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十一章 霜風(fēng)漸緊寒侵月
“這…想是在路上耽擱了。”皇后支吾了一聲。
“諒他不敢不過來。”皇帝冷哼道，也不看她一眼，命宮人御筵開始。
宮人一唱和，教坊司開始奏樂。但見幾十名樂工個(gè)個(gè)青巾桶帽，人人紅帶花袍裝束，吹龍笛，彈錦瑟，撫銀錚，正中幾名金翠美人歌舞雙行，真?zhèn)�是悠悠音調(diào)繞梁飛，濟(jì)濟(jì)舞衣翻月影。眾宮女穿梭于筵宴之中，手捧瓊漿玉露、百味五俎，雪藕冰桃，四周錦繡綺羅，合殿飄香。
皇后手掂珊瑚紅瑪瑙杯，面對(duì)著滿眼的香醪膾鮮，卻是一絲食欲都沒有。辰牌時(shí)候快到了，皇帝將要離開寶座，舉杯陪宴眾臣，以示魚水同歡，君臣同樂。到這個(gè)時(shí)候濂兒還不出現(xiàn)，皇上真的要?jiǎng)优恕?
此時(shí)皇上滿臉含笑，花紅柳綠間載笑載言。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她漸漸被皇上冷落了，如今他是懶得抬眼看她，要不是有濂兒，恐怕她早入冷宮深院，難以再見君王面了。心中凄楚著，余光瞥見盧容華正對(duì)著皇上秋波暗送，神情悠遠(yuǎn)。這個(gè)該死的狐貍精，她在心里暗罵了一句。
“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忽然，大殿門口傳來了宮人尖細(xì)的稟告聲，那聲音在皇后耳里從來沒有如此的美妙動(dòng)聽過，她不禁精神大振，端正儀態(tài)，那種難以掩飾的喜悅，在她的臉上層層漾開了。
殿門豁然大開，一對(duì)壁人出現(xiàn)在清光皎月下。少年一身?xiàng)椉t衣衫，儀表天然磊落，豐姿超群。身旁的少女湖青衫子，面上腮暈潮紅，身材輕盈合度，舉止風(fēng)雅宜人。這時(shí)，笙樂聲戛然而止，先前的歡言笑語聲也驟然停住，所有人的目光齊聚在了他們身上。
殿內(nèi)鴉雀無聲，鎏金蓮紋臺(tái)上的蠟燭燒得正旺。少年朝少女微微一笑，手拉著她的手，兩人穿過櫛比齊排的筵席，朝著正上方的龍座冉冉而來。
席間的楚士雄震驚了，他瞪大著眼睛，眼前的景象似是難以置信。接著，他的目光凝聚在那道湖青上，腦海里如同策馬疾馳過崇山峻嶺，小巷內(nèi)那婦女倉皇而逃的身影再次在眼前掠過…
突然，一種奇怪的磕碰聲從后側(cè)傳來，他不由得轉(zhuǎn)臉去看，柳南天面色煞白，手中的酒樽磕倒在了桌幾上，樽中的酒滴滴嗒嗒順著桌面流淌下來。
皇后死死的盯著他們，周遭的一切似在搖晃，眼前向她走來的人影逐漸變得模糊，她不得不用肘臂撐住桌面，以防自己搖晃顫抖的身子滑下來。
皇帝的眼光一直落在少女身上，待辨認(rèn)出她就是自己在宮里遇到的踢毽子的少女時(shí)，一抹笑意洇在他的嘴角邊。
天濂拉著青瑣跪膝下拜：“兒臣叩見父皇、叩見母后。”皇帝剛要開口，一旁的皇后神經(jīng)質(zhì)的低呼道：“你把她帶來干什么？”
“怎么回事？”皇帝蹙眉，“和濂兒一起的是——”
“和孩兒拜過堂的人。”天濂不緊不慢，從容回答。那話說得鏗鏘有力，字字入耳，皇后死咬住下唇，寂然無語。
