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坯房里，大家已經開飯了，鄭司杰不得不佩服，馮鈺晴的廚藝十分上檔次，賣相好并且味道棒，大家吃得很是享受。

        因為有老人在，所以丸子燉得很久，卻也比平時偏硬的口感差不到哪去，反而入口綿軟，噴香好吃。

        正吃著，程夜舟端著一盤臘腸和一瓶乳白色飲料進來了，他仿佛已經習慣了這個地方，把菜放進幾人圍著的小桌上之后輕車駕熟地到柜子里摸出一雙筷子，非常自然地插到鄭司杰和馮鈺希中間，他始終在笑，但笑意卻未達眼底。

        馮鈺希瞪了他一眼，眼里的意思大家都能看懂：這么小的地方你非插過來干嘛？

        程夜舟身上散發著低調的檀香味，聲音磁性迷人，把椰奶蓋子啟開插上吸管送到馮鈺希面前，“就剩這一瓶了，我幫你拿回來了，喝吧，你別看這個肉，這是他們主動賠我椰奶的，不是我拿的。”

        馮鈺希默默看了他兩秒，點點頭，“謝謝。”說完，又夾了幾筷臘腸放到外公外婆的碗里，“你們吃吧，就當是我用椰奶換來的，放心吧，他們不會說的。”

        他深深知道程夜舟處理好了事情，所以并不擔心。程夜舟這個人，最擅隱藏情緒處理麻煩，屬于財閥世家的血統十分純正，長袖善舞，左右逢源，面面俱到，笑里藏刀。正像極了他那副面相，妥妥一只八面玲瓏的笑臉狐貍，跟誰都能笑著，好像十分好相處。只有馮鈺希知道，這個人私底下其實是個偏執狂。

        蠻橫，霸道，自私，冷漠。

        對他威逼利誘，予取予奪！

        時而溫柔，時而陰沉，時而可憐，時而霸道，有時候馮鈺希想，程夜舟這樣的人，不做變臉術的繼承人實在是變臉界一大憾事。

        這么一想，嘴里的飯菜吃得如鯁在喉，坐得更是如在針氈。

        —

        時間過得很快，在冗繁的作業和和甜蜜的戀愛里，寒假已然悄悄收了尾。

        3月5日，學校開學。

        鄭司杰早在昨晚就已經準備好今天要帶的東西了。學生開學，無非就是帶上成績冊，寒假作業，外加一個自己。

        他們六點半到的學校，早讀和課外20分鐘都是瑣碎的忙事。薄卿的發型換了，剪了齊肩發，她交代班委們收作業和組織同學們大掃除后去開會了。

        雖然只是剛開學，但教室被安排得井然有序，課表目前還是上一學期的。今天周二，第一節是英語，印桐一進來便讓同學們自己看書，熟悉單詞。

        鄭司杰蔫蔫的，但還是認命地看書，江純欣看了他一眼，小聲道：“你還是做自己買的題吧，我們現在只能自救了，指望她是指望不上了，我的英語離我理想的分數還差得遠呢。”

        聽她一說，鄭司杰想起自己假期也買了《精品語法填空》，于是摸出來翻開做。

        他正做著，遇見一個生詞，于是借江純欣的詞典，她一只手出神地看閱讀理解，另一只在桌肚里摸索著抽出一本詞典。鄭司杰笑著接下，忽然見她的書包里連帶著掉出兩張畫紙，剛要去撿，江純欣慌亂地推開他的手一把將其撈起塞進桌框，若無其事地繼續做閱讀。

        鄭司杰愣了下，“小巨人你中邪了？”

        江純欣道：“別吵。”

        鄭司杰內心博弈半晌，道：“你……畫的是兩個男生吧。”

        “……胡說八道。”江純欣鼓著嘴巴甩他一眼，“我只是畫著玩玩。現在是上課時間，別打擾我。”

        鄭司杰：“……”

        英語課下，鄭司杰出去上廁所，本來就快上課，加上天冷，校園里沒什么人。

        他走到教學樓的拐角，這里種著許多棵修剪成蘑菇狀的冬青，大到可以遮住人。他剛往前面走就聽見一道聲音：“干嘛？我要去上課了，沒事就撒開。”

