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司杰的憤怒
上面的信息很明顯:劉知青在一家酒吧里喝得爛醉如泥,校服松松垮垮,同學幾個死活拽不走他。
鄭司杰主動跟薄卿報備,跟劉知青媽媽和班主任出校門打了出租車直奔劉知青所在地。
錢曉曉面目猙獰,鄭司杰一路提防她的動向,卻在敲開房間門的時候被錢曉曉瘋狂一撞打亂了陣腳。
她似乎瘋了,沖進去對喝得勸不住的劉知青一連抽了好幾個耳光,包間的音樂和氛圍燈早就被停了,因此皮肉聲極其尖銳響亮,場面也非常清晰明朗。
包括鄭司杰在內,在場所有人都被這一串耳光震懾住了。
全場寂靜,鴉雀無聲。
劉知青似乎在發愣,眼鏡被打飛,一張俊秀酡紅的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成了一個包子,周圍同學嚇得不敢看了。
錢曉曉還沒過癮,揚起手又要打,鄭司杰連忙沖過去用力拽開她,“阿姨!”
雖然他很及時,但劉知青還是被狠狠甩兩個巴掌,錢曉曉喜歡戴戒指,因此劉知青的臉全是帶血的刮痕和發紫的掌印。
可見力度之狠。
錢曉曉面容恐怖猙獰,指著劉知青破口大罵:“你,你這個不爭氣的東西!沒用的廢物,我生個畜牲都比你強!考那么點丟人現眼的分數還有臉給我甩臉子,你臉真大啊你,虧了祖宗的龜孫!掃把星!白眼狼!我撕爛你的臉!”錢曉曉越說眼睛越紅,又沖上去作勢要打劉知青,幾個同學蜂擁上去將她制止,大聲勸道:“阿姨,別這樣!!”
鄭司杰心里難受極了,劉知青意識不太清明,只痛苦地捂著臉,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然而只有夾雜著血絲的口水從嘴角流出來。
鄭司杰顧不上找紙,只得用袖子給他擦,他憤怒地朝錢曉曉道:“你憑什么這么對他!明明是你逼他的!你非要逼死他嗎?!”他氣得發抖,卻還是努力扶住四肢發軟的劉知青。
班主任也發話,他的語氣格外寒冷,“打了又能怎么樣?打死了你就有面子了嗎?你看看你做的哪一件事是有面子的?孩子有你這樣的家長,真是令人痛心。”
錢曉曉被他堵得半天說不出話,又罵:“這個該死的畜牲,我罵他就罵了,怎么了?!”
這時,劉知青忽然清醒了,靠著鄭司杰的肩勉強站直,一雙眼睛爬滿駭人血絲,緊緊扎在錢曉曉身上,手指捏得咯咯作響,“畜牲是吧?”
錢曉曉被他嚇住,隨即暴怒又要往上沖。大家當然不會縱容她,掣住她肘,齊齊譴責冷喝:“冷靜!阿姨你到底要干嘛!不要太過分了!”
沒有一個人是向著錢曉曉的。
劉知青在班上一直都是影響很好的存在,學習好,為人也很不錯,加上長得好,所以是很多野榜上排名不錯的帥哥學霸。
大家知道劉知青的媽媽是個奇葩,說話粗魯行為舉止也頗為野蠻,但大家根本不知道劉知青竟然遭受著這樣非人的對待,心里十分打抱不平,對于這個罪魁禍首的媽媽更是鄙夷作嘔,厭惡透底。
因此,同學都心照不宣地加大了壓制錢曉曉的力道,錢曉曉毫無辦法,又是一陣大罵,措辭甚至到了污穢的地步。
劉知青看著她,胸膛劇烈起伏,終于忍耐不下去,怒吼道:“夠了!”
錢曉曉怔住。
劉知青一字一句,字字艱澀悲傷,“從我小時候起,你就嫌我丟臉,嫌我笨,嫌我不如別人,不管我怎么做,你都只會跟我說,‘看看別人家的孩子’,我很努力,很努力地想讓你開心,所以我努力地改變自己,可是我發現,我就是再努力,都是沒有用的。我真的很想讓你覺得我是個好孩子,可是每一次……每一次……”
劉知青哽住,一顆淚從紅腫的臉頰滾落,燙得傷口灼痛,“我每一次我都得不到你的一句好話,全都是‘沒用的’東西,都是‘廢物’,你嫌我吃得多,嫌我又丑又胖,丟你的人,我連飯都吃得少了。你又嫌我學得爛,小學當著全班的面打我,讓我轉學,給我改名,我都聽了你的。我把我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可是我做什么都讓你討厭,不能讓你滿意,做的所有的都是錯的,永遠都是不如別人的垃圾,永遠都是一無是處一事無成,第一是我想要就能要的嗎?我不想考第一么……我是真的盡力了,你就是弄死我,我也考不到啊……”
他像一只渾身傷痕的野獸,嘴里低低地嗚咽,“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啊啊……”
“明明別人都覺得我沒那么差勁的,可是為什么在你的眼里,我永遠爛泥扶不上墻,永遠是頭笨豬,永遠不如別人家的孩子。你總跟我說,要理解你,要孝順你,我都努力地在做,洗碗掃地拖地,甚至做飯洗衣服,我哪一樣沒做啊……我的課業那么多,卻還要每天要幫你干活,這么多年,我每天為了補作業熬夜熬到眼睛近視,你卻說我是因為看手機。我大冷天幫你抗米,不小心摔了,你就說,怎么沒摔死我……我呵呵,我付出我所有的努力成為討人喜歡的好孩子,可是在你還是一個半文不值的垃圾……”
他陡然癲狂地大吼,“既然你嫌我垃圾,為什么要生下我,為什么不殺了我?!啊?!你為什么要讓我這么痛苦地活著,讓我這么生不如死啊?!!!”
