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騙到了
唐寄雪渾身冷汗地從噩夢里掙脫,從頭到腳濕淋淋的,就像涼了的血。
他顫顫巍巍伸手去摸腰間的不留行,摸到沒有溫度的玄鐵劍柄,才松了口氣。
“不留行…”唐寄雪喃喃自語道,梳理著一團亂麻的思緒“還好你還在啊…沒有碎掉…”
長劍若有所感,漏了一縷劍氣。
唐寄雪抓了把散亂的鬢發,喉管里一陣猩甜,一口黑血噴在掌心里。
他茫然地向前望去,血從指縫里往下流。等他熟練地擦去血跡,就像什么都沒發生過。
雪停了很久,露出北地少見無云遮擋的天,太陽掛在東邊,那片天都是透亮的。
他看見了一條大蛇,大得像一座小山,一呼一吸間身軀微微起伏。玄黑鱗片在太陽底下閃著光,鱗片又小又密,末尾呈鋸齒狀,隱隱有金芒流動。
一節粗壯的玄黑蛇尾緊緊環著他的腰肢,小心翼翼為他屏開外頭風雪。
唐寄雪伸手摸了摸鱗片,硬邦邦的,有些扎手。大蛇得了好處,尾巴尖往他手里蹭。
“真漂亮啊。”唐寄雪輕聲道。
“殷涉川,這是你的本體么?”唐寄雪從未見過這樣的生靈,“蛟龍?”
殷涉川的本體著實漂亮。力量和野性都在大蛇身軀上得到了絕對完美的彰顯。
唐寄雪手里還抓著殷涉川的尾尖,他一只手握不住,便又抽了只手圍住他尾尖。
“嘶…師尊!”大蛇叫了聲,急忙化了人形,“龍的尾巴不能亂摸的…”
少年耳尖紅得快要滴出血來,喘著氣問唐寄雪:“你怎么能摸我尾巴呢?”
唐寄雪歪了歪腦袋,無辜地眨了眨眼:“是它自己放到我手心里的。”
殷涉川拿他沒辦法,破罐子破摔道:“摸蛟龍的尾巴,就是要和蛟龍做那檔子事了!”
“哪檔子事?”唐寄雪漫不經心道。
“道侶間的事!”殷涉川低著腦袋,“就是林聲愁和你做的…”
唐寄雪愣了愣:“我沒和他做那檔子事。”
他摸過殷涉川尾尖的手似乎一下子就燙了起來。不是什么好的感覺。
“你昨日坐在一旁,沒過一會兒就睡過去了。”殷涉川生硬地轉移話題,“做了什么噩夢?”
“是。”唐寄雪眸色暗了暗。
“我一直喚你,你也不醒,眉頭倒是一直皺著。”殷涉川直直看著他,“還在喊不留行什么的?不留行是你的劍?”
唐寄雪神色如常,彎腰撿起昨夜落在地上的油紙傘:“是我的本命劍。”
唐寄雪抖了抖傘。傘被丟在雪上一夜,內外都攢了不少雪,還有夾進傘骨里的,壓得緊實。他花了一番功夫,才把里頭的雪全倒出來,堆在地上成了個小山。
他收傘進儲物戒里。
殷涉川不依不饒:“你喊了我的名字。”
唐寄雪的笑一點兒破綻也沒有:“夢見魔修來將你殺了,我抽劍,怎么也抽不出來,就只能眼睜睜看著你被被魔修綁了去。”
“我可急死了。”他笑著說。
“當真?”殷涉川問他。
“我從不騙人。”唐寄雪扯了個謊,“不信你問林聲愁。”
殷涉川沒再追問,冷著張臉看著他。
一夜之過去,雪原上多了不少小凸起。蒼白的太陽光一照,倒真有幾分凡間墳煢的模樣。小墳包下有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看上去是殷涉川的手筆。
唐寄雪定睛一看。
上面寫著“快去投胎。”
殷涉川望望墳包又望望他,抱著胸道:“這樣算入土為安了么?”
