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 茶樓聽曲
來吳家鏢局數日,吳家少爺還未曾好好逛一逛蜀州風景,今日風和日麗,估摸著約曲小蓮等人出門轉悠轉悠,林熙月和玄敏敏就不是個能閑的住的主子,來涼州幾日,便不在鏢局里幾日,東闖西逛,好在吳憂留了個心神,讓鏢局里的練家子緊跟其后,二八妙齡的俊俏姑娘,就算在京城下都是極受歡迎,更何況蜀州這般魚龍混雜之地。
原以為說去逛街,眾女都會面露興奮之色,可誰知,一聽到游街,玄敏敏連忙擺手,直呼這幾日出門次數太多,累了腳,今日就在鏢局里好生歇息,就連林熙月和曲小蓮也是有不可推脫的理由,道家姑娘要陪著黑衣男子,自然脫不了身。
吳憂輕輕一嘆,看來今日只得一人出門。
蜀州的街道與陽城極為相似,都是兩旁成堆店家,留中間一條主干道,現在正值高峰期間,車人馬龍,叫賣聲絡繹不絕,市井氣十足。
路過一家茶樓,吳憂看到招子上所寫,略感興趣的停留,竟然敢在涼州土地上說玄家西北征戰的故事?饒有興趣的進茶樓,環視一周坐了下來,要了一壺茶水,安靜等著說書人的到來。
茶水剛剛上來,這個人滿為患的茶樓里頭,從里頭走出一個瞎眼老者和一個長相挺可愛的小姑娘。
目盲老者習慣性在小板凳上擱了竹板與一碗清茶,他孫女遞完了簡陋招子,就小跑到老人身邊,小心翼翼捧起琵琶,與相依為命的爺爺輕聲說了幾句,約莫是老人所說西北征伐軍,太過新鮮得驚世駭俗,遞出的招子大多引來了樂意付出茶資的實打實客人,讓茶樓老板眉開眼笑,對自己的眼光魄力都十分滿意。
目盲說書人端碗小喝了一口清茶,潤了潤嗓子,并未步入正題,而是朗聲道:“今日小老兒在此不說江湖瑣事,不見紅顏桃花,而是好生說說這西北的玄家是如何一步步的從那偏僻大漠,殺至中土,奪那承天的龍運。”
老說書人言畢,小姑娘順勢一抹琵琶,清脆響起。
老人再捧碗喝一口茶樓老板打賞的清茶,輕輕放下,又拿起一旁的醒目,重重一拍,按規矩念白道:“大將生來膽氣豪,腰橫秋水雁翎刀,風吹橐鼓山河動,電閃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種,穴中螻蟻豈能逃,太平待到歸來日,朕與將軍解戰袍。”
琵琶聲漸起,并非起初的小橋流水婉轉,而是促促弦轉急。
坐在角落的吳憂會心一笑,不再去看搭檔嫻熟的爺孫二人,只是望向窗外車水馬龍,有些佩服這個上了年歲的說書人,竟然敢在涼州本土講那現如今坐了皇位的玄家,不過好在蜀州的風頭本就粗狂,也不像其他州那樣咬文嚼字,本就少談政治,今日出這么一出皇家的說書,倒也引來不少的讀書人聽書。
老人所說當然是從野史而來,與大家所知的正史相差甚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聽眾們也覺著津津有味,尤其是當說到作為西北征伐軍首領的玄承熙當日只有十五歲,便一展武將雄風,萬人頂黃沙從戰場中間撤退,改走小路,一路兇險勇猛直突敵軍后方,一些起先不以為然的茶客們都入了神,幾個本想著抬腳走人的聽眾也都坐回位置,重新與店小二要了壺茶水。而目盲老人也在此時故作停歇,茶客們知道這是要收錢了,倒也有幾桌丟了些銅錢到一只大白瓷碗里,叮叮咚咚,十分悅耳。
老人不再賣關子,繼續娓娓道來,說玄承熙不愧是少年得志的西北兒郎,西北軍跟姬家軍對峙數月,對拼后方補給,西北軍自然是輸給姬家軍,西北軍好幾次隔空喊話,姬家軍就是城門緊閉,咬死不應戰。那不應戰又能如何?難不成就這樣退居黃沙?那到時候姬家反撲,前后都是死,還不如硬生生的將這城池給吃下。西北軍當時的確是如此打算的,也是先后發動三次總攻,可惜的是,當時守城的乃是前朝有名的將軍,廉軍郎,這個廉家郎可是厲害,早在前朝動亂時候,用千人面對敵軍萬人攻擊,游刃有余,拖了數月之久。而這一次守城呢,也是不出意外的守了下來。
難不成西北軍真要撤退?