錢曉曉被同學牢牢壓制無法動彈,她眼睛定定地睜著,有些茫然。她從沒見過兒子這樣,他明明一直都很乖的,可是眼前的這個孩子,太陌生了。不,她忽然覺得有些事失去了自己的掌控,試圖抓回來,擰眉痛斥道:“你哭什么哭?!賣什么慘?男兒有淚不輕彈知道嗎?!給我擦干凈!!”
一個女生皺眉,實在忍不下去,“阿姨!你閉嘴行不行!”
錢曉曉一愣,她還想說話,周圍的目光卻讓她的喉嚨被灌了石頭一樣難以發聲,她覺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她不理解,明明是他兒子不禮貌對她大吼大叫發脾氣啊,為什么都要怪她?
劉知青說了太多積壓在心里的話,像一只泄了氣的皮球頹然坐下,嘴里重復她剛才說的話,“男兒有淚不輕彈……你也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啊……”
他的話聽來字字泣血,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般疲憊無力。鄭司杰鼻頭酸澀,胸口一陣一陣地發疼,他輕輕地說道:“知青……別,別哭了。”他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只是不想場面失控。
劉知青從小就很堅強,被他媽媽又罵又揍都是笑嘻嘻的,可后來鄭司杰漸漸發現,其實劉知青很愛面子,表面被打了笑呵呵的,事實上也會一個人偷偷難過,什么心事都會壓在心里。
鄭司杰知道,向來堅強的劉知青并不愿意被人知道自己的難堪,可是這樣愛面子的劉知青卻在這么多同學面前哭了。劉知青……他以前明明很開朗的,可是現在……
面目全非。
劉知青聽見鄭司杰小心地安慰,想努力不哭,卻無法停下胸腔抽搐,只能一直抹眼淚。
他的老師目睹這一切,低著頭緘默不語,挺拔的背微微沉著。
有個女同學看著他,眼眶紅紅的,偷偷轉過身抹眼淚。
錢曉曉卻又開始罵了:“你這個畜牲沒完沒了了是吧,不就兩個窟窿嘛,狗尿還流不完了,別哭了聽到沒有?!啊?!”
同學們竭力制止她的罵聲,卻還是難敵她唾沫橫飛的粗鄙之語。
鄭司杰氣得兩眼發黑,當即想帶劉知青走,劉知青坐如磐石,靜靜聽著她越罵越難聽的字眼,沒有說話,只是手一直發抖。
錢曉曉到底是個潑辣無腦的人,沒有看到那雙盯著她的眼睛流露出的蒼涼與絕望。
鄭司杰很想拿一瓶膠水粘住她的嘴,“你能不能不要說了!別發瘋了行不行!別說了!”
劉知青的臉腫得發漲,卻愈發蒼白。忽然,他猛地健步沖到地上撈起一個酒瓶,狠狠地砸在了自己的腦袋上……
房間一聲驟響,玻璃渣夾雜著鮮血叮咣咣落了滿地。
救護車的警笛聲劃破夜空。
鄭司杰又做夢了,他夢見兩位朋友都進了醫院,在搶救室里。
睜開眼,是一片雪白的天花板。還有一張瞬間關切地湊過來的臉,鄭司杰愣了下,“小羊?”
本呈嘉臉色發白,往日潤澤的唇也有些裂皮,他緊張地道:“你怎么樣?”
鄭司杰懵了懵,隨即大大咧咧道:“好著呢……我在醫院?”
“嗯。”本呈嘉伸手到枕頭旁邊的柜子上拿起早就倒好的水,嘗了一口后送到鄭司杰手里,“溫度剛好,喝吧。”
鄭司杰起身靠在床背上,準備喝水的動作停下,“劉知青呢?他怎么樣?”
“在隔壁,已經沒事了。”本呈嘉說,“昨天你跟他一起暈倒了,我是今天才知道的,還好你沒事。”本呈嘉說著,舒了一口氣。
“唉。”鄭司杰嘆道:“我太害怕了,我最害怕的場景就是……我不想我身邊的人發生那樣的事,太難受了。”
本呈嘉垂著眼,看著鄭司杰把水喝完,問道:“跟家里人起沖突了嗎?”
