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在中午十二點時，赤色的天空暗淡了下來，燥熱的風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風雨欲來的氣息。

        東桑伸出手，感受到空氣中水汽含量高了起來，她有種不祥的預感。

        按理來說，他們所在的區域在星歷7－9月是旱季，幾乎滴雨不下。但看現在這情況，怎么樣都是暴風雨來之前的節奏。

        羅利塔納在那場長達三年的戰爭中，遭受了極大的污染。幾乎所有的生命，都在那一場災害中死去。而剩下的物種，也因為被污染，成了沒有理智、只會發瘋的異獸。

        即便現在羅利塔納的平均污染指數降低到人類可以忍受的地步，但這并不代表吸納了空氣污染的雨水的指數達標。

        想到這里，東桑迅速拉開光腦自帶的天氣預報，顯示未來三天都不會有雨。星際的天氣預報很準，幾乎從不出錯。

        但憑借東桑的生活經驗，這天氣，就是下雨的前奏啊。

        她想了想，問自家隊友，“你們的天氣預報顯示有雨嗎？”

        戈停打開光腦掃了眼，“沒有。”

        索托抬頭看了眼天，漫不經心地應答了一句，“最多半小時。”

        兩人幾乎同時出聲。

        戈停：“你偏要和我對著干？”

        索托無語，“有病就去治，我只是實話實話。”

        “那你自己看看，光腦顯示的是不是晴天。”

        東桑：“……”

        眼看著兩人就要杠上，東桑忙轉移話題，“雖然光腦沒顯示，但我和索托都覺得這天是要馬上下雨的，先找個地方避避吧。”

        戈停輕嗤一聲，“他誰啊？他說下雨就下雨？”

        索托微笑，“對，我說下雨就下雨。”

        眼看兩個小學雞又開始吵吵，東桑頭疼，“先走，到附近安全屋差不多半個小時就到了，會不會下雨自見分曉。”

        眼看兩人暫停了吵嚷，東桑深吸一口氣，迅速打開地圖規劃路線，在地圖附近找到一個安全屋。

        地圖會顯示安全屋，但不會主動顯示資源點位置，只會在到達資源點附近時，給一個方圓3km的圈。

        事不宜遲，東桑喊了自家隊員，前去避雨，關光腦前東桑還申請核對天氣預報是否準確。

        在他們到達安全屋沒多久，雨水嘩啦啦落下，暴雨傾盆。

        很難想象，在這片干涸的土地之上，會有這么大規模的降雨。

        這個安全屋內設備還算齊全，桌子、沙發、飲水，還有個小型衛生間，比之前那個好很多。

        一壺熱水燒開，東桑提著壺給每個人都倒了一杯熱茶。

        就在東桑捧著茶坐在一旁沙發上時，所有人手上的光腦同時“滴——”了聲，“檢測到天氣異常，請迅速前往避雨。”

        而上一條，是五分鐘前發來的，[天氣系統并未出現故障，如有異常，請提供詳細情況……]

        東桑：“……”順手投訴了天氣系統辣雞。

        戈停瞇眼，質疑，“這是天氣預報還是馬后炮？”

        索托這才想起自己和戈停戰爭的勝利，他面上溫文爾雅的，咬字清晰，“我就說會下雨吧。”

        他含笑看向戈停，勝利的得意掩蓋不住。

        戈停抱臂，“是這光腦太不中用，天氣預報都能有岔子……”

        “是嗎？”

        “反正東桑當時問我的是天氣預報。”

        戈停擺明不認，索托也不生氣，笑笑：“啊，我還以為你不是那種輸不起的人……”

        眼看戰爭又起，原本坐在索托身側的東桑覺得坐不住了。

        她擠擠挨挨去了西雅那邊，并對一個人占了整個雙人沙發的西雅說：“西雅，讓個位置。”

        西雅冷淡地抬眸，剛想拒絕，就聽東桑面帶笑意說：“最漂亮的西雅一定不會拒絕我的請求的。”

        西雅：“……”

        她緩慢挪動身體，給東桑空出了一個位置。

        東桑在西雅身側坐下，同時拿出耳機、戴上隱形眼鏡。

        雖然不能完全隔絕兩人的聲音，但好歹能讓她轉移下注意力。

        這場雨并不正常，天氣預報也并不正常，像這種會產生污染指數大幅度上升的氣象問題，絕不應該不通知學生，極大可能是系統bug或者故障。

        東桑拉開光屏，瀏覽光腦后臺數據，一點一點分析問題成因。

        屋外暴雨傾盆，屋內亮著暖黃色的燈光，在暗沉沉的環境中，顯出幾分溫馨安逸來。

        ——

        不同于東桑他們的悠閑，在察覺到天氣發生變化后，無論是帝國還是聯盟比賽負責人，都開始連夜加班。

        他們太清楚這一場雨會帶來多大的災難了。

        而關于天氣預報不及時帶來的一系列問題，他們也分別派出部隊去營救。

        凌風從變天開始，就一直忙碌在光腦前，他不停地查看各地區學生們的地址。

        雖然這場雨范圍并不大，只涉及到很小的一部分西部赤道附近地區，但因為這場雨污染值爆表的學生，也有七十多個，已經派出部隊前去營救，但超額污染是否會對學生造成影響，還未可知。

