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了？說完你就回去吧，這件事以后都不要再提了。”國王沒有正面回答特蕾希，有些疲憊地坐在了椅子上，沖她擺了擺手。

        剛才的話一出口，特蕾希就后悔了，見國王這樣，她更是心疼，但她還是不打算放棄，她緩了語氣，哀求道：“父王……”

        國王沒說話，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借著月光閱讀起來——那是克萊爾今日才呈上去的，表示他想去北地一趟。

        國王看完后，同意了他的請求，在紙的最下端蓋上了自己的印章。

        特蕾希被冷落在一旁，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張開嘴又閉上，反復了幾次后，終于下定決心，說道：“父王……雷思格科特閣下擁有這么大的權力，您都不擔心嗎？”

        國王嗖地一下抬起頭，眼神凌厲地看著她。

        面對即將發怒的父親，特蕾希沒有退縮，堅持著把話說完：“但如果伊莉莎嫁給他……我相信伊莉莎，聯姻之后，您就不會再有后顧之憂了！這不僅僅是為了伊莉莎，也是為了整個圣奧特蘭帝國！”

        “啪——“，國王把桌子上茶杯扔了出去，那杯子就摔在特蕾希腳邊，當場四分五裂，茶水濺濕了她的裙擺。

        “是誰和你說的這些話！”國王怒吼道。

        特蕾希嚇得說不出話，從小到大，父親對他們幾個子女總是和顏悅色的，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父親發怒，她又傷心又害怕，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快說！”國王幾乎是在咆哮了。

        “是、是學院的老師，我去看望伊莉莎時，不小心聽到他們在辯論……”特蕾希磕磕絆絆地說。

        國王瞇起眼，過了一會才說道：“很好，今后沒有重要的事，你就不要再去學院了。”

        這句話就像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滑落，特蕾希捂著嘴，雙肩微微聳動。

        然而國王并沒有像她想的那樣來安慰她，依舊緊繃著臉，聲音冷硬：“特蕾希，這是一次警告，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

        “是，父王……”她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終于，國王放緩了語氣，說道：“雷思格科特的事你不用擔心，他……永遠不會背叛的。已經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今晚的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包括你母親和妹妹。”

        “是……”被訓斥了一番，特蕾希不敢再“任性”，她擦了擦眼淚，遵照國王的意思回了自己的房間。

        等到她的腳步聲消失在走廊深處，國王也起身走出了書房。

        國王去了王后的寢室，王后此時已經歇下了，這突如其來的造訪沒有讓她產生任何不滿，她關切地問：“陛下，有什么急事嗎？”

        說著她就要下床去點亮照明水晶，國王抬手阻止了她，問道：“這件事也有你的功勞吧？”

        夫妻多年，王后一下就明白了國王指得是什么。

        前幾日特蕾希來求她，說是想要給伊莉莎和雷思格科特閣下創造一個會面的機會。伊莉莎對雷思格科特的感情她看在眼里，也很樂意促成他們兩人，于是就將本該在下月舉辦的舞會提到了今日。

        她不明白的是，這件事值得自己的丈夫在這樣的時刻過來嗎？

        “陛下，您怎么了？”王后問道，或許這只是一個導火索，后面還發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對于相處多年的枕邊人，國王還是很尊敬的，他沒有像對特蕾希那樣訓斥王后，只說道：“德洛麗絲，你不該參與進來的。”

        王后顫了顫，雖然國王語氣和緩，但她還是聽出了警告的意味，她走下床，向國王行了大禮，保證道：“陛下，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會了，特蕾希和伊莉莎我也會嚴加管教的。”

        國王扶起她，似是很滿意，拉著她的手將她送到床上，安撫道：“今晚你一定累壞了吧？快睡吧，我就不打擾你了，晚安。”他在王后額頭吻了一下。

        “晚安，我的陛下。”

        國王走后，王后躺在床上睡不著，她以前就知道國王同雷思格科特的關系很好，卻不知道好到了如此地步……或許特蕾希說的是對的，應該防備一下雷思格科特。

        國王回去后，也同樣睡不著，他想了很多。

        在外界看來，圣奧特蘭帝國正蒸蒸日上，但其實隨著國力的發展，許多掩藏在冰山下的問題也日益凸顯。

        最讓國王頭疼的就是法師塔，他們與皇室的很多觀念都是相左的，比如在對待其他種族的問題上。

        皇室和宮廷法師團一貫強調友愛、平等、共同發展，法師塔卻截然相反。他們認為人族已經取代了精靈族的地位，成為了大陸上最強的種族，可以盡情地統治、奴役其他種族。

        許多貴族都支持這樣的觀點，私下里做些陰私的勾當，國王卻不能與他們硬碰硬，徹底清除這些違反《聯合公約》的人，只能懲治那些做的太過分的。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戰力，法師塔的最高統治者是七位圣階魔法師，同樣的，宮廷法師團也有七位圣階魔法師，包括克萊爾、羅萊恩、和其他五位副團長。