“……嗯。”鄭司杰緩緩放下空了的杯子,皺著眉揉了揉脹痛的后腦勺,“唉,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暈倒了,他那個動作太快了,我根本沒攔住。靠,我當時以為他要把酒瓶子往他媽身上砸,沒想到他往自己腦門上砸了,全都是血。”
一個陰暗的想法涌上心頭,鄭司杰突然氣狠狠道:“真希望劉知青是砸給她的,把她給砸死,該死的是她才對,打了劉知青還說要把他弄死。”
本呈嘉看著他憤憤不平的樣子,知道這是氣話,輕聲勸道:“如果審判,會有法律制裁她的,而不是我們。”
還在沉浸在義憤填膺中的鄭司杰覺得本呈嘉的話澆了他涼水,不太高興道:“你說得太輕松了,難道劉知青就活該被那樣對待嗎?他都快被逼死了,那么多年的折磨,親自還回去才解氣。”
“唉。”本呈嘉摸摸鄭司杰的手,寵溺地親了一下。
鄭司杰有點臉紅地別過臉,他不好意思兇了。
本呈嘉道:“我知道你生氣,為朋友打抱不平,可是這種事只能交給法律,我們無法越俎代庖。”
鄭司杰很不解:“為什么這么死板?”
本呈嘉耐心道:“因為道德是無法凌駕于法律之上的。她的行為的確非常讓人難以冷靜,但是讓她去死是不行的。這是道德層面的判斷,而法律是具象的,犯了什么樣的罪,就承擔什么樣的后果,道德層面會過于感性,因此無法完全公正地作出決斷。”
道德是心中的法律,法律是成文的道德。
……
云里霧里。說的就是鄭司杰現在的狀態。
他認為道德是一個人的準則,而且他親自見證了劉知青的痛苦,他憤怒不是沒有緣由的,任誰看了劉知青媽媽干的事都會有掐死錢那個女人沖動好吧,他真恨不得希望她原地自裁。
自裁都彌補不了對劉知青的傷害。
本呈嘉知道他還在生氣,溫聲安慰道:“好了。別想了,你現在還沒有冷靜,我們不提這些。我也承認,我并沒有親眼看見那些場景,所以缺乏同理心,不能感同身受,太客觀了。”
鄭司杰:“……”這人把他想的全說了。
休息了會,盧鈴進來了,手里帶著一份清湯素餛飩給鄭司杰吃下。
過后,鄭司杰讓本呈嘉帶他去找劉知青,可是剛走到病房附近就聽見里面傳來爭吵聲。
“你現在倒怪我了,以前怎么不說是我的不好,姓劉的,你……”
鄭司杰一聽見這個女人的聲音就頭疼,恐懼地得退回去。
他就這樣出院了,暈血加被嚇到的。
這件事漸漸平息了。
后來的考試,劉知青仍舊是第三,但鄭司杰明明確確感覺到他變了,那個明媚的少年,已經葬在那個鮮血橫流的夜晚了。
而這是他無力挽救的。
五月底,學校為高三的學姐學長們舉行最后一場誓師大會,國旗冉冉升起,在藍天下迎風招展。
一座鮮艷碩大的充氣門巍巍然矗立在教學樓前,高三學生人手一束彩色氣球,他們將夢想寄托在上面,寓意“放飛理想”。
藍天下,誓師詞地動山搖,撼天震地。無數只彩色氣球攜著千百個夢想飛入晴空,宛若黑夜里沖上云霄的宇宙飛船,探索浩瀚星河。
音響傳出嘹亮經典的激勵曲,學生們神情奮發,牽著家長們的手,走過立在樓前巨大的、寫著“理想門”三個金燦燦大字的拱形空間,用力地喊出自己地夢想,原地跳躍,蹦得極高。
鄭司杰和本呈嘉站在一起,望著陽光下遠去的氣球,他帶了電話手表,此時正著話,通訊人是陳新洛。
這是他拜托鄭司杰的。
藍天下另一方城市土地上,一座錯落有致的小院里。白衣少年靠在椅子上,手里握著一部顯示通話中的手機。
他靜靜地聽著電話那頭的聲音,空洞的臉上露出了個淺淡的笑意,雖然那沸反盈天的喧鬧是他此生不可企及的方向,但他不會墮落。
他會以另一種方式,活出最好的模樣來。
聽向往之聲,行向往之事。
畢業季很快來臨,學姐學長們穿著各自班上的班服,在各個地方與代課老師合影,有的同學傷心得受不了,有的仰天把眼淚往回倒,有的蹲在地上埋膝抹眼淚。
整個校園都彌漫著濃重的別離之情。
從圖書館出來的鄭司杰看到這幅場景,笑嘻嘻對本呈嘉道:“明年就是我們了,你會不會也哭啊。”
本呈嘉對于他的打趣忍俊不禁,“我哭什么,你才會哭吧。”
“切,我又不是女孩子!”
本呈嘉勾起唇角,安撫他炸起的毛,“當然不是,你是鄭司杰。”食指彈了下他的鼻子,“我的男朋友。”
鄭司杰:“就你會撩是吧?”
本呈嘉輕笑:“不然呢?”
“你!”他折服了。
他們又看向四處拍照留念的學長學姐,眼里各有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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