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屏液晶電視里的綜藝節目主持人，被施了大禁言術，滑稽得像無聲電影，廚臺燒著的亮銀色炊壺，發出一陣陣逐漸尖銳的水汽聲。

　　清寺龍彥記得清楚，那是外婆逝世前一年贈送給養母的禮物，是鄉下人自制的鋁制匠工品。

　　價錢貴倒不貴，可物件蘊含著濃濃的思念，每一次養母都會用它來燒水泡咖啡、煮茶等等。

　　炊壺有著光滑無痕的外皮，但細細觀察，卻能發現壺底早已冒出斑斑銹跡，代表著養母用得勤，也保養得到位。

　　清寺龍彥視線縹緲，仿佛穿越了時空，回到遙遠的過去。

　　一位臉孔皺巴巴、慈眉善目的老人，不經意間，站在泥濘的村邊土路，朝他輕輕的微笑點頭。

　　阿彥！

　　恍惚間，熟悉的呼喚，一如既往的落在清寺龍彥肩膀后半步。

　　外婆……

　　這兩個字眼，其實是清寺龍彥嘴里念出來的第一個親人稱呼，甚至比養父的“爸”，養母的“媽”，凜音的“妹妹”，都還要來得早的多。

　　很小很小的時候，清寺龍彥就展現出了一些不尋常的天分，他不哭不鬧，吃飯自己喂，鞋子自己穿，不像同齡人的小孩子，盡給大人添麻煩。

　　撒尿一個人去廁所，不喜玩具，愛讀書籍，成熟的舉動，常常令當時的養父養母，既感動驕傲，又失落惆悵。

　　在養父養母認知內，清寺龍彥是懂禮貌、不叫人操心的好孩子，可在外婆眼里，清寺龍彥表現出的若有若無的疏離，卻是被老人捋了個正著。

　　四歲盛夏，隨處可見的鄉間庭院，清寺龍彥坐在廊檐，靜靜欣賞著澄澈如鏡的無污染星空。

　　外婆帶著一疊削成小孩子專用的玲瓏西瓜果肉瓣，慢吞吞的踱了過來。

　　牙簽插進水潤飽滿的無籽西瓜，清寺龍彥一口一口的咀嚼著，汁液甘甜。

　　“喜歡看星星嗎？”

　　“嗯。”

　　“老婆子也喜歡看星星哦，因為天上的星星，就是地上的人們。”

　　“……”

　　“老婆子始終相信，每當有嬰兒降臨到這個世上，就會有一顆星星隕落，而每當有人亡故，天上也會多出一顆星星。”

　　“所以，你是上天的后裔，不必勉強自己認親，我們一家人能夠與你相逢，肯定是前世在天上修來的福氣，你不欠我們什么，倒不如說，因為有了你的存在，我們家還變得更幸福咯，就這一點，是老婆子該感謝你才對。”

　　外婆坐在廊道下的小馬扎上，慈祥的笑臉，宛如她的語氣一樣，整好跟清寺龍彥的眸子，處于同一水平線。

　　特意道出在普通小孩子聽來艱深晦澀的知識，大大方方的結緣態度，當時小小一只的清寺龍彥，首次抿緊了嘴唇。

　　“抱歉，人老了就愛叨嘮，還是來看星星吧，讓老婆子瞧瞧，嗯，天琴座依舊很有精神，大概是有織女的緣故吧……”

　　從頭到尾，前來聊天觀星的和藹老人，都沒喊過他的名字“清寺龍彥”，也沒自稱過外婆。

　　不，在這之前，老人也依舊是以朋友的姿態，和清寺龍彥融洽相處。

　　夏蟬的鳴叫，忽然間聽起來不再聒噪，流浪異世他鄉的清寺龍彥，騷動的心靈，在那個盛夏的一晚，有了片刻的安寧。

　　清寺龍彥用袖子揩去嘴邊的西瓜汁：“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鬢發銀絲的老人，淺淺頷首：“要是老婆子能答得上來的話。”

　　“我能扮演好清寺家的孩子嗎？”

　　“呵呵，倒不如說，老婆子能演好一個長輩的角色嗎？”

　　“從今以后，請多指教，外婆。”

　　“那就一起勉勵吧，阿彥。”

　　星月高照，田野芬芳，見證了一老一少的拉鉤。

　　“哥哥，哥哥！”

　　清寺凜音的呼喚聲，由遠及近，清寺龍彥一下子從回憶里蘇醒。

　　“凜音，是看完了嗎？”

　　清寺龍彥隨口一問，歸了家的他，可是第一時間就把后宮真諦詮釋社的部活歸納表拿出來，給家人瀏覽。

　　“看是看完了，哥，你怎么呢？很少見你發起呆啊。”

　　清寺凜音一臉擔憂。

　　“龍彥，咖啡泡好了，”養母端著托盤走來，“溫度應該可以下嘴呢。”

　　清寺龍彥接過來啜飲了一口，略顯苦澀的咖啡，提神醒腦的功效還不錯，從可以品嘗的熱度來看，他拾掇起記憶碎片，應該花了不少時間。

　　“凜音，哥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開心的時光。”

　　清寺龍彥沒有專程點出外婆二字，以免引起清寺凜音的感傷緬懷。

　　別看清寺凜音成長了不少，可一旦提起她最喜歡的長輩，國三生的女孩子，篤定會趁著寢息之際，抱著枕頭偷偷哭泣。

　　隔代親隔代親，更何況，清寺凜音的兩個小酒窩，完全是遺傳于外婆，對此，一向溫雅大度的養母，也是時常會覺得不甘心。

　　“這樣啊，”清寺凜音眼珠子一轉，“哥，那三個女孩子漂亮嗎？”

　　清寺龍彥認真沉吟：“這要看凜音你，是怎樣定義漂亮的？”

　　“外觀，氣質，顏值，身材之類的。”

　　“要是從這方面來講，挺漂亮的，說是傾城傾國也不為過，準確形容，兩個半吧。”

　　清寺凜音心底的警惕性，提高到頂點：“哥，半個是什么意思呀？”

　　“凜音，有些東西得自個琢磨。”

　　清寺龍彥一副搖頭晃腦的模樣。

　　“龍彥，我看了一下你們社團的部活。”

　　老清寺是第二個研讀完的，而從廚房內解放了雙手的養母，則是現在才一字一句的觀覽起來。

　　“你的社團大概是什么樣子的，我已經有個框架了，只是那社團公章上的領事獨裁，又是什么意思？”

　　老清寺果然是混過部長職務的職場人，對權力風口的嗅覺，真乃敏銳到叫人覺得現實的地步。

　　清寺龍彥笑了笑：“老清寺，正如你心中所想，那領事獨裁，就是字面上的意義。”

　　“校領導管不了？”老清寺刻意壓低了嗓音，“還是連家長會都無權干涉？”

　　“兩者兼有。”

　　清寺龍彥進一步肯定了養父的猜測。

　　老清寺眼皮一跳，面龐不知不覺變得肅穆起來，紫苑學院的能量，他不可能不知曉。

　　一個學生社團竟能凌駕于校領導之上，且還不受家長會管轄，近乎天方夜譚的事實，必須要有難以想象的因素支撐。

　　“龍彥，你社團里的朋友，是真正的大人物啊！你小子，還沒畢業，就已經觸摸到了階級社會的金字塔頂端。”

　　于是乎，老清寺感慨萬千。

　　“孩子他爸，說些什么呢，”養母輕手輕腳的放下部活匯總表，責怪的瞅了一眼養父，“只要龍彥能享受社團生活就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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