皇帝發(fā)出爽朗的笑聲。那邊的盧容華笑道：“太子妃比上次更顯俊俏了，和太子殿下真是天生一對(duì)。”另外幾個(gè)見過青瑣的妃子附和著頻頻稱贊，皇后灰白了臉，連腸子也悔青了。
喧嘩的場面重新開始。皇帝微笑著目送天濂帶著青瑣在宴席上坐定，還體貼的夾了塊魚片放在她的盤中，青瑣含羞接過，一雙眼睛偷偷地往四周張望著，他臉上的笑意愈加深了。
大宴已成，眾樂齊舉。皇后眼睜睜的看著皇帝攜了天濂他們，在宮女寶扇的簇?fù)硐拢p輕款款向皇帝的寢殿里走去。她失敗了，徹底失敗了，她的心里沮喪透頂。
曲闌人散，眾臣紛紛告退。皇后步到已經(jīng)癱坐在桌旁的柳南天面前，喚來楚士雄，嘆息道：“柳愛卿今日醉了，你送他回去吧。”
彎鉤明月，流光似水，又是玉漏更深的時(shí)候了。白日里赤錦金琉的宮墻殿閣，此時(shí)靜謐得近乎死寂。幾匹人馬擁著一駕馬車從皇宮大門出發(fā)，投入更深更暗的靜夜里。
街面上闃無人跡，間隔幾丈遠(yuǎn)的距離，有蘇木紅的牛皮燈掛在屋檐下，燈光半浮半沉。周邊的景致影影綽綽顯得模糊不清。一串串不緊不慢的馬蹄聲在夜空中分外清晰。
馬車在巷口處停駐，天濂和青瑣分別下來，相視一笑。隔著兩人仿佛如沐春風(fēng)的笑意，倒似打了一場完美的勝仗。
“丫頭，看來我父皇真的相信了。”天濂如釋重負(fù)，“他好像很喜歡你。”
“還好皇上沒問太多，不然要露餡了。”青瑣按按胸口，余魂未定的樣子。
“這回母后不敢再拿柳小姐怎么樣了，想起柳大人一副天塌下來的樣子，真是好笑。”
“我們也是在成全小姐和明雨少爺。“
“為免夜長夢多，早點(diǎn)讓他們成親。”
倆人說笑著走進(jìn)小巷。巷內(nèi)的老梨樹似乎也聽懂了他們的談話，等他們走近時(shí)，忽然傳來了淺淺的沙沙響動(dòng)。倆人不由得駐足仰望。
半明半晦的月光在青瑣的眉目間鍍上一重淺淺的薄暈，使她明亮的眼眸顯得迷離柔美。天濂失神的看著她，在這個(gè)無聲的夜色中，恍惚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此時(shí)一陣風(fēng)起，八月初的夜已覺清涼，青瑣忍不住一顫。天濂看在眼里，“哧”的一笑道：“看你這么怕冷，快回家里去吧。”
青瑣“哦”的應(yīng)了一聲，心里有點(diǎn)失望，但還是乖乖地獨(dú)自向院子走。快到院門，她聽到他在后面叫了一聲：“丫頭。”她急促的扭過身去。
天濂緩緩向她走過來，一雙黑亮的眼睛凝視著她，卻并不開口。青瑣從來沒有見過這種表情，不知所措地站著。他一直走到她的面前，張開雙臂就將她輕輕抱住了。
他的個(gè)子太高，她的頭只齊到他的肩頭。她已經(jīng)感覺到他身上的暖意，熟悉的清香絲絲吸入鼻孔，她微微的閉上眼睛，耳聽著他的聲音拂拂而來：“丫頭，明日起去我宮里好不好？真的很想天天見到你。”
“好。”青瑣聽見自己這么回答他。
一片樹葉在樹上落下，發(fā)出輕柔的嘆息，微不可聞的一聲，然后舒展在了地面上，又輕輕的飄動(dòng)了幾下，不動(dòng)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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