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知舊和楚夕歲一起回了杏林天宮。

        “大公主，夕年還沒醒？”走到內(nèi)室門口，見大公主守著楚夕年發(fā)呆，莫知舊行禮，微微頷首道。

        大公主回禮，自己退出內(nèi)室，道：“沒醒，神君進(jìn)去陪陪她吧。”

        莫知舊坐到楚夕年的床榻邊守著她。

        杏林天宮到底世代修醫(yī)，施用過術(shù)法以后楚夕年身上的傷口連一點(diǎn)兒痕跡都沒有留下，她頭發(fā)被整理得很柔順，臉上一片寧靜，睫毛合在一起安安穩(wěn)穩(wěn)的樣子像是一個(gè)貪睡的孩子。

        莫知舊握握她的手，比他的還要暖一些。

        衣服換成了淺淺的粉，莫知舊沒有見過她穿粉色的衣裙。

        上一世里她性格明媚活潑，鬼靈精怪，時(shí)常偏愛明亮的黃色，又或是著一些溫暖的橙色橘色。

        有段時(shí)間她改為偏好綠色，深綠，淺綠，薄荷綠，蘋果綠……森林綠，苔蘚綠，草地綠又或是松石綠……總之是綠色她都喜歡。

        莫知舊就吩咐人全世界的給她搜羅不同的綠色衣料給她做衣裙。冬日里的南興國，到處都被雪染的白了，就是沒有白色的地方，也是一片枯槁蕭索，她攜著一身綠裝歡蹦亂跳的，總能讓莫知舊一眼就瞧見她在哪。

        就是長大一些，跟他一起在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時(shí)，楚夕年不是穿鮮艷的紅，就是穿深沉的黑，總之就算流血也不要讓人看出來。

        她不是清湯寡淡的性子，偏好五顏六色的生活。

        上一世她最后的那一十二年里，著了他的道一襲素衣，一著就是一十二年，比他喜歡的藍(lán)，還要寡淡。

        莫知舊不愿見到她那樣，覺得不忍。

        床榻旁的紫檀木四角桌子上還放著他先前買回來的涼州小釀。

        原先鋪在這條床榻上的稿紙被人整整齊齊地答好摞起來放到酒壇子旁，竟然比酒壇子還要高出不少，也不知道那些對話是楚夕年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寫的，寫了多久。

        似乎也不能稱之為對話，從頭到尾上面也只有莫知舊一個(gè)人對她說過的話罷了。

        坊間傳聞杏林天宮三公主記性不好，醫(yī)書藥方背的七顛八倒亂七八糟，可她分明頭腦靈活記性極好。

        從他們第一次見面里莫知舊對她說過的第一句話，一直到她昏迷前他對她說過的最后一句，多少個(gè)日日夜夜，多少次對話，長到長篇大論，少到一兩個(gè)字，她都一字不漏地記下寫下，說成過目不忘也不為過。

        那疊四色片糕已經(jīng)吃不得了，也沒有人將它扔掉，一如它最初擺放的位置。

        莫知舊放開她的手，放回到綢被中，塞塞她被整理得恰到好處的被角，道：“夕年，我去給你做四色片糕來。”

        后廚空無一人，正方就他耐心細(xì)致地一步一步來，走之前一定要給楚夕年吃上一次四色片糕的，他怎么想，怎么覺得這是他能做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件事了。

        “想不到神君竟然下廚？”楚夕歲不知什么時(shí)候走到后廚的，竟然破天荒地稱呼他為“神君”，可能在楚夕年看來，他首先是一位神君，接著才是他的姐夫。

        之前莫知舊也沒想過，自己天生神君有一天竟然也會心甘情愿走進(jìn)后廚，可是他的確來了，來了不止一次，還是很多很多次。

        此前沒有想過卻做了的事情有很多。

        接過掌管十萬天將帥印的時(shí)候，莫知舊沒有想過，他這樣得天獨(dú)厚手握重兵的神君有一天竟然會求人，可他的確求人了，求了不止一個(gè)人，也求了不止一次，還是痛哭流涕的苦苦哀求。

        所以，他早就不拿自己當(dāng)什么神君了。他認(rèn)為，先有楚夕年好好的，才有莫知舊，才有后面無甚大用的神君。

        有時(shí)他又會想，如果他不是天生神君，是不是大帝就不會在他出生后試煉寄魂術(shù)，是不是他的父神母神就不會死……仙師說他父母緣薄，那就是說對了。他不光前世里父母緣薄，當(dāng)了神君也是如此。不光父母緣薄，就連手足緣也沒有，更不要說他和楚夕歲的緣分了。

