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花僵硬的站起身，轉過身，看向李餅生。

        她的父親，一個脾氣溫和的有些過份的男人，被周翠欺壓了一輩子，也許是太過壓抑，他才三十多歲，額頭就生出了皺紋，嘴角也有明顯的法令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衰老許多。

        饒是如此，也能看出他們父女長相上的相似。

        “花兒。”李餅生以為李花被自己嚇到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搓搓手，“你沒事吧？都那么大了還蹲在這里玩吶，趕緊回家吃飯，你媽喊你了。”

        李花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點點頭，跟在李餅生身后回了家。

        掩上小木門時候，李餅生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李花埋錢的地方。

        “你上哪兒去了。”

        一看見李花，周翠就氣呼呼的質問，“稀飯也不知道燒上，竟知道亂跑，你還小嗎？你就是這樣當老大的？你是長姐你知道嗎？看看你現在做的，有一點點長姐的樣子嗎？”

        李花抿了抿嘴沒搭腔。

        以前周翠每次這么呵斥她，她都乖乖應是，唯唯諾諾，恨不得立馬認錯改正。

        今天她的表現讓大家都有些意外。

        周翠皺了皺眉頭，把飯碗“嘭”的摔到她跟前，自顧自的坐下吃飯。

        李餅生搓搓手沒有說話。

        李葉和李寶年紀太小感覺不出來什么，唯獨李草，奇怪的盯了長姐兩眼。

        吃完早飯，李草和李葉收拾好書包去上學了。

        李餅生要給人做木工活，也騎著大杠車離去。

        周翠沒有工作，但她閑不住，向來喜歡這家溜達那家，嘮嘮嗑傳傳八卦。

        “李花，你在家把碗刷了，好好帶你弟弟。”

        她跟往常一樣，吩咐著。

        擱從前，李花肯定樂呵呵的應了。

        她是那么疼愛李寶，幾乎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周翠尚且在急眼了會毆打李寶，李花卻從來沒碰過李寶一根手指頭。

        “大姐，你抱著我玩。”

        李寶也習慣了李花的照顧，把碗一推就去找她。

        李花皺了皺眉頭。

        她不能再整天被李寶糾纏著了，她要賺錢，還要上學。

        她有自己的人生，絕不能再提前變成老媽子。

        “小寶，你跟媽一起去玩吧。”

        她淡淡的道，推開了依偎過來的李寶。

        “不嘛，我就要跟你。”

        李寶不依不饒，他已經五六歲了卻還喜歡人抱著。

        媽媽脾氣不好，每次抱一會就要罵他，只有大姐，他不想下來，大姐就真的不把他放下來。

        那樣多舒坦啊。

        此時，周翠已經走到大門口，眼看著跟鄰居說笑上了。

        李花靈機一動，壓低聲音道，“你不跟媽走，媽就不要你了，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李寶到底是小孩子，聞言愣了片刻，便是嚎啕大哭。

        “我不要媽媽走，我要媽媽，媽媽，媽媽不要不理我。”

        周翠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有些不耐煩的回頭看了一眼李花。

        李花用攤手表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很無辜。

        “哭哭哭，就知道哭，一天到晚粘著我，生你真是上輩子的孽債。”

        周翠罵罵咧咧的，一把抄起李寶，扭著腰去了鄰居家里。

        李花長長的松了口氣。

        把家里的碗筷收拾干凈，她找出來自己翻破爛的鐵鉤子和麻袋，直奔一處垃圾堆。

        不怪她心急，掐指一算，她已經退學五天了。

        一般學校退學一周到兩周就要注銷學籍，要是李花剛攢夠學費，學籍就被注銷了，她才沒地方哭。

        此時，太陽已經露出了全貌，溫熱的光芒灑遍整個p縣。

        李花不懼周圍人奇異的目光，旁若無物的在垃圾堆里翻翻找找。

        直到身后傳來一聲呼喚。

        ——“小花”。

        李花回過頭，就看見一個穿著棉布裙子的小姑娘，背著書包，扎了兩條馬尾辮的小姑娘有些激動的看著她。

        有點眼熟。

        李花思考了足足半分鐘，才想起來，這是自己上學時候最好的朋友——趙茹茹。

        上學那會，兩個人既是一個班的，又是同桌，理所當然的關系好。

        好到連上廁所都要手拉手。

        可惜李花六年級退學了，以后就再也沒見過趙茹茹，只知道她家庭出了重大的變故，自己也遭到了一些不愉快的事兒。

        具體什么事兒，李花不得而知。

        “小花，你怎么在這里撿垃圾啊。”

        趙茹茹眨巴著眼睛，漆黑的瞳仁里沒有任何雜質，“老師說你退學了，我還以為見不到你了呢，你為什么退學啊。”

        小姑娘說到最后，已經有些泫然欲泣。

        李花眨了眨眼。

        回來那么久了，她頭一次感覺有些心酸，因為趙茹茹是第一個如此關心她的人。

        這讓她的心有些柔軟，“家里不給交學費，我沒錢上學，所以來撿垃圾攢學費。”