        鄭司杰一愣。又聽一女生道：“對不起。之前我做的事，很荒唐，很可恨，也很刻薄。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你看我現在，我改了，我還減肥了，你……”

        女生的聲音被打斷，男生漠然道：“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好家伙，鄭司杰剛才聽聲音就差不多知道男生是誰了，探過去一看，果然猜中。

        透過幾株四季常綠的冬青縫隙看去，劉知青一臉冷漠地插著口袋，他對面是明高個女生，鄭司杰的角度只能看到女生的背。

        女生還要說話，劉知青一眼瞥見了“路過”的鄭司杰，“誒，停下。”

        鄭司杰抹著汗揮手：“嘿。”

        劉知青朝他走過來，身后的女生緊跟上，“等一下。”

        劉知青把眼鏡拉下來一些，從眼鏡邊緣看她，皺眉道：“干嘛？”

        女生很高，黑但是很瘦，很好看。鄭司杰愣了下，覺得這個女生實在眼熟，待他走近，看見女生站在劉知青面前微仰著頭，咬唇道：“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這話一出，鄭司杰心里立即笑出了聲，天吶，劉知青這個“嘴大吃四方，我家沒四方”的名人，還有人不長心的喜歡。

        他看向劉知青，劉知青把眼鏡推回去，冷漠地道：“我不會喜歡你，所以，請你自重。”

        女生微黑的臉霎時白了些，“為什么？”

        劉知青冷笑：“你覺得我會喜歡校園暴力過別人的女生嗎？”

        “我……”女生眼里復雜難言，氤氳著水色，沉默了一會，道：“好，我知道了。”

        鄭司杰不露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記憶里忽然浮現出一張臉與眼前的女生重合，只是眼前的臉比記憶里的白多了，瘦多了，好看多了。

        他忽地愣住，這是……郭小涼？！

        沒等他從震驚中走過來，劉知青一拉他手臂，不容掙扎地拽著他往樓上走。鄭司杰訝異道：“知青，怎么回事啊？你跟郭小涼咋扯到一塊的？”

        劉知青臉上陰云密布，咬著牙，“誰想跟她扯一起。”

        寒假里有一次他去ktv，看見郭小涼被男生欺負，心里非常解氣，可他還是看在郭小涼是女生的份上救了她，幫她解決麻煩，送她回家。

        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個腦回路清奇的女生居然開始追他，他說她太胖，學習不好，人還壞，說了一堆她的缺點，卻還是沒能讓她退縮，反而變本加厲，愈挫愈勇，屢敗屢戰，窮追猛趕！

        根本毫無辦法！

        可是，他不會喜歡她的，因為他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可他不會說，永遠不會。

        鄭司杰看他滿腹心事卻又竭力忍耐的樣子，愣了下，道：“沒事，那就不說了。”

        “嗯，”不覺間已到四樓，劉知青跟他揮手再見，“走了。”

        鄭司杰：“再見。”

        第二天中午，沐嵐馨邀請鄭司杰在一家酒店吃飯過生日，鄭司杰跟男朋友走路去，因為是一放學就出發，所以江純欣也一起。

        已經打了春，馬路上的綠化帶除了常綠植物，還有冒了綠芽的樹，以及花色獨盛的玉蘭。白的，粉的，黃的，或含苞待放，或盡顯芳華，在川流不息的城市添了浪漫的氣息。

        鄭司杰和本呈嘉兩個男神走得快，江純欣也不摻進去，只在身后跟隨。

        如果是上學期，她肯定會刻意去觀察兩人的微表情偷偷找糖吃，而現在這兩個人之間的粉紅泡泡簡直要把她淹死了，她當背景板默默磕就行了。

        江純欣是腐女，她從上學期開學，本呈嘉給鄭司杰撿書那天起就感覺到兩人的cp氣息了，這兩個人就好像有一塊磁鐵，光站一塊就夠她高興了，之前她是試著磕，而現在，她已經磕生磕死了，一起磕得到飛起的還有她堂妹江優美，甚至還有最新入坑的沐嵐馨。

