。

        “照你這個追法，我什么時候才能開竅啊溫老師。”

        溫知晗的腳步頓住，連帶著他也不得不停下來。

        “看到月亮了嗎？”低沉的嗓音在旁邊響起，平靜之中卻透著只對他流露的溫柔。

        簡朔抬起頭，有些茫然，“看到了啊。”

        溫知晗微微俯身，和他視線齊平，“以后每次看見月亮，都可以向我要一個禮物。”

        他大腦宕機，沒經(jīng)歷過感情的青年被溫柔浪潮沖的迷失了方向，好不容易才找回理智，思考起禮物來，他思考時，溫知晗就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眼睛。

        月光之下，世間萬物仿佛都停止了運轉(zhuǎn)。

        “我……”簡朔鼓起勇氣，小聲試探道，“那你可以再抱我一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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