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女望海
“為什么......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那樣,那樣我就不會......”
“呵,有些事情,是無法用話語說出來的。”蘇遠輕笑道,制止了她繼續往下說,“若光說就可改變,那天下也不會有那么多無知而自信的可悲之人了。”
他臉上的寫意根本不像一個將要消散之人,而他的身形卻開始變淡。
點點輝光從他的身體上飄出,隨風飄向遠去,漸漸化作無形。
凌霜低垂的眉眼上,哀傷更重了一份,她緊了緊趴在那溫暖之軀上的手。
嘴唇喏動,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
蘇遠沒聽清,不由得低頭靠近了幾分,而凌霜略一仰頭,趴上那肩頸,湊到其耳邊低眉說道。
“吃了我...”
她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顫抖,卻又無比的堅定。
“仙劍有缺,噬靈可補......我是最后的冰靈鳳,吃了我,你將補全為完整的仙劍軀體......”
蘇遠再度哼了一聲,按了按胸前的小腦袋。
“呵......傻丫頭,開弓哪有回頭箭。”
坦誠過后,蘇遠的心結已解,他的身形更加虛幻了一分。
凌霜感覺到那溫暖越發稀薄,又要離自己遠去。
她緊咬下唇,眼底再度模糊。
“還記得最初的時候,你被藤蔓絆倒,摔了一跤,你哭得很慘,那樣子我到現在還記得哈哈哈。”
蘇遠的聲音有些縹緲,似乎在變得越來越遠。
“但你哭完之后還是爬了起來。”
從上至下,蘇遠的軀體開始化為輝光隨風飄逝。
蘇遠的視線變得黑暗,他的雙眼已開始消散。
而他最后的話語也飄向了那顫抖的腦袋上。
“我始終相信,沒有我,你也能站起來。”
聲音隨風飄遠。
凌霜也終于提起最后一絲勇氣,視線向上摸索。
但卻連最后一面都未能見上。
被淚水模糊的視線中,只留下半張還在消散的臉龐,那勾勒著淡淡笑意的下巴,無不向她述說著一切。
有些事,是無法用話語說出來的。
回想起仍在耳畔回響的聲音。
她踮起腳,緩緩印上了那近在咫尺的淡淡殘影上。
那淡到幾不可見的殘影上,似乎是感受到了嘴間傳來的柔軟,笑意的弧度又更大了一分。
當她再睜開眼,眼前卻早已什么都不留下。
只有點點輝光在晴朗的陽光下映照著,不知那是波光粼粼的大海反射的光點還是他所留下的痕跡。
整個天地間,安靜地只有她一個人。
這一下,她再也無法壓制自己。
淚水奪眶而出,短暫的溫存并沒有緩解分毫相思之情。
更加洶涌的情感從心底爆發。
當真正失去他之后,她才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也根本無法獨自前行。
他所說的‘沒有他,自己也能站起來’,不過是虛假的假象。
他親手為她所打造的‘堅強’也不過在瞬間就粉碎得無影無蹤。
整個天地間只留有少女悲愴的哭號。
還有那若有若無地呼喚。
“破劍先生......”
......
禁地密林之中。
一柄殘破仙劍矗立之地。
殘破劍體一如最初之時斜斜立在原地,百年時光過去,周遭的痕跡絲毫未變。
只有它面前的一株藤蔓有變動的痕跡。
從原來生長的地方向前歪斜了一段距離。
像是什么人絆了一腳所致。
密林中幽寂無比,只有蟲鳴鳥叫,偶爾才有一聲野獸精怪的長嘯傳來。
那殘破的劍體上隱隱出現絲絲裂縫,裂縫最初極為細密,難以看清。
但隨著裂縫越來越多,從劍體內傳出連綿不絕的崩裂之聲。
崩裂之聲在這密林中顯得無比突兀。
但崩裂之聲發展到某一程度后,戛然而止。
隨著輕微的“砰”聲,無數道細小的黯淡碎片從密林中迸射而出。
而那破碎劍體原來所在的地方,則什么也沒有留下。
只有一截淺淺的插入泥土的印記還能證明這里曾經有什么東西。
......
【仙人留存的開天之息隨著你的軀體散盡,你的劍體內空蕩蕩,再無一絲可支撐的力量】
【你,崩碎了】
【你的意識消亡,你的劍體化作了無數碎片,不知去向】
【本次模擬結束】
......
