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決意遠赴新疆
陽春四月的的蘇北大地,微風吹起碧色的麥浪,讓人看了心中甚為歡喜,仿佛看到了金色的麥子裝滿了糧倉。
又一批報名支邊的青年名單公布了,其中就有陳廣良,高樓鎮政府忙著為即將赴新疆的青年趕制著行囊。
仝蘭芝早上起來,對丈夫說:“馬上要去新疆了,不知啥時能再回來,俺帶著孩子,還有你一起去趟外婆家吧。”
小芳和妹妹開心地跑在最前面,大聲說:“媽媽!你看呀,看這麥子做的波浪,我們像不像在玄武湖上劃船呀!”
仝蘭芝會心地一笑說:“像!小芳真有想象力。”
“爸爸!你什么時候再帶我和妹妹去玄武湖上劃船呢?”小芳往回跑來抓住陳廣良的手搖晃著說。
陳廣良臉上的血管膨脹了起來,他紅著臉想了片刻說:“等你和妹妹都長大了再去。”
“我都九歲了,那多大才能算長大了呢?”芳芳停下腳步說。
陳廣良說:“等妹妹長得和你一樣高時,你就長大了。”
自東北回來后,仝蘭芝還沒有像今天這樣心情愉悅過。
她慢慢地想通了,生氣有什么用呢?也許這就是命吧?丈夫的善良、耿直、厚道的品德不正是自己看中的嗎?,
唉!看來以后不管走到哪?自己最好是跟著他,攔著他少出風頭、少說話,不能讓他由著性子。
過幾天就要去新疆了,這個新去處多少讓仝蘭芝有點恐慌,聽說那里很荒涼,幾百里地都沒有人家。
一家人穿過麥田,翻過古黃河上的一座拱形橋,來到了高樓鎮中大街。
他們先到爹爹的寄賣店。公私合營后寄賣店比原先擴大了許多,經營的項目也增加了,爹爹依舊當賬房先生。
出了寄賣店往南不遠,到中大街對面的供銷社門市部,三哥在那里上班。
”俺三舅!” 小芳先跑進去。
“哎!”仝民建在柜臺里面答應著,問:“又是自己跑來的?怎么沒去上學呀?”
“三舅,今天是星期天。”芳芳說著話已鉆進了柜臺。
仝蘭芝和陳廣良攙著小燕也邁進了門市部:“俺三哥”,“三哥”。
仝民建見是大妹一家,高興的不得了。急忙從柜臺里出來和大妹、大妹夫說了幾句話,轉身向后門跑去,回頭說:“等我一會兒啊!”
這功夫,仝蘭芝讓丈夫稱了兩斤點心提在手上。很快仝民建從后門回來了,說:“我去請了半天假,走,回家去。”
仝民建陪著大妹一家一邊走一邊買了幾個菜,小芳攙著妹妹跑在最前面,人還沒進門兒聲音先到了,“俺外奶!外奶。”
仝邱氏放下手中的事急忙迎到堂屋門口,張開雙臂把倆個外孫攬入懷抱。
小芳說:“奶奶、爸爸也來了。”
“還有俺三舅呢。”小燕也給外奶報告著。
“娘!俺回來了。” 仝蘭芝響亮的地喊聲娘,不知怎的娘字一喊出口眼眶子就紅了。
仝邱氏見到大閨女,女婿,頓時臉上樂開了花,說:“怪不得早上有兩只喜鵲在枝頭上叫呢,都回來了?”
仝蘭芝說:“娘!回來好多天了,娘,你一向可好?”
“好!好,大病沒有小病不斷,他大姑爺身體好利落了?”仝邱氏說著話,一家人進到堂屋坐下。
”娘!你怎么知道的?”
小芳和小燕來家里告訴俺的,你不是也去東北了嗎?”
“他這次命差點丟在丹東了。”
“你說你這孩子,在南京一家子好好的,怎么想起來跑東北去的?聽說那個地方天寒地凍的。受罪了吧?”
陳廣良低頭說:“娘!東北冬天是挺冷的,但它屋里有暖氣!”
“暖氣?暖氣是個什么東西?”仝邱氏問。
仝蘭芝說:“娘!就是有管道把熱水送到屋里。”
“那地方好?我怎么看他姑爺瘦了一大圈兒呢,命都差點丟在那里了,這又怎么說的?”仝邱氏問。
仝蘭芝說:“娘!在丹東他挨人陷害了,生了場大病。”
仝邱氏看著女婿說:“我就轉不過這個味兒來,這不是跑去找罪受的嗎?”
陳廣良挨岳母數落低頭不語,他不敢做任何解釋。
仝邱氏見姑爺不說話,話鋒一轉,說道:“嗨!不礙事,還都怪太年輕不知深淺,吃一塹長一智吧!”