“算吧。”唐寄雪蹲在墳包前,心里輕笑了兩聲,“你辛苦了。”
殷涉川的臭屁毛病這會兒上來了,他神情淡淡,嘴上卻哼了聲:“這點小事,可算不上辛苦。”
唐寄雪沒戳破。
北地少見地停了雪。風倒是還在呼嘯著吹,太陽光怎么曬也還是沒什么熱度,呼嘯著吹。天上幾抹鉛灰的云彩,飄在不高不低的地方,中間露出一點白。
“好了。”唐寄雪在殷涉川的小字下寫了幾筆,“我添了句話,你要不要看看?”
殷涉川沒明白他說什么:“看什么?”
唐寄雪對著他招了招手。殷涉川屁顛屁顛跑過去,險些摔了個四腳朝天。
“慢些,別急。”唐寄雪笑著說。
殷涉川白了他一眼,嘴硬道:“我可沒急。”
“好。”唐寄雪說。
殷涉川還蹲在地上看他寫的字,后背對著他,長發晃啊晃,讓人心煩。
唐寄雪的字比他的字稍大一些,看起來更端正得多,也沒那么鋒芒畢露。
“來世再逢。”殷涉川輕聲念出上頭的字。
“唐寄雪。”殷涉川望著他。
唐寄雪收好儲物戒:“怎么了?”
“十二樓真的有很多桃花嗎?”殷涉川問。
唐寄雪正看著眼前的雪原,沒轉過身去。
停了雪的時候倒還漂亮,要是天是琉璃藍就好。
他不太敢讓殷涉川看到他現在的神情。
縱使他知道殷涉川這時候就是個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手上的人命或許還沒他多。他還是恨殷涉川,恨得渾身發抖。
“有的。”他的長發被風掀起來,“我爹當年親手栽的,一片一片連在一起,這是下界最好的一片桃花林。”
他說這話其實有失偏頗。下界的桃花林兩只手也數不過來,但唐寄雪就覺得他十二樓的最漂亮。后來那片桃花林被殷涉川一把火燒了。
“你喜歡桃花么?”唐寄雪輕聲問。
“桃花漂亮。”殷涉川悶悶答道,“我還是一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蛟龍時,窗子外就有許多桃花。看起來漂亮得像血。”
“為什么是血?”唐寄雪問。
“大概是它們都很漂亮。”殷涉川答道,“那時候我的臉還沒被凍壞,不想如今怎么擠都擠不出個笑。”
他最后一句話說得太輕了,落在風里,唐寄雪什么也沒聽見。
殷涉川跳了起來,兩三步就到了唐寄雪身側,牽上唐寄雪的手。
他抓得太用力,唐寄雪感到掌心被刺了一下。唐寄雪看著別處,扣著他的手。
他另一只手揉了揉殷涉川的腦袋。意外地手感不錯,毛茸茸的,像貓和兔子一類的小動物。
“師尊,你不能揉我腦袋。”殷涉川鄭重其事地和他說,“這樣我可就長不高了。”
“涉川要長到多高啊?”唐寄雪笑吟吟地問。
殷涉川眼睛亮了亮似乎很喜歡他的新稱呼:“比你高半個腦袋。”
“你爹差不多就那個高度。”唐寄雪在半空比劃了一下,“不過他要比你年長。”
殷涉川的興致一下子就下去了:“噢。”
唐寄雪心不在焉地牽著殷涉川往村頭走。
雪地上還有他昨夜與魔修打斗的痕跡,那個魔修的眼珠子掉在路邊,一攤結冰的血,看上去怪惡心。
“師尊,凡人是不是喜歡手牽手?”殷涉川小聲問。
唐寄雪隨口道:“或許吧。你不喜歡?”
他問完這話,感到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些。
“那你也和我爹這么牽手么?”殷涉川問。
唐寄雪嫌他多嘴,面上還是笑了笑:“有時候吧,不過他不太喜歡牽我的手。”
十二樓的弟子陸陸續續起來了,有幾個在村頭練劍,他遠遠就聽見劍帶起的風聲。
趙姓弟子看見他來,原本還有模有樣的,忽然就左腳踩在右腳上,招式也亂了。
“趙師弟。”唐寄雪走過來,“進步很大,下了功夫。”
趙姓弟子更加賣力地舞起劍來,力道大得像要把劍甩出去。這套劍法唐寄雪才教沒幾日,他練得不甚熟練,還要在唐寄雪面前磕磕絆絆練,好幾個動作都走了形。
“哇!趙師兄,你學得真快!”一旁的器修驚嘆道,“我都還沒看懂劍譜呢。你就會練了!還練得這樣漂亮!”