蘇遠眼前的黑暗僅僅持續了一會,隨后又現出一點白光,他的思緒盡數回到了蕩魔劍宗山門的弟子院落中。
眼前是他盤膝而坐的小屋。
屋角縷縷青煙升起,還未燃盡的檀香僅僅燒了一半。
“原來才過去不到半刻時間。”
百年時光,一晃而過。
而他,還是他。
物是人非的感覺使得蘇遠恍惚了好一陣,他才站起身來。
卻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他不由得泛起苦笑。
這當劍當久了,都忘了要怎么下地走路了。
他只得坐回原地,緩緩恢復。
腦海中百年日月的記憶,也要慢慢消化。
好在這百年絕大部分時間都是日復一日地吸收日月精華在修煉,內容單調。
這才使得當前的蘇遠沒受到太大的沖擊。
但被佳人抱著的那一抹溫柔,卻是縈繞在心頭,久久不能消散。
和凌霜共處的九年記憶,卻是比什么都深刻。
“那種感覺,現在想起來,依然就像真的一樣......”
蘇遠長出一口氣,在心頭默念她的名字。
稍稍有點悸動。
但畢竟只是模擬罷了。
就好像經歷了一場格外真實的游戲,在游戲中體驗了波瀾壯闊的人生。
但當游戲落幕,關掉游戲回到現實,就又只是那個衰衰的小屁孩。
沉浸感所帶來的回憶或許會持續個幾天,但幾天之后,終歸還是會在一天天的長大中忘卻。
只是偶爾在不如意的時候會回想起年少時的那份波瀾壯闊的經歷,兩相比對,感慨幾秒,又繼續自己的生活。
想到這,蘇遠不以為意地笑笑。
他的目光遙遙看向了窗外。
“世界這么大,或許巧合之下,真有一名叫凌霜的冰靈鳳血脈女孩,也不知道到那時,還能不能同她結識一番。”
感慨兩句,蘇遠決定將之壓到心底。
那太過虛無縹緲了。
......
晴朗空曠無邊的崖上,跪地呼喚的少女緩緩抬起頭,看向洶涌的大海。
她不知道自己在這里跪了多久了。
她的淚已干。
她心中的痛早已麻木。
她的呼喚早已無人回應。
她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從。
風將她的長發吹起。
耳畔的風中似乎帶來了某些遙遠的話語。
但那些話語終究是化為了心底更深沉的痛。
她不愿去回想。
只要不去回想就不會再想念那一絲溫暖了。
少女無神地站起來,來到崖邊。
只要向前跨出一步,便會落入那可怖的深崖之下。
海風吹過,將她的衣裙吹起。
她面向遠方的大海,眼中沒有一點神采,失去了焦距。
少女呆立于懸崖的最頂端。
無論風吹雨打,少女總是佇立于那一動不動。
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對于崖巔的少女來說根本不值一提。
她就像感覺不到一樣。
對著遠方。
默默凝視。
直至海枯石爛。
九圣滅亡之后,罕有人敢接近這片地方。
但依然有膽大的靠了過來。
見到崖巔的身影,無一不驚駭到神魂顛倒,拔腿就跑。
附近的凡人漁民遠遠地瞧見崖巔上神女般的身影,皆升起崇敬之意。
若不是那飄動的衣巾,恐怕真把她當成了仙神之像。
但依舊對其遙遙跪拜,喚作神女望海。
一段神話故事也隨之開始流傳出去。
北去兩萬里,曰禁林密地,林中多妖獸,有神鳳之脈,名曰霜,欲獻己鑄劍,然劍仙通靈,為鳳滅世,堙于崖巔。
自此,日日夜夜,神女望海,只盼君歸。
......
日月更替,不知多少歲月之后。
老漁民給孫女講述了這個故事。
“那,神女后來呢?”孫女趴在老漁民的腿上,聽故事聽得眼睛亮晶晶地,但轉念一想卻又變得黯然神傷,“神女也太可憐了,要是我,可能會難受得連最香的雞腿都吃不下。”
老漁民哈哈大笑。
笑完又接著說。
“后來啊,聽說這個世界上多了一個旅人。”
“她似乎是在尋仙問道,到處尋找仙人的蹤跡。”
“又似乎是在尋找著什么東西的碎片。”
“有人說,這世上已無圣人。”
“也有人說,這世上圣人依然有,只不過這位圣人已經不止是圣人了。”
說完,他將目光看向天際邊高聳的崖巔。
可最頂端,卻是空蕩蕩。
那矗立不知多少年的身影已然不見。
孫女也順著老人的視線看過去。
問道,“為什么神女不繼續望海呢?”