非也非也。
老人在琵琶聲營造出的壯闊氛圍中,說起了壓軸好戲一般的玄承熙如何力排眾議從中突圍,聽眾們身臨其境,好似就是當時西北軍的一員。
老人一頓,一字一字說道:“看官們可知下文如何?”
得,掏錢掏錢,這次茶客們給銅錢十分痛快,稀里嘩啦很快就將大碗裝滿,性子急的跑去丟完了銅錢,坐回座位就趕忙說道:“老頭兒,快說快說!”
目盲說書人喝了口茶,笑道:“玄承熙啊,并沒有通知各方,只是率領自己親信的八千鐵騎從后方繞百里,中途還滅了一個從中阻礙的附屬小國,甚至掠走了國中公主。”
整座茶樓一片死寂,隨即接連發出幾聲感嘆之聲,許多只覺得解氣的茶客都開始猛拍桌子。
尾聲,八千鐵騎屠殺敵軍后方,大漠起,少帥將軍持旗,八千鐵騎剩七百。
一座茶樓已是落針可聞。
唯有琵琶聲聲炸春雷。
在座的讀書人們無不驚嘆,不過也有憂國憂民的,只是聽后一笑,哪里有如此之神?玄承熙在京城的名聲,就跟吳家少爺在涼州一樣,可以說是聲名狼藉,不出意外的話,這兩人在京城,比的還是誰紈绔呢。
吳憂招了招手,叫了一聲小二,隨后拿起幾塊碎銀灑在桌上,平靜道:“去,跟那位說書的老先生說上一嘴,我想與他喝一杯茶。”
小二見到碎銀,又瞧眼前這個年輕人身著氣質都不凡,估摸是什么大家子弟出來游歷,連忙笑喝道沒有問題,客官稍稍等候,隨后便將碎銀塞入自己口袋里。
爺孫二人原本不走這些應酬過場,但無奈吳憂給的錢太多,再加上小二附加一句是貴家公子,爺孫兩個本就是浮萍之人,哪里敢得罪豪門,就答應下來。
吳憂招手喊來伙計,要了一壺好茶。
目盲老人喝了口茶,嘶了一口,慢慢回味,滄桑臉龐露出一抹會心笑意,“多謝這位公子的賞錢和茶水,不知今日老頭子說的故事,公子可是滿意?”
吳憂笑道:“老先生說的可不是僅僅是故事啊,二位也不用緊張,請二位來只是單純的喝茶,兜里有幾個銅板,閑不住,今日又聞老先生說的如此精彩,倒也算是物盡其職了。”
老人爽朗笑道:“是這個理,公子肚量大,老頭兒也不能矯情了,來,喝一口!”
兩人一飲而盡,小姑娘趴在桌上,只是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好看的大哥哥。
吳憂笑問道:“老先生在蜀州講西北的歷史,不怕惹麻煩嗎?”
年過花甲的說書老人搖頭道:“這有什么好怕的,如今這世道,想比同行多掙點錢,總是怕不得麻煩的。”
吳憂看見老人衣裳上的文人氣,問道:“老先生可曾進京趕考?想走仕途?”
老人估計年輕時候也是火爆脾氣,如今說話仍是半點沒有顧忌,直爽笑道:“可不是,那會兒涼州地勢太偏僻,北朝黃頭,比起大漠比,雖說好一些,但還是貧瘠。我自幼身子弱,習武每每招嫌棄,便也是打消這個念頭,拿起書本,原盼望考上個功名,以報家門,可惜啊,閉門苦讀三十余載,最后連京城的面都沒看著。”
吳憂喃喃道:“老先生可是蜀州本地人。”
說書人喝了口茶,點頭。
吳憂又問:“那老先生可知曉歐雁青辭?”
說書人遲疑一下,緩緩苦笑說道:“認識,怎會不認識。歐雁老先生可是蜀州第一大文豪啊,也是蜀州讀書人之榜樣,百年來第一個從蜀州出去能見到京城城池的,雖說后來抑郁不得志,但人家不損志向,老來得勢,青城山原本只是塊荒廢山林,現在呢,蜀州四絕,這可離不開歐雁先生的輔佐。不然就靠那無功無德的青城山王,如何能成就如此一番偉業?”