        楚夕歲真的在他身邊一直看著莫知舊如何做四色片糕。

        在長街上，楚夕歲說他只聽進(jìn)去了莫知舊說的一句話，其實(shí)不是，他把他說的每句話都聽進(jìn)去了。

        莫知舊或許應(yīng)該感到安心，這樣的話，等他走了以后，楚夕年和姐姐弟弟也能生活的很好。

        待莫知舊把四色片糕做好，楚夕歲分了大半帶走，說是周憬然和大姐還沒嘗過。

        莫知舊知道，楚夕歲猜到他之后要做些什么，多騰出點(diǎn)兒時(shí)間給他和楚夕年。

        莫知舊進(jìn)內(nèi)室時(shí)楚夕年已經(jīng)醒了，她醒來瞧見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知舊，父神母神不是大帝殺的。”

        這才最叫莫知舊心痛！她心中的希望剛剛重新燃起來。

        莫知舊重新握了她的手，珍重萬千道：“夕年，是我沒有保護(hù)好你。”

        楚夕年現(xiàn)在醒了，能哭能笑能說話能望著他了，他才覺得真的后怕。

        是真的很后怕，怕得根本不敢回想上一秒，怕得眼眶都濕漉漉得止不住要有東西控制不住地從里面溢出來了。

        莫知舊從小到大好像沒有哭過。

        他懵懂無知時(shí)父神母神就不在了，他沒機(jī)會為父母親人哭。征戰(zhàn)打仗時(shí)他鮮少受傷，就是受了傷也沒人關(guān)心呵護(hù)，故而哭也沒用，也找不到人哭訴，再加上他向來擅長忍痛。時(shí)間一長他都忘記了世界上還有一種情緒，是要流著眼淚發(fā)泄的。

        楚夕年給他擦擦眼角，道：“書上說，男兒有淚不輕彈。”

        莫知舊反而覺得委屈，“我差點(diǎn)兒就失去你了。”

        楚夕年嘻嘻地笑，“那不是差一點(diǎn)兒嘛。”

        仿佛他尋回她時(shí)看見的那些傷從來沒有落到她身上，她劫后重生，面上竟沒有半絲該有的害怕和心有余悸。

        是真的用很安心輕松的目光望著他。

        莫知舊望著她道：“你躺在這里整整一個(gè)大周天，知不知道你差一點(diǎn)兒就回不來了？”分明是埋怨的語氣，怎么聽怎么都覺著里面有萬千珍攝。

        見他始終揪著這件事不放，楚夕年才略顯失落道：“知舊，對不起，我很早很早的時(shí)候就想和你說聲對不起。”

        他怎么會想聽到她說這三個(gè)字呢？

        莫知舊垂下眼瞼，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憐惜道：“夕年你說的什么對不起？我才要和你說對不起。”

        楚夕年惦記著她錯(cuò)怪大帝的事，還把脾氣撒在他身上，道：“你為什么要說對不起？”

        莫知舊搖搖頭，“我做不到。”

        楚夕年疑問，“什么做不到？”

        莫知舊道：“夕年，我真的做不到。”

        若是以前楚夕年勢必刨根問底，到底剛剛經(jīng)歷過生死，楚夕年只淡聲道：“做不到就不要做了。”

        做不到就不要做了。

        楚夕年真的想不到，倆人好好的都在這兒，現(xiàn)在還剩什么是非做不可的。

        莫知舊望著她道：“夕年，你能原諒我嗎？”

        楚夕年搖搖頭，“我從來都沒想過怪罪你。”

        莫知舊把床沿的沉夕劍遞給她，“帶上它，這次無論何時(shí)也不要再將它丟棄了。讓它代我陪在你身邊，左右我心里還能放心點(diǎn)。”

        楚夕年望了一眼劍，問道：“莫知舊，我想要你親口告訴我，那劍穗到底是你用著什么厲害東西煉化的？”

        若不是那元嬰護(hù)著她的心脈，怕是再有十個(gè)二十個(gè)楚夕年也死在狄無及手里了。

        可是楚夕年還是想聽莫知舊親口說，不需要他的證實(shí)，只是想讓他知道她知道了。

        莫知舊道：“發(fā)絲，早知道就不把它煉化成青色這樣清湯寡淡的顏色了，是真的很不喜慶啊。”

        楚夕年搖頭，“莫知舊，你還在騙我，里面封印的分明是你的元嬰對不對？”

        莫知舊騙她：“不是在騙你，里面連一成靈力都沒有，怎么可能是元嬰？別胡思亂想了。”明知道騙不過。

        可是不能說，不能讓她擔(dān)著這么大的負(fù)擔(dān)，不然她以后可怎么活？

        楚夕年道：“一成靈力都沒有，卻替我擋下了六九五十四道天雷。即便你不說，我又如何感覺不到呢？那日在天牢，就是它一直在護(hù)著我，我似是能感覺到它努力在溫和流轉(zhu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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