“俺外奶,我要吃金果棒。”小芳看大人沒完沒了的在那里說話,過來拉著外婆的衣襟說。
“俺外奶,我也要吃。”小燕也跑過來拉著外婆的手說。
“你看,光顧和你們說話,把兩個孩子待慢了。”仝邱氏拉著小芳和小燕的手,走到條桌跟前。把放在上面的點心盒拿過來放到八仙桌上,“吃吧,我的乖乖。”
小芳已高出桌子一頭,輕易地抓起一把金果棒。小燕還沒有桌子高,試著伸手怎么也夠不著,她搬來一個凳子,爬了上去。
“民建,把家里面珍藏的那壇酒找出來。我去弄兩個涼菜,你陪他大姑爺喝幾盅。”仝邱氏系上圍裙邁著小腳準備去生火。
仝蘭芝急忙把圍裙拿過來系在自己身上,說:“娘!你帶兩個孩子去找洪姑奶奶拉呱去,我來做菜。”
仝邱氏說:“你做就你做,你手腳快。你洪姑姑只要小芳和小燕一來,她聽見動靜一會兒準過來。”
仝蘭芝下廚去了,陳廣良和三哥分坐在條桌下方的兩側椅子上,低聲說著話。
仝邱氏抱過小燕坐在旁邊,說:“我的心唻,俺不吃這個了啊,留著肚子等會兒吃飯。”
“妹妹,跟我到外面玩去。”小芳攙著小燕跑出去了。
“孩子們來了,家里就熱鬧了。”洪姑奶奶拄著拐棍兒,從對面屋里邊說著話邊走了過來。她看見坐在堂屋的陳廣良,說:“他嬸子,你這家里來貴客了呀。看這模樣,長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的。我怎么從來沒見過呢?” 洪姑奶奶瞇縫著雙眼打量著陳光良。
“這是俺家大姑爺,一直在南京公干,不經常來,你上哪見啊?”仝邱氏說完向女婿介紹道:”這是你洪姑姑。”
陳廣良起立禮貌地也叫聲洪姑姑仝蘭芝從鍋屋出來淘米,見洪姑姑過來串門,進來和洪姑姑打招呼,洪姑姑一個勁地夸贊:“老嫂子,你好福氣呀!” 洪姑姑又對仝蘭芝說:“這個院子里呀,白天就我和你媽,不是我過來坐,就是她到我那里去坐,你們有空也常回來看看,孩子都這么大了,姑爺我還頭一次見,回來的少嘍。以后要常回來啊。幸虧你三哥和小妹在跟前,還有你三哥家的一對雙也常來陪奶奶。”
“ 唉!都長大了,都忙!一個個的都不容易,都拖家帶口的了。只要孩子們過的好,安安穩穩的就謝天謝地了。我們在家身體能好模好生的,不給孩子添麻煩,就算老天保佑嘍!”仝邱氏話里帶話地說。
小妹仝蘭勤中午下班回來了,一進院門兒看到小芳和小燕。得知大姐也回來了,直接就沖到鍋屋,在仝蘭芝背后大喊一聲:“大姐!”
仝蘭芝猛轉身見是小妹,兩個人高興地擁抱在一起:“小妹!”
仝蘭芝推開小妹,說:“讓姐看看,又長高了,越來越俊了。”
“大姐!你可回來了,俺廣良哥他好了嗎?娘自從你托人把小燕送回來,娘成天就擔心的吃不好睡不香的,到底怎么回事?
“小妹,說來話長,一句話給你也說不清楚,他和三哥在堂屋坐著呢。”仝蘭芝邊炒著菜邊說。
仝蘭勤到堂屋和娘、洪姑姑、三哥、陳廣良打過招呼,放下提包又回到鍋屋。
“大姐,我來幫你一起弄。”
“那幾個涼菜你先端上去吧。”
蘭勤來回兩趟把涼菜端上了桌,仝民建起身拿酒杯。
洪姑姑起身往外走,仝邱氏挽留道:”留在這里一起吃飯吧。”
“那可不管。”洪姑姑走出堂屋,招呼兩個孩子說:”到洪姑奶奶家去玩會兒,奶奶家有糖吃呢。” 兩個孩子立馬跑過來一邊一個牽著洪姑奶奶的手。
一家人站起來送洪姑姑到堂屋門口。
就在這時,洪福源推著車子也收工回來了,仝民建上前拉住洪福源,說:“洪兄回來的正好,來家里坐會兒吧,陪我大妹夫喝杯酒。”
洪福源正要推讓,洪姑姑說:“去吧,你大嬸子家的大姑爺,也是見過世面的人。”
“廣良弟,入座;洪兄,你也請。” 仝民建客氣地招呼著,“廣良弟,這位是洪姑姑的家侄,福源兄;福源兄!這就是俺大妹夫,參加過解放戰爭,朝鮮戰爭,轉業后在南京公干,就是時運不好,坐下來慢慢啦吧!”
