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青雀兒早早被錢嬤嬤推醒。

        “呵……”

        青雀兒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爬起來，閉著眼睛被錢嬤嬤穿上厚厚的周姨娘親手做的衣裳，聽著錢嬤嬤的話抬手抬腳，然后錢嬤嬤從小丫頭手里拿過濕帕子，一只手熟練地按住青雀兒的后腦勺，另一只手把一張濕漉漉熱乎乎的帕子撲到青雀兒臉上，才把他嚇醒了。

        那塊布左擦右擦，直把一張小臉蛋弄得紅撲撲的，想躲都躲不掉，青雀兒癟癟嘴，又鼓著腮幫子，無可奈何。

        最后給青雀兒喂一口青鹽水漱口，看著他吐出來之后，又喂上一口白水，錢嬤嬤才罷手了。

        一個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的小公子，就這樣誕生了！

        出了院門，抬頭去看看，那天空好像被水洗過了一樣，湛藍明凈，又高又遠，低頭看見爭奇斗艷、五顏六色的菊花，擁擠喧鬧地站在花園的籬笆里面，在涼爽的秋風中輕輕搖曳。今天正是適合出門游玩的日子啊。

        錢嬤嬤跟在青雀兒后面走出門口，感嘆道:“今天的天氣真是好極了！正好曬東西呢！”

        轉頭吩咐小丫頭道:“去把屋子里面的被褥、少爺的大毛衣裳都給翻出來，放在外面曬一曬，等過幾天天氣冷了好穿。還有記得把那菊花澆一遍水。”

        小丫頭們今天也想趁著這好天氣，出門找小姐妹們去玩，都嘻嘻笑著，互相打鬧，不太想接這活兒，有一個女孩便笑著說道:“哎喲，嬤嬤你老人家也太操心了，過幾天肯定就有新的衣裳給小少爺送來了，哪里還要去穿舊的呢？”

        錢嬤嬤便神氣說道:“我就說你們這些小丫頭片子不曉事兒，笨得要死，比如萬一太太一時想不起來，沒來得及準備過冬衣裳，或者明天天氣就突然變冷了呢，我們翻出準備好的大毛衣裳，給小少爺穿上，那就是我們照顧小少爺照顧得很精心，太太和老太太肯定要有賞的。”

        小丫頭們聽得一愣一愣的，原來還能這樣啊，早對錢嬤嬤佩服得五體投地。

        小丫頭們又問道:“那要是有人臨到頭卻沒有準備呢？”

        錢嬤嬤搖搖頭，攤手，淡淡說道:“沒辦法，辦事不仔細，挨一頓罵還是輕的，丟了差事那也活該，學機靈點知道嗎？”

        小丫頭們都恭敬地答應了，把小少爺和錢嬤嬤一堆丫鬟嬤嬤送出門，才回去翻曬東西、澆花。

        青雀兒聽不懂，也不理會她們的官司，高高興興地走在路上，心里想著等會能不能求哥哥把他帶出去玩。

        往右邊走，來到賈珠的院子，青雀兒蹦蹦跳跳走進去，只見幾個婆子丫鬟在那里灑水掃地。

        在賈珠的院子里面，種了幾顆黃香梅，開花的時候香飄十里，美不勝收，因此命名為寒梅院，而青雀兒的院子因為種了許多菊花，就起了個名字叫金菊院。

        青雀兒問道:“哥哥在家嗎？”

        一個丫鬟笑答道:“小少爺要是晚一點來還能看到大少爺呢，聽說是昨天王家表少爺送了帖子來，約出去吃飯，這不今天早上急急忙忙去給老太太、老爺太太請過安，剛剛才出門去了。”

        賈玙扁扁嘴，跺腳賭氣說道:“出門去玩，都不帶我，就不帶我，等他回來，我就不理他了！”

        還是錢嬤嬤了解自家小少爺，哄到:“有什么好氣的，大少爺出門去，是給你帶好吃的好玩的呢！”

        青雀兒這才開心起來，仍然嘟囔著:“有好吃的，我也不稀罕，我就想跟著哥哥去玩。”

        幾個人一邊哄青雀兒，一邊往賈母院子走去。

        青雀兒走到門口，就看見元春帶著一群丫頭嬤嬤盈盈走在前面，便說道:“大姐姐，等等青雀兒！”

        元春聽到弟弟的喊聲，果然回頭望了望，然后停下來等青雀兒，他就快步走了幾步路，追上去，早貼過去拉著姐姐的手不放啦。

        元春嘆一口氣，看他一眼，又晃了晃兩個人拉著的手，“唉，你這個小粘人精！”

        青雀兒也晃晃兩個人的手，嘻嘻笑著說道:“青雀兒最喜歡姐姐啦，我要把姐姐黏住，今天姐姐去哪里，我也去哪里！”

        元春一邊牽著他的手，慢慢走進賈母的院子，一邊嘲笑青雀兒說道:“就知道說些好聽的話兒哄人，那要是哥哥來了，你就去粘他，哪里還會記得姐姐呢？”

        青雀兒癟癟嘴，生氣說道:“哥哥今天出門去玩了，沒有帶我。”

        走進賈母的屋子，元春松開牽著青雀兒的手，捏住他的胖臉。

        “我就說呢，要是哥哥沒有出門，青雀兒也想不起來姐姐來，還說什么最喜歡姐姐呢！”

        青雀兒黑珍珠一樣的黑眼睛轉來轉去，最后齜牙咧嘴地說道:“哥哥今天出門不帶我，我才不要和他好啦，青雀兒最喜歡姐姐啦！”