        趙茹茹同情的看著她，“小花，你真可憐。”

        她是家中獨女，父母恩愛，對她又百般疼寵，趙茹茹從來不知道，居然有人要撿垃圾攢學費。

        “你這樣撿垃圾，多久才能攢夠學費啊。”她小聲囁嚅，“小花你快點回來吧，我都想你了。”

        “也沒多久，我這樣一天能掙幾毛錢，可能七八天就夠了呢。”李花一邊說話，一邊摟著垃圾。

        看到一個塑料瓶，她立馬眼疾手快的勾進袋子里。

        就在這時，一張五塊錢的鈔票忽然出現在了地上。

        李花眼前一亮。

        只是還不等她高興，一旁的趙茹茹就歡呼了起來，“太好了，有錢了，小花你可以上學了。”

        李花眉頭一蹙，仔細打量了兩眼趙茹茹，果然在她的裙子的口袋邊上看到了露出一個角的紅色紙包。

        這個年代送紅包都是用紅紙包著，圖個吉利。

        一般人家也就給個五毛一塊的，也就趙茹茹家境還不錯，能有個五塊錢。

        這錢……

        李花還在沉思，趙茹茹已經撿起來錢遞到她手里，高興道，“小花你不用撿垃圾了，快點回來上學吧。”

        李花沒有說話，雙目緊緊地盯著她，心底復雜。

        “小花，你怎么不拿著。”趙茹茹怯怯的問。

        “小茹，這錢是你的嗎？”李花直接問了她。

        趙茹茹的臉頓時紅了，從來不撒謊的人是不會騙人的，所以她支吾很久，都說不出個所以然。

        李花頓時明白了。

        她嘆了口氣，“小茹，我會通過自己努力掙錢的。”

        “可是，你這樣要攢好久，我……我剛好有五塊錢，你就先拿著。”趙茹茹結結巴巴的道，“小花，我不是故意要誆你，我就是怕你不愿意要……”

        這個傻姑娘。

        李花看著這張土黃色的五元人民幣，眼底有些潮濕。

        她肯定不能要趙茹茹的錢，但她也確實想早點回去上學。

        “這樣小茹，這錢我先用著，等過幾天我還給你，行嗎？”李花鄭重的道。

        趙茹茹先是一愣，轉瞬笑了起來，露出嘴角兩個甜甜的小梨渦。

        “好，小花，那我下午是不是就能看見你了。”

        李花用力的點了點頭，捏緊手中的鈔票，就像是捏住唯一的光芒和救贖。

        現在學校已經放學，老師也下班了，李花決定回家收拾一下書包和文具，爭取下午就回學校上課。

        她跟趙茹茹在路口分別，又把鐵鉤和麻袋藏到了老地方，才回了家。

        路過之前埋五毛錢的路口時，李花敏銳的發現土堆形狀有些變動。

        她心底浮出無數個揣測，卻不敢去翻看，因為周翠就站在門口，冷冷的盯著她。

        “喲，大忙人回來了，這是去干什么了，累得一頭汗。”

        李花垂著頭站在她跟前，一言不發。

        周翠脾氣不好，火氣也很旺盛，經常一言不合就罵人。

        李餅生，李花，李草，李葉，甚至李寶都有被她罵過。

        但現在，周翠居然只是冷嘲了一句就進屋了。

        李花心底愈發的不安。

        進了家門，李草已經在刷碗了，李葉在旁邊哭哭啼啼的，一看到李花，就哭著撲了過來，“大姐，媽媽給小寶吃糖，不給我吃，我也想吃糖。”

        糖？

        周翠不是說家里能吃上飯就不錯了么，哪里來的錢買糖？

        李花有些愕然，走到李寶跟前，就見他吃的滿嘴生津，手里還抓著一把糖皮。

        看樣子，這量還不少。

        “小寶，你哪里來的糖？”

        李花耐著性子問。

        “媽媽給買的。”

        李寶砸吧著嘴，小手動作伶俐，又撥開一塊糖紙，在李葉渴望的眼神下，飛快的塞進自己嘴里，“媽媽說，在門口撿到了五毛錢，全給我買糖吃了。”

        李花的腦子“轟”的炸了。

        她再顧不得其他，飛快的跑到路口，翻開松軟的泥土，里面只有一張包錢的紙，哪里還有五毛錢的蹤影。

        李花眼底一陣陣的發黑，她強撐著站起來，一回頭，就看到周翠在對著她冷笑。

        那樣子，仿佛在跟她說：你再怎么厲害，也斗不過老娘的。

        為什么，為什么她可以這么狠心。

        為什么要這么殘忍，連她一點點的希望都要扼殺掉。

        李花垂下頭，壓抑了許久的淚水在眼眶里轉來轉去，終是沒忍住，破眶而出。

        媽媽，難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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