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舊從杏林天宮出來后直接去了天牢。

        九五天宮的天牢設計獨特，一個天牢只囚禁一位上仙。畢竟除了杏林天宮，其余天宮修習的法術大多帶有很強的攻擊性和破壞性。上仙法力高強，單獨囚禁是為了防止上仙在天牢里聯合越獄。

        天牢設計了四方天玄玄鐵鏈，用來束縛上仙的四肢。雖然變幻之術是修仙的基礎術法，可這天玄玄鐵鏈連著天牢的天眼，只要天眼不受破壞，任是被鎖住的上仙法力再強大，也無法施展。

        解開這天玄玄鐵鏈方法有三，其一，大帝開恩，頒布釋放文書，廣而告之，其后開啟天眼；其二，天眼被破，不過天牢存在已超萬年，這樣的事情還從未發生過；其三，上仙殞身，天眼像個巨大的黑洞吸取上仙的靈力供養自身光華流轉，若是上仙殞身或失去元嬰，靈力無法流通不足以支撐天眼，那么天玄玄鐵鏈會自動解開，天眼也會如現在一般干涸似一口枯井。

        眼下情形，基本可以斷定狄浩上仙一定死在了天牢之中。

        莫知舊在天牢之中還發現了一絲縫隙，這縫隙靠靈力劈開，窄，斷口不齊，說明此人靈力深厚，但身負內傷，且內傷很重。

        至于此人前來是為了報恩還是尋仇，那就不得而知了。

        擅長鑿壁偷光之人，該是善追蹤術或逃遁術，心下計較，莫知舊心中已有了人選。再聯想一下平日里此人的行事作風，莫知舊把此人作為了重點懷疑對象。

        天牢之中還有淡淡藥草味尚未散去，說明狄浩上仙確是中毒身亡，杏林的兩位上仙確是前來醫治。

        按照這個邏輯推斷，傷害杏林兩位上仙之人，很可能就是傷害狄浩上仙之人。

        但也不能就此斷定，只能說是有很大可能。

        尋常之人不可能傷害杏林天宮，杏林天宮只修救人的法術，不修害人的法術，所以不可能樹敵。而且，傷害杏林天宮等于和整個仙界的仙子過不去。除非迫不得已，否則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

        那么，兩位上仙的死就不能是仇殺。

        難道是救了不該救的人遭受報復？

        想到這里莫知舊立馬否定了自己。

        如若只是報復，這弒殺上仙，誅仙根，掌雷霆萬鈞的灰飛煙滅之刑，他犯不上，也承受不起。

        會是撞見了什么不該撞見的，或是知道了什么不該知道的嗎？

        莫知舊心里不停推斷著……每種推斷又都覺得無法成立。

        怪自己昏迷了七天，兩位上仙遇害已經過了整整三天三夜。這三日，太多的現場痕跡已然消失殆盡，還有楚夕年，她最最難挨的整整三日，自己竟然沒能陪她一起度過。

        莫知舊感覺無法原諒自己。

        回至初升殿，莫知舊迅速召來了獨活，吩咐他暗中保護杏林天宮，尤其要盯緊楚夕年每天見了誰，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隨后莫知舊調來自己的死士柏林，吩咐他務必把獸冥天宮調查清楚。

        聽聞杏林兩位上仙的身上留有火魅鞭的鞭痕，雖說莫知舊去天牢確認了杏林天宮兩位上仙確是為狄浩上仙救治不假，可狄無及此人生性多疑陰晴不定，狄無渡一貫與她狼狽為奸以怨報德。

        做此懷疑雖于理不合，但兩人陰狠毒辣不得不防。

        閉上眼睛，依舊是楚夕年手中握著那根毒針質問自己的畫面。繞是心痛難忍，莫知舊還是強迫自己把眸光望向了大殿的方向。

        如果真是爺爺做的……莫知舊皺了皺眉，神色憂愁間嘴角竟溢出血來。

        神君的天劫降在自己的生辰之日，莫知舊還以為自己是挨不過這次天劫的，早早就安排好了自己的身后事。

        騙楚夕年說自己去馭湖灣取萬年蓍草，給自己歷天劫編造出時間。

        哄楚夕年游落英園，逛三姑鎮……把那些憋在自己心里幾百年的話掰開了揉碎了一一講給她聽。

        甚至為了一己私心誆她去長海許愿……為了千萬年后她功德圓滿壽終正寢時能和她得以同穴而眠。

        不過是想自己走的了無遺憾。

        莫知舊在走上飛升臺之前，特意交代他死后秘不發喪，特意交代獨活把初升殿白玉壇子里的忘憂湯給楚夕年帶去騙她喝下……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他生生承下，昏迷過后醒來的第一個想法是去找她。