見對面公子不說話,說書人哈哈笑道:“公子別嫌老頭說的話難聽,公子能知曉歐雁青辭,身上還有淡淡的儒家味道,看來也是讀過書之人,官家憂國憂民,居廟堂思萬民。我們這類不得志的呢,也只是說說,圖個嘴癮。”
吳憂笑了笑,道:“喝茶。”
目盲說書人舉起碗,“喝!”
老人喝得盡興,自言自語道:“公子這么提起歐雁老先生,老朽前段時間倒是忽聞青城山上的氣息太過厲害,是否歐雁老先生是否成圣?老頭子身居這茶樓,雙目又瞎,孫女年齡尚小,不知公子可是知否?”
吳憂喝茶的手一頓。
老人回過神,愧疚笑道:“這位公子哥千萬別介意,只是全當老頭子嘴笨。”
吳憂搖了搖頭,用涼州本地腔調微笑道:“老先生不用如此拘謹,我并非讀書人,也不知歐雁青辭到底有沒有成圣。”
說書人一愣,心思百轉,猜測是來文人大家來探底子的,小心謹慎起見,也放低聲音,笑容發自肺腑,說道:“難怪了,看來是老頭子心思多了,茶樓無酒,老頭子便以茶代酒,敬公子一杯。”
吳憂笑道:“老先生這就是說笑了,原先就說不用如此在意這樣,萍水相逢,我也只是敬老先生說的故事動聽罷了。”
說書人搖頭道:“公子說的在理啊,只是老朽眼睛雖然瞎了,但心不瞎。在這魚龍混雜之地呆的時間久了,什么人說什么話,公子的談吐,可不是蜀州本地人啊。再加上一身難擋的貴氣,公子既然讓老頭子不要拘謹,那公子也不用跟老頭子遮掩。”
吳憂聽后,輕輕一笑,道了一聲好。
捧著琵琶的小姑娘柔柔一笑。
看的世間開,便能活得敞亮。
吳憂放下茶杯,輕聲道:“老先生,若是信得過,可否將你孫女手中琵琶借我試試弦音?我家家母尤其擅長武琵琶,我小時候跟她學過一些,不過只是耳濡目染,還算略懂一二,興許能與小姑娘說些淺顯見解。”
老人笑道:“這有何舍不得的。小清,還不快快遞給公子。”
吳憂笑了笑,突然想起吳長林那晚對月彈奏的情景,不由又是一笑。
這一笑,溫柔至極。
小姑娘看的癡癡得,臉頰不由自主得一紅。
她還從未見到如此俊美的男子一笑。
吳憂仔細擦過琵琶后,正襟危坐,想了想,尋著記憶,將吳長林和娘親的手法相結合,三指搭在琴弦上,另外又捻兩指,一波一拉,又一撇一掛。
聲音如雷炸起。
彈了多年琵琶的小姑娘眼前一亮。
一曲琵琶語,兩眼淚花聚,相思苦,盼中守,朝看花開,暮數落瓣。香艷未散,最憐蕊殘。欲借絳珠仙子花鋤用,想給花瓣壘香冢。傷心問飛燕:幾度風雨離人愁,陌上花語誰最憂?仰頭問愁云:疊詞展畫是何意,閉月羞花為哪般?低眉問孤心,何時方得中秋月,何時才赴柳下約?
月淡,風凄,一曲恒古的琵琶,飄酸了今生的眷戀。思念踏夜而來,滴滴流動在月海,紛紛揚揚落滿成空的夜,絲絲聲聲刻留下的印記,碰撞著心底的觸動,淚水溢滿雙眸,恣意地流下,似弦樂如泣如訴。
一人彈,數人聽。
目盲老人淺飲慢酌,優哉游哉。
有聚終有散,吳憂一曲彈奏完,喝得滿個茶樓得喝彩,不少醉心文雅得蜀州青年更是親自前來敬茶。
年輕白衣一一回應,也是給足面子,敬完茶后,又想起什么,問小二要來一支筆,將剛剛的曲子寫下,交給小姑娘,隨后離開茶樓。
小姑娘捧回琵琶,手里握著曲子,喃喃問道:“爺爺,這位公子是誰?”
老人喝了最后一口茶,臉色如常,笑道:“大概算是萍水相逢的好人吧。”
年邁說書人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曾面對面,是此次書中主角,日后唯一在乎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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