仝民建打開酒壇子,濃郁的酒香立刻飄滿了一整屋。仝民建把酒先倒入酒壺,提起酒壺把各自面前酒杯斟滿。
仝民建端起酒杯,說;”廣良弟,福源兄,我們三個人共同先端一杯。”
三個人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仝民建拿起筷子說:“叨菜,叨菜。”
一人夾了一口菜,機械性地放下筷子,陳廣良還特意把筷子整齊的歸攏了一下。
仝民建又提起酒壺斟酒,陳廣良說:”三哥,都是自家人,俺們自己斟,不要那么客氣。”
“陳兄說的對,三哥你不要給我們斟酒,我們自己來。” 洪福源響應道。
仝民建爽朗一笑,說:“主隨客便!廣良弟,我先敬你一杯。經歷了這次磨難,俺祝你和大妹以后事事順心!”
陳廣良立刻端起斟滿酒的酒杯,說:”三哥,該我先敬你。這些年我和蘭芝在南京離家遠,母親大人全靠你照顧,這杯酒算我和蘭芝敬你的,我先干為敬。”
仝民建微笑著飲下了這杯酒。
洪福源端起酒杯立起身來,說:“陳兄,我打眼看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你是一個做事非常嚴謹認真的人。來,我敬陳兄。”
陳廣良舉杯立正,說:”互敬!互敬。”
“廣良弟,福源兄一直在上海經商,去年被打成右派回到故里。平時不善言談,很少有人能入他的法眼,他和你有緣呢。” 仝民建進一步介紹著洪福源。
陳廣良一聽來了精神,斟滿酒放下,說:“嗨!原來是兩個右派碰頭了,這叫惺惺相惜呀,洪兄,干了!不知洪兄為何事被打成右派的?”
洪福源垂下頭說:“我在上海解放前經營一家不算小的布莊,公私合營以后,他們安排我在公司做些抹桌掃地的粗活。我心中不滿發牢騷說了句’難道有錢就有罪嗎?’,結果沒過多長時間,去年我就被劃成了右派,回到老家接受勞動改造了。慚愧慚愧!’
仝民建端起酒杯對洪福源說:”洪兄,心放寬一點兒,樂觀一點兒;我看你天天低著頭出來進去。你看王凱孺縣長,他被打成右派以后,依舊樂呵呵的。讓去拾糞他就去拾糞,讓他滾出去他就順勢一躺就滾起來,誰沒有個三災六難的,喝酒。”
陳廣良笑著說:”三哥說的對,不管遇到啥不順心的事兒都不要泄氣,總不至于不讓俺們喘氣,吃好睡好不要給自己再添煩惱。”
三個人端杯又共飲了一杯。
洪福源放下酒杯,說:“陳兄,我出身不好,被打成右派有情可原;可你和我不一樣呀,無論出身,還閱歷,都和右派沾不上邊兒呀!”
洪福源這一問,加上幾杯酒下肚,陳廣良氣憤的把他在丹東的遭遇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三個人就該不該說實話的話題,你一句我一句討論起來,像有一屋子人在吵吵。
仝蘭芝和娘在鍋屋里忙著準備熱菜,小妹去給喝酒的人添茶水,站在一邊聽了會,回到鍋屋給大姐說:“大姐,俺聽明白了,遇見不平就要挺身而出,要不然便宜了那些小人。占不到便宜就打擊報復,都是些什么人啊!俺覺得俺廣良哥做得對;公司既然撤銷了原決定,處罰了有關責任人,廣良哥出院后應該回單位讓那些整他的人看看,俺們是站理的,不應該不吭聲的走了。”
仝蘭芝說:“俺什么話都勸過了,教導隊的李隊長也是勸他回原單位,公司也派人來請他回去恢復原職,可他就一根筋地不愿回去,說那是傷心之地,連檔案什么的都沒有拿,出院后就回來了。”
仝蘭芝又說:“娘!現在他又要去新疆了。”
仝邱氏停下手里的活,說:“你們娘幾個了怎么辦?”
仝蘭芝說:“娘!俺還能怎么辦。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唄。”
仝蘭勤看看娘又看看大姐,做了個鬼臉。
仝邱氏瞪著小閨女說:“去看看能不能上熱菜了,酒喝好了沒有?”
仝蘭勤走到堂屋門口就聽三哥說:“ 廣良弟,我說一句你不要生氣,公司后來既然撤銷了對你的處分決定,給你恢復了原職,你應該回原公司繼續上班的。”
“對!三哥說的對!”洪福源附和著說。
陳廣良借著酒勁扯著嗓子說:“請我回去我也不回那個傷心之地了,憋屈的事我不會去做的。”
陳廣良又說:“三哥,過幾天我就支邊去新疆了。”
仝民建著急地說:“你跑那么遠,大妹和孩子怎么辦?”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去,站住了腳以后再來接她們娘幾個。” 陳廣良揮著手說道。
仝民建叮嚀道:“廣良弟,以后做事說話小心點兒,她們娘幾個還指著你呢,你要知道你現在不是你一個人,身后還有一家人。
對一些看不慣的事,睜眼閉眼就過去了。要能耐得住性子。”
仝民建已有幾分醉意的對小妹說:“上熱菜吧,酒喝好了,上熱菜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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