唐寄雪也道:“趙師弟,練得不錯。”
殷涉川看了幾眼,嘟囔道:“師尊,你管這叫不錯?”
“你…”趙姓弟子還保持著出劍的姿勢,瞪了殷涉川一眼,“你在這胡說八道什么?”
“你練得確實爛。”殷涉川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實話實話罷了。”
“涉川!”唐寄雪打斷他,“趙師弟的劍法很好。”
殷涉川面無表情道:“我打基本功的時候,也沒有練成這樣子。”
“你行你倒是來啊。”器修冷嘲熱諷道,“大話誰不會說?”
殷涉川從趙姓弟子手里接過劍,趙姓弟子被他的目光嚇得手一松。
“劍很一般。”殷涉川握著劍,稍稍晃了兩下,挽了個漂亮的劍花。
劍是劍修的命,就算是平平無奇的劍,劍修也容不得他人這樣說。趙姓弟子哪里受得住這種氣:“我的劍很好!用不著你來指指點點!”
“師尊說回了十二樓,就帶我去挑一把適合我的劍。”殷涉川看了唐寄雪一眼。
“少主!您對他未免也太…”趙姓弟子面色漲紅,心中怒火更甚,“我們這些外門弟子辛辛苦苦練劍,只取了柄尋常的劍,他這個走后門就能進劍冢?”
唐寄雪搖了搖頭:“趙師弟,我只說帶他去劍冢,能不能被劍認同,那還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趙姓弟子冷哼一聲:“就他!估計連下品劍都拿不上!”
劍冢是十二樓的禁地,藏了天下名劍。唐寄雪的不留行就是從劍冢出來認他為主的。
越是利劍,越不愿輕易認主。以殷涉川的資質,上輩子進劍冢都是劍搶著過來認他為主。他的資質實在妖孽。
“我比你強。”殷涉川淡淡道,眼里無悲也無喜。
他仿著趙姓弟子的步法,一劍蕩開。
趙姓弟子磕磕絆絆使完了這一套劍法,算是極不容易。殷涉川揮劍時卻像是一位練劍多年的宗師,劍起劍落,好不拖泥帶水。
他還是神情冷淡的樣子,劍卻如同他身體的一份子,隨他步法進退。
行云流水一套劍法末了,四處鴉雀無聲。
殷涉川將劍往趙姓弟子手里一拋,道:“多練練。”
“多練個十年五年,你也能如我這般。”殷涉川說,“資質太差了,只能靠勤奮來補。”
唐寄雪嘆了口氣:“涉川。”
“師尊。”殷涉川邀功似地對著唐寄雪眨了眨眼,“你看,我不比他們差。”
“你和趙師弟都很好。”唐寄雪說。
趙姓弟子站在一旁,指甲掐著手心,面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殷涉川與他的云泥之別。
唐寄雪想著上輩子,殷涉川和他也是這樣的。
殷涉川無是法理解他們的。唐寄雪知道趙姓弟子想吸引他的關注,想擠進內門。他一定練得很勤快,或許夜里只睡兩個時辰就來練劍,沒有成百上千次重復是練不到這種地步的。
但是殷涉川不需要。他是天道的寵兒。
別人要練一百遍,他只需看上兩眼便能融會貫通。他沒有挑釁的意思,他只是單純地無法理解。
趙姓弟子死死盯著殷涉川。
他的劍掉在腳邊,他也不知道去撿,如今好像這劍也確實一文不值了。劍柄上的花紋顯得又浮夸又丑陋,那朵蓮花似乎大聲笑話著他。
他狠狠踩了腳劍上刻著的蓮花。
他過去那樣珍視,那樣寶貝的一把劍上滿是塵灰。
“私生子。”他咬牙切齒道,“看你還能囂張上幾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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