        元春只是笑，也不知道有沒有信，帶著青雀兒給賈母請安。

        賈母看著兩個孩子的官司，心里好笑，便招招手示意青雀兒過來，假裝不開心問道:“青雀兒，你前天還說最愛老太太的呢！今天就不喜歡了嗎？”

        “喜歡的，喜歡的，就是——”

        青雀兒急得不知道說什么好，一張臉漲得通紅，只好撲進賈母懷里，不說話啦。直把賈母笑得全身都在顫抖。

        直到笑夠了，賈母滿臉笑意地摸摸青雀兒的額頭，才催丫鬟們把早飯傳上來。

        “啊嗚”吃掉一個糖餅，

        再“咕嚕咕嚕”喝掉一碗糖蒸酥酪，

        最后再“啊嗚”吃點一個糖餅，這頓早飯就解決啦。

        看見孩子的貪吃模樣，連平時只吃幾口飯的賈母食欲大開，吃了滿滿一碗飯。吃過早飯之后，賈母說吃多了不消化，要出去走走。

        元春想想現在無事可做，就說:“青雀兒，我帶你去看兔子吧？”

        說到兔子，青雀兒又要開始生氣啦，“昨天哥哥就說帶我去看小兔子的，結果他說話不算數，會變胖子的？”

        元春就笑，“現在知道姐姐好了吧，走，帶你去看兔子。”

        兔子被關在花園里面的籠子里，掀開遮擋的黑布，白白的毛絨絨的身子，粉粉嫩嫩的耳朵，圓溜溜的大眼睛，圓圓的短尾巴，蹲在籠子里面，好像是一團軟乎乎的會活動的雪。

        太可愛了吧？

        青雀兒把小嘴巴張成圓形，不由自主地蹲在那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只兔子，眼睛像是裝著漫天星辰一樣閃閃發亮。

        兔子似乎很怕生人，見到青雀兒趴在面前，整個兒瑟瑟發抖，縮在角落里面，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青雀兒看得頭也不回，問道:“我能摸一摸兔兔嗎？”

        沒等元春拒絕，錢嬤嬤已經著急忙慌地大步走到青雀兒后面，一把把青雀兒抱起來。

        “啊喲喂，我的小少爺，兔子可是會咬人的！摸不得摸不得！”

        嚇得青雀兒抓緊了錢嬤嬤的手，“真的會咬人嗎，可是它見到我，都不敢動呀。”

        “真的，真的，外面有一個養兔子的人，有一天他喝醉了酒，不小心把兔子籠當做抽屜，把一只手伸進去了，小少爺你猜怎么著？”

        “怎么了？”

        “嚇死人咧，那個人的五只手指都被兔子咬斷了，后來花了好多銀子，才保住了那條小命。”

        青雀兒悚然一驚，“只剩下一只手，要怎么寫字呢？不過不能寫字也好，就是不知道一只手能不能吃飯？”

        元春嚴肅道:“青雀兒看你說的傻話，一只手怎么拿筷子和碗呢，那肯定吃不了飯啊，記住了嗎，不準摸兔子哦，只能遠遠地看著，青雀兒！”

        青雀兒滿臉可惜地說道:“好嘛，不摸就不摸了。”

        仍然看得聚精會神，舍不得轉開視線。

        “可以把兔兔養在我的院子里面嘛？”

        “不行，養兔子很麻煩的哦！”

        “可是它長得好漂亮啊！”

        “不行，兔子會臭臭的哦，青雀兒還是要嗎？”

        “可是它好看嘛！”

        元春見之前不準青雀兒摸兔子，現在也不好拒絕他把兔子養在他院子里面，算了，反正到時候也不會臭到自己，說不定養了兔子被臭到，青雀兒他自己就會把兔子丟出去了。

        “好啦，既然你要養，就帶回去養吧，到時候被兔子臭到了可不準哭。”

        吩咐養兔子的人分一對出來送到青雀兒院子里面，元春正要再叮囑一遍不準伸手去摸兔子，突然有一個小丫鬟跑過來，說王夫人找她。元春最后叮囑一聲不準摸兔子，才急急忙忙走了。

        錢嬤嬤讓人提著兔子籠，幾個人一路走回金菊苑。青雀兒全程盯著兔子不放，差點走路都要摔了，還好錢嬤嬤手疾眼快，伸手拉住了。

        沒料到兔子吃了青雀兒喂的菊花葉子，變得無精打采，小聲地“吱吱”叫，第二天竟然就死掉了。

        看到兔兔怎么叫都不動了，青雀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跑去找賈珠，“哥哥，小兔子，小兔子，怎么不動了？”

        賈珠嘆了一口氣，揮揮手讓青雀兒后面跟著的一群丫鬟退下，才抱著青雀兒，給他擦眼淚，溫聲細語道:“青雀兒，兔子只是死掉了。”

        青雀兒抬起頭，眼里含著一汪眼淚，眼睛純凈得好像是被水洗過的黑珍珠，他迷迷糊糊地看著哥哥的愁眉苦臉。

        “哥哥，什么是死掉啊？”

        “青雀兒，你看，太陽每天都會下山，第二天又可以看到太陽——”

        青雀兒急切地插話，想要獲得哥哥的肯定，“那我第二天也可以看到兔兔跳起來嘛？”

        賈珠溫柔而堅定地打斷他的幻想，“不能，太陽下山是短暫的告別，死掉之后，就永遠也看不到了。”

        青雀兒還是什么都不懂，但是在賈珠的帶領下，他哭著給小兔子挖了一個坑，埋葬了小兔子。

        “這樣，兔子的身體就會變成泥土的養分，上面的花朵也會開得越燦爛了。”

        青雀兒跟著賈珠摸了一摸菊花的葉子，懵懵懂懂，模模糊糊地意識到了生命和死亡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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