        原以為上天垂憐。

        呵，原以為上天垂憐。

        ————

        楚夕年蹲在地上抱著自己緩了一會兒。

        “二姐，回屋休息會吧。”楚夕歲從外面回來拉起守在大門口的二姐往回走，一路無言。

        大姐還沒有回來，安撫好二姐楚夕歲就又急匆匆地往外面趕去尋她。

        周憬然攔住他的去路，那眼神讓人心安，分明是說九五天宮還是他比較熟一點。

        交換了個眼神，還沒待倆人一起出門去尋，大姐已經一言不發進屋坐到梨花椅上了。

        周憬然知趣的退出大門，只留他們姐弟三人在屋內。

        周憬然走后，大姐還在拿著那根毒針反復查看，語氣透著心寒，“多諷刺，我們杏林天宮一生只修救人的法術，到了最后，父神母神竟殞身于一根毒針，生前還受過那么多鞭刑。”聽得人心里發顫。

        “大姐，你和二姐休息會兒吧，這樣下去身體要熬不住的。”

        大姐并不理會什么休息不休息，抬頭望望楚夕歲，身心俱疲道：“夕歲，你去送送周憬然吧。”

        楚夕歲遲疑，“大姐。”

        父神母神出事后，周憬然來坦白是他把狄無及帶去的天牢，可他事先并不知道父神母神也在天牢，也不知道父神母神遭此毒手到底有沒有狄無及的關系。

        這三日以來，周憬然也在全力追蹤獸冥天宮，想要找出父神母神遇害的真兇，大姐就是怨他將狄無及帶去了天牢，也不該在此時遷怒于他。

        畢竟，在楚夕歲看來，周憬然是絕對不可能傷害父神母神的人。

        而且那日，周憬然分明提醒過讓他看住父神母神，是他一時失誤……沒有聽進去周憬然的忠告，害得父神母神雙雙殞命。

        大姐扶額，眉頭鎖的緊了，連說話都不耐煩道：“夕歲，這是咱們的家事，就不要牽連外人了。”

        楚夕歲蹲下來扶住大姐的胳膊，道：“事出必有因，只要我們追查下去，一定能尋到兇手的蛛絲馬跡。大姐，周憬然的追蹤術……”

        楚夕辰擺擺手，斬釘截鐵道：“不必了。另外遣散外面的傷員患者，發布公告：杏林天宮暫停一切醫治，接診時間無期限推遲。”

        楚夕年也在旁扶住大姐的胳膊，道：“大姐！父神母神不希望看到我們這樣的。”

        “人性本惡，世態寒涼。我們為這涼薄的世道做得再多又如何？父神母神被害殞身，可有一人站出來為他們鳴不平？”

        楚夕年和楚夕歲搖搖頭，道：“沒有。”

        “在得知兇手可能是九五天宮和獸冥天宮之后，往日受過父神母神恩澤的天宮一個個對咱們避之不及，父神母神發喪三日，你可曾見有一人前來吊唁？”

        楚夕年和楚夕歲搖搖頭，道：“未曾。”

        “既是這般忘恩負義恩將仇報，我們所醫何為？”

        父神母神在世是常說拿一顆真心對待別人，縱使可能得不到別人的感激，但絕對不會惹人記恨。

        這話說的錯了，錯的離譜。

        拿真心對待別人，也未必換得來真心，也未必不會讓自己受到傷害。

        就像你拿著肉去喂養別人，你以為那個人吃了你的肉，一次兩次，三次四次，喂養的次數多了，那人就會像一條狗一樣，喂的熟了就和你親熱，可也許你喂的是一條狼，他吃飽了反咬你一口，讓你猝不及防。

        很不講道理不是嗎？可是世界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那么不講道理。

        就像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我們從小就讀了這么些人心難測的故事，卻還是不設心房地對誰都好，妄想改變仙界，妄想改變人心，真是癡心妄想。

        楚夕歲抬頭，望著大姐，道：“大姐，我這就去遣散他們。”

        “夕歲，你記住，從今往后只有我們三個是一條心的，連周憬然，都不可全信了。”

        再次望向大姐，楚夕歲咬咬牙，道：“大姐，我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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