        周圍的同事來來往往，都在為這一突發事件加班。

        “凌風，開會！”

        得到通知，凌風從光腦前站起，前往會議室。

        ——

        “救、救命！”

        朦朧間，東桑聽到呼救，她扯下耳機，卻又沒了聲音。

        “你們聽到聲音了嗎？”

        “什么？”

        戈停靠在一邊，沒反應過來一般。

        東桑卻已經站起身，看著窗外暴雨，那幾不可查的呼救聲穿過風雨，直抵耳邊。

        東桑面色驟變，“有人在呼救。”

        這么想著，東桑從路上搜集的資源里扯出幾塊篷布，“救人。”

        戈停一臉不解，“為什么要救人？”

        東桑頭都沒回，扯著兩塊篷布出去了。

        身后，安狄看了眼，順手撿了塊篷布，跟著出去。

        這片安全區在丘陵邊緣，地勢較高，雨水嘩啦啦順著山路下流。

        東桑速度不慢，到達山腳時發現了兩名學生，其中一名已經倒在地上。東桑扯著篷布展開，把沒有沾到雨水的那側搭在他們頭上。

        “謝、謝謝。”

        女生用微啞的嗓音道謝，她的臉上沾滿了水，不知道是水還是眼淚。

        “還能走嗎？”東桑一邊說著，一邊遞過去幾件衣服，讓她擦一擦臉。

        “能。”女生抹了把臉，帶著泣音。

        “好。”

        她裹著篷布，把胸前的校徽當做別針，別好。又把篷布裹著自己的隊友，想把人攙扶起來，但她腳下一滑，險些跌倒。

        東桑剛想出手扶一把，卻搶先了。她偏過頭，是安狄。

        安狄扶著女生，“能站穩嗎？”

        女生點頭。

        安狄毫不遲疑地松開手，低頭把裹著篷布的男生夾在腋下，轉身回去。

        東桑則看向女生，伸出手，“走吧。”

        兩人走得比來的時候不知道慢了多少，中間女生身上的篷布還險些被風吹走，到了地方，東桑率先讓人進門，自己把篷布往外一扔。

        到了東桑才發現，男生光腦不停閃爍著紅光，這意味著污染指數爆棚了。

        東桑按下求助鍵，但暴雨還沒停，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來人。

        男生面色已經發紫，女生哭的泣不成聲。

        東桑長呼一口氣，對一旁還在哭泣的女生說，“先去換衣服吧，你的污染指數也不低了。”

        女生指著男生，嘴唇哆嗦著，“能幫我把他抬進去嗎？我先給他換。”

        “你先去，我簡單做個急救。”

        女生微愣了下，她忙不迭點頭，“好、好的，麻煩你了。”

        東桑：“不用，桌子上有水，你拿去擦一下。”

        起身時她一個踉蹌，還不忘給東桑鞠躬，“謝謝。”

        東桑蹲下來，按照課堂上老師教導的，食指在男生幾個穴位按了下去，按照古書上，這樣的能減緩中毒，希望對污染也有用。

        說著，東桑伸手，“安狄，刀用一下。”

        安狄解下刀，遞給東桑，東桑拿著醫用酒精擦了一遍，然后在男生手腕上割開一個口子，黑紫色的血流了出來。

        眼看著男生手里的紅燈停止閃爍，東桑松了口氣，有用就好，她指揮著安狄，“安狄，能把人衣服換一下嗎？順便拿干凈的水擦一下。”

        東桑拿出幾瓶水放在桌子上，“麻煩了。”

        安狄上前一步，東桑對一旁的西雅道：“不好意思，事急從權。”

        西雅微蹙眉，但沒說什么，站起來，走到窗邊。

        東桑也跟著閉眼，來到了窗邊。

        她翻看自己的求救信息，沒有回復。

        嘩啦啦的雨聲一直響到深夜，東桑是被忽然急促的呼吸聲驚醒的。

        她睜開眼，男生起了燒，身體急劇抽搐、嘔吐不止，手腕上的紅色燈光不停閃爍。

        東桑閉了閉眼，再次重復了一遍急救過程，但收效甚微，也只是讓污染指數從63下降到59，也只有3秒，3秒之后，紅色燈光再次急促閃爍。

        很快，這動靜驚醒了那名女生，她趴在男生身前，“樊安！”