老人先是搖搖頭,然后又道,“可能,她終于知道了,光靠等待是等不來心心念念的事物,唯有......靠自己。”
老漁民回想起那一天。
神女醒悟的那一天,天地變色,風云四起,晴空落雪,鳳鳴不絕。
整個世界都仿佛在為神女的歸位而震顫。
她的根骨早已到達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地步,她的血脈早已在一日日的復蘇中精純到無可比擬的程度。
她一步踏出,冰鳳虛影遮天蔽日,身上的氣息已然超越曾經的巔峰,抵達了一個新的無可匹敵的境界。
就連當初的九圣在她面前也不過如蚍蜉一般。
那一日,冰鳳渡海橫去,掠過大海,翼展觸及之處,萬里海域盡皆冰封。
......
天機圣地遺址。
無盡的劍氣縱橫在天機圣地遺址,那一道仿佛要裂天裂地的劍氣砸出的溝壑依然橫亙在山脈正中,將山脈攔腰截斷。
縱然這里無比危險,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被劍氣切割成碎片,但還是有無數膽大之人想要闖進來尋得一二寶物。
這其中還包括一些有著特殊目的的人。
天機圣地的傳承大部分那毀天滅地的巨大劍氣下消亡,但仍有小部分僥幸活了下來。
這些天機圣地的人成為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人人都想從他們身上弄點好東西下來。
他們隱姓埋名,茍延殘喘,只為復現天機圣地曾經的盛況。
“玄機師妹,我從地下坊市得了一枚古怪碎片,只要持有這枚碎片,靠近遺址就不會被肆虐的劍氣所傷,雖然未測試能深入到何種程度,但只要我們不靠近劍淵,只在外圍遺址尋找一番,說不定有大收獲。”
“竟然當真有這種寶物?!玄能師兄,事不宜遲,我們速速動身......那一日的災禍,連同師尊和你我之外的其他師兄妹全部堙滅,此仇我是一日不能忘,我定要恢復圣地傳承,將那賤人身上的毛一根根全部凌遲下來,讓她生不如死!”
一個滿臉可怖疤痕的中年女修滿眼怨恨道。
“我這張臉,日日受劍氣摧殘,傷痕日夜不能痊愈,這鉆心的痛......我失去的一切,都要在那賤人身上討回來。”
另一個中年男人無言嘆氣。
“師妹,你我在師尊操作下浸泡冰靈鳳族人之血,年不過三十就踏入外顯巔峰,只差一步就可入圣,但這一步卡了我們足足半百歲月。師尊本安排好一切,逼得那最后一只冰靈鳳血脈族人激活祖身,抓起來囚禁,放其血割其肉,世代為我圣地為奴,你我說不定也能安然入圣。未曾想,變數怎如此之大。”
“師兄,我早說過,一開始就該趕盡殺絕,趁那冰靈鳳血脈族人幼時將其虐殺,哪有如此多意外。”
臉上傷痕還在蠕動的女修咬牙切齒,眼中甚至能噴出火。
“我恨不得立刻回到那時,將她捏在手中活生生弄死......”
中年男人道,“以后也不是沒機會,她尚不過半圣,沒了那仙劍庇佑,得罪了九大圣地,天下圣地都在暗中積蓄等待一個機會,屆時只要有人站出來號召,定然一呼百應,重新將她鎮壓囚禁,也是一樣,到時落到我等手里,師妹想怎么報復都隨你。”
“聽說前段時間天之涯那邊出現了點異樣,可有消息?”女修關切問道,“那賤人心神盡碎,早已只是一副枯骨,只希望她還傻傻立在原地不要逃跑,逃了我們還真不好把她找出來報仇。”
中年男人遲疑了一會,但又搖搖頭道,“監視的弟子還未回來,不過想來沒什么大問題,那冰靈鳳當真癡傻如牲畜,這也是我等的機會......”
兩人密謀許久,最后拿著一枚不規則的灰暗鐵片向著天機圣地的遺址趕去。
“我知道師尊一處隱藏于圣地外圍的寶地,恰好不被劍淵所毀,里面或有師尊遺留之物,說不得能助你我突破關隘。”
“呵,師妹,師尊還真是疼你,怎么多年,我們其他的師兄弟對此一無所知......他的寶地我們連靠近都不行,沒想到最后全被一劍毀掉,倒可惜了師尊的那些寶貝。”
“哼,師尊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若不是我......他也絕不肯讓我知曉的,說不定我都懷疑,你我成圣之路就是為他所攔,囚禁冰靈鳳說是為了你我,說不得還是為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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