        沐嵐馨告訴她一些她不知道的事，里面有很大的信息量……

        她說，本呈嘉從認識鄭司杰開始，突然就變得不一樣了，以前渾身都是冷冷的，后來雖然看上去依然那樣，但卻隱隱多出一些溫柔，還有小心思了。

        這是沐嵐馨從沒見過的，其實她從前曾經很傾慕本呈嘉，但她跟那樣出眾的人相差的距離實在是太遙遠了，可望而不可及。

        她預想過本呈嘉女朋友的類型，高冷的，溫柔的，文靜的，淑女的，開朗的，颯氣的，可是她唯獨沒想過，本呈嘉會喜歡一個男生。

        不對，是她沒想過，本呈嘉喜歡一個人，其實是不會介意性別的。

        上個學期，沐嵐馨第一次聽本呈嘉提起除了程夜舟以外的朋友，本呈嘉那些天似乎很開心，有一次她看見他把生物書拿出去給人借，她心里好奇地問了一句，本呈嘉說是借給朋友的。

        她疑惑極了，但還是沒問。直到本呈嘉把生物書拿回來，一坐下就翻開課本往扉頁上面寫名字，十分古怪。她本就驚訝，更驚訝的是，本呈嘉寫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一個叫“鄭司杰”的人名。

        她當時問了一句，“這是誰？”

        本呈嘉愣了愣，視線流連在墨色的字體上面，“我朋友。”

        她這才知道這個名字的主人就是他除了程夜舟以外選擇的朋友。

        本呈嘉說，這位朋友很特別，好像很怕他又似乎很想靠近他，好像在對抗著什么。

        她覺得，能被本呈嘉當朋友的人，應當是很特別的人，果然，他真的是一個很陽光很有朝氣的男生，并且有點可愛，是的，很可愛。

        雖然不算很多次接觸，但沐嵐馨還是發現，鄭司杰是個不會戴有色眼鏡的、待人禮貌的男生。在她被欺負的時候毫不猶豫地站出來，寧可得罪表姐也要幫他，明明見都沒見過幾次，他卻不求回報，不計得失，毅然救了她。

        她覺得本呈嘉看人很準，且她也漸漸發現本呈嘉對待他這位朋友的不同。

        本呈嘉知道表姐沐嫻溪喜歡他，所以在沐嵐馨被表姐當著鄭司杰和他的面羞辱的那天，他沒有理會，因為他只怕火上澆油，多說多錯。

        可是表姐罵了鄭司杰，他生氣了，沒忍住開口趕人，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后來他因為這件事特地道了歉。其實本呈嘉在宿舍樓等了她幾次，都是提出幫她澄清謠言，可她拒絕了，因為有些事與其澄清，不如不理會，況且根本沒可能解釋清楚，那樣的流言蜚語，恐怕只有校方才能有效制止，她無枝可依，如何解決？

        即便本呈嘉有能力幫她，但是萬一失敗了呢，她不敢為了一個聲譽，賠上媽媽和自己的一切，對她來說實在是得不償失。

        原本以為自己會活在黑暗里，可她被本呈嘉和鄭司杰拯救了。

        本呈嘉喜歡鄭司杰，從她觀察本呈嘉的眼神，看見本呈嘉作為紀檢部卻為鄭司杰放水，還有她告訴本呈嘉鄭司杰生病的時候后他立刻丟下沒做完的題下樓去買藥，她就徹底看出來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她沒有震驚，而是微微的愕然，和由衷的開心。

        似乎他們本來就該在一起，就像水到渠成的愛情一般，相得益彰，天作之合。

        聽完這些后，江純欣摸摸摳出了一大堆糖，把內心祝福兩人沐嵐馨也拉下坑一起磕了。

        人行道前面的兩人穿著天藍色的校服，背影高瘦，在藍藍的天空下，在玉蘭綻放的春陽里，在她默默拍下的照片里。

        鄭司杰走著走著，忽然想起江純欣，發現她正舉著小相機，不由好笑道：“別拍了小巨人，快走。”

        江純欣微微一笑，竟很跳脫地朝他們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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