        “樊安，你堅持下去。”

        “樊安，樊安……”

        一片黑暗中，東桑坐在原地，手松松垮垮搭在臉上。

        沒用了。

        她再清楚不過，這種癥狀代表著什么。

        但她無能為力。

        如果是三百多年前，即便弱小，但她能拼盡全力、無所畏懼。

        那么三百年后，她重重禁錮加身，即便擁有拯救的權能，也終被規則所限。

        ——

        眼前的光屏上，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滿臉愧疚，“……關于這次天氣預報不及時，這確實是系統出現的bug，對此，我們也深表遺憾。”

        凌風一直壓抑著內心的怒火，直到手中的光腦響了一聲，他低頭，雨區又一個學生失去生命特征。

        凌風深吸一口氣，手里的文件往光屏劈頭蓋臉地砸去，“又一名學生死了！你們信息部究竟在做些什么！拿著這些官話套話糊弄誰？這種比賽天氣系統為什么不一再調試，反而在這種情況下出現問題……”

        說到最后，凌風忍不住，“在你眼里，這是一句愧疚可以解決的事嗎？”

        男人理了理衣襟，微微搖頭，“這不是，但是我們的系統已經在修復了，諸位想要的補償我們公司也會賠償……”

        “我可去你媽的，”柯楠難得罵了臟話，“留著當你媽棺材板吧。”

        “身為聯盟高層，您怎么可以說出這種不堪入耳的話……”

        話音未落，黛安卡截斷了通訊，光屏一閃消失在半空。

        她深呼一口氣，“會議繼續，我們的信息部準備好接管天氣系統了嗎？”

        “報告長官，已經開始接洽，但重啟最快需要30分鐘……”

        等會議結束，一大批高層蜂蛹而出，紛紛前往自己的崗位。

        柯楠邊走邊罵，“他媽的，帝國就沒有一群好東西。”

        這次大比，為了統一結算，聯盟和帝國共同搭建了整個系統。

        而負責天氣這一部分的任務，落在了帝國那邊，聯盟這邊也只是流程篩查，確認無誤后交給系統運營，誰知道就能出錯呢。

        身側的一位同事提醒，“那片區域也有帝國的學生，帝國應該不至于這么喪心病狂。”

        “誰知道帝國在搞什么鬼，”柯楠怒罵，“把這件事交給帝國實在太愚蠢了……”

        “柯楠，”凌風喊了聲，也是提醒。

        現在情況未定，說出這種話容易讓聯盟帝國關系更加緊繃。

        柯楠忍了忍，憋了回去。

        凌風看向另一個高層，“譚部長，我們這邊負責審核天氣系統的相關流程的報告整理出來了嗎？”

        譚部長點頭，“早整理出來了。”

        “晚點給我送過去一份。”

        “……”

        ——

        陽光明媚的次日，東桑看著女生蹲在屋檐下的背影，她在心里想，“我要殺了祂。”

        【桑桑，你沒事吧？】

        聽到東桑心聲，零度不免擔心。

        東桑沒說話，只在腦海里重復了一遍，“我要殺了祂。”

        頓了頓，東桑眨了下眼，“再不受限制地活下去。”

        零度啞然，但它又覺得，這時候應該安慰一下東桑。

        【桑桑，會、會有那一天的，不要著急】

        【你別急】

        東桑并沒有回答。

        陽光從門外照射進來，在地面投射出一塊明亮的光，東桑站在那塊光之后的位置，眉眼說不出的冷漠。

        她平視前方，銀色的眼睛清澈見底，卻看不出什么情緒，散發出拒人千里的氣息。

        零度心里咯噔一聲，這不是東桑，這是……扶黎。

        東桑只是一個被扮演的角色，現在她脫離了這個角色，變回冷漠、孤寂、拒人千里的扶黎。

        零度很擔心的道：【阿黎，別這樣……】

        【你已經盡力了】

        “我沒有。”她終于有了些反應。

        “我沒有。”

        她重復了一遍。

        她被固定在那個第一順位的位置，無法更改，只能固守那位設定的規則。

        可是，憑什么？憑什么她想要的、想去做的，全都被那所謂的規則一一制止，她只能迂回達到目的。

        零度都快哭了，【你別這么想，阿黎】

        【你已經做到最好了】

        【真的，別多想了，實在不行休息一下吧，最后兩個半月按照你的計劃一定能成功的，阿黎】

        良久，東桑輕吐出一口濁氣。

        “我知道了。”

        在零度稍微松一口氣時，扶黎抬了下眼，看向屋外的陽光，“我不會死，相反我要殺死祂，成為祂。”

        說著，她向前走了一步，陽光打在她身上，使得她身上蒙上了一層虛幻的光彩。

        “我將端坐于高天之上。”

        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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