        除此之外，當年建國時的七大領袖（四名戰士，兩名法師，一名牧師）中，一名戰士的后裔已經公開了支持法師塔，而皇室也只爭取到了其中一名戰士的后代，剩下的一名戰士和牧師的繼承人是保持中立的。

        法師塔的勢力幾乎遍布整個帝國，掌握著部分重要的經濟、文化、軍事命脈，這其中就包括伊莉莎所在的學院中，里面三分之一的魔法師□□都來自法師塔。

        學院全名叫做□□特林魔法學院，是帝國最大的一所培養職業者的學校，所有家長、無論貧民還是貴族，都以孩子能夠就讀該院而自豪，甚至其他種族也會慕名前來。

        但也正因為如此，學院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皇室與法師塔爭奪權力的暗潮中。萬幸的是，雙方都知道下一代代表著未來，這樣的爭斗不會在明面上進行，也很少波及其中的學生。

        “這群家伙，手伸得也太長了，總有一天會讓你們好看的！”無人的寢室內，國王低低地抱怨著，他才不信什么“友好的辯論”和“不小心被聽到”，那些家伙分明就是故意的！

        須臾之后，他的手撫上自己的眉間，若隱若現的紋章浮現在那里，仔細看去，那是一張縮小了的、極度復雜的魔法陣。

        同樣的圖案出現在鏡子中，克萊爾艱難地回頭，看著鏡子里映出的影像——刻印在自己背后的魔法陣。

        這是一個束縛法陣，最開始克萊爾一直在外奔波，沒有機會查看它，后來好不容易回來了，卻被羅萊恩“困”在了辦公室，直到今日參加完舞會，阿洛伊也睡下了（他回來時沒讓卡西多夫叫醒小寵物），才有了一點屬于自己的時間。

        魔法陣平日里是隱形的，此時克萊爾調動了魔力，它才顯露出來。它的作用是制約，背負它的人不得違背當初所許下的誓言——永不背叛。

        克萊爾早就知道魔法陣的存在，也知道國王可以操控它，但他不在意，首先他壓根就沒想過要背叛帝國，做為人族，他只會期望國家越來越強盛，這樣人民才能過上好日子。

        其次他也不怕懲罰，無非就是要他的命嘛，他已經“死”過一次了，這不算什么。

        克萊爾看了一會，就對魔法陣失去了興趣，他收回魔力，法陣就再次隱沒在他的皮膚下，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之后，克萊爾快速地洗了個戰斗澡，然后歡歡喜喜地摟著小寵物睡覺去了。

        與他相反的是，國王越是撫摸眉間的圖案，眼神就越復雜。他想起當年剛繼承皇位時，年邁的上任國王將他叫到密室（他從來不知道皇宮里還有這樣的地方）。

        密室是一件空空如也的小房間，什么擺設都沒有，只在里面繪制了一張占滿了整個地板的魔法陣，而克萊爾就站在那張魔法陣的中央。

        當時的他驚訝極了，然而還沒等他出聲，克萊爾就開始一件件地脫衣服，直到上身□□，露出奶白色光滑細嫩的肌膚。

        國王頓時就不敢看了，他那時還沒有娶妻，對一直陪伴著自己、又長得極其俊俏的法師抱持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然而老國王卻不打算放過他，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孩子，看著他。”

        國王只得抬起頭，然后他就看見了，法師背后那猶如刺青般的圖案，襯著他光裸的脊背，妖冶又惑人。

        與此同時，老國王的眉心也出現了同樣的圖案，他說道：“孩子，這是圣奧特蘭帝國的國王和宮廷首席魔法師之間的制約，世世代代都是如此。我現在就將它傳給你，有了它，你就是真正的國王了，帝國最強大的法師將會匍匐在你腳下，你永遠不會擔心他的背叛。當然了，前提是你得做個好國王，因為他效忠的不是你個人，甚至不是帝國，而是整個人族。”

        “真相”使年輕的國王感到又震驚又憤怒，他想說根本就不需要這種東西，克萊爾永遠不會背叛的，不該這樣束縛著他！

        但是他看著老國王渾濁的眼，又把這些話吞了回去，對方好似看穿了他的一切，卻沒有揭穿他，只是說道：“如果你想做國王的話，就接受這條規則。”

        言下之意，如果他不同意，老國王就會另找新的接班人，而那樣的話，克萊爾就“屬于”其他人了。

        國王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果，萬般無奈，他只得同意。

        傳遞魔法陣的過程對他來說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對克萊爾來說卻相當痛苦，他看到法師跪倒在地，指甲扣緊地面。

        他想做點什么，但繪在地板上的法陣卻阻止了他靠近，他只能觸碰到傾瀉在法陣邊緣的金色發尾……等等，金色？

        國王回憶到這里，覺得有一陣恍惚，他甩了甩頭，然后“想”了起來，克萊爾的頭發一直是黑色的，大概是法陣發出的光芒，將他的頭發映成了金色吧，自己才會記錯。

        他自嘲地笑了下，隱去了眉間的印記，從獲得這個紋章的那一刻起，他就暗暗發誓，一定要做一個好國王，這不止是為了自己的理想，更是為了克萊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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