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變得昏黃起來，原野上也變得昏黃，像蒙了一塊褪色的麻布。楚士雄拖著精疲力竭的人馬，緩慢行進(jìn)在通往山間的小道中。

        日頭偷偷隱沒進(jìn)了云彩里，漫山遍野剎那間黯淡下來，一只小松鼠驚悸地從路旁躍上一棵紅松樹，粗壯的尾巴耷拉在枝椏上，回眸機(jī)靈地盯著小道上的人馬。空靈的溪谷頓時沉寂下來。太陽又突然飄出云層，針茫似的照射下來，撩人沉悶的熾熱。

        遠(yuǎn)處庵院沉沉的鼓聲。

        楚士雄驀地有了一種本能的反映，不自覺地攥牢了手中的韁繩。山門緊閉著，香客絕跡，他忽然有一些失憶，印象中的一份安詳，一份悠閑似是遙遠(yuǎn)而模糊，聽著裊揚(yáng)的磬聲和佛音彌漫，冥冥中感受佛祖的佑護(hù)。

        雖然沒有嚴(yán)禁男教徒入內(nèi)，男人們極少光顧庵堂。而這次楚士雄倉皇之中，也是無心考慮，慌不擇路闖了進(jìn)去。

        他的突然闖入，把欲出去的兩個尼姑擋在了山門之內(nèi)。女尼們的表情有一些惶恐，雙手合掌，頌了一聲阿彌陀佛。

        “師傅，討擾討擾。”楚士雄也誦了一聲阿彌陀佛，勉強(qiáng)笑道，“貿(mào)然入庵，菩薩切勿怪罪。”

        “施主，您請。”

        兩個尼姑一邊說著，一邊引了楚士雄穿過寬闊的前庭，踩著青石道到了禪房門口，兩尼姑請他稍等，接著徑直閃過一角的佛殿不見了。

        楚士雄猶豫著，窺視一眼顯然是一間專一禮拜的禪房，鎏金的菩薩端坐在香案中央，白瓷小香爐上盛滿了香灰，粗糙的香案因?yàn)橄慊鸾?jīng)年裊燒，過早褪了色，連那水墨似淡出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字跡，也模糊不清。幾名尼姑坐在方凳上，旁若無人的誦著佛經(jīng)。磬聲仿佛從遙遠(yuǎn)的殿堂飄來，帶著神秘，墁著佛磚昏暗的陰影……

        楚士雄驀地生出幾分恐懼，喉嚨似卡了一根不軟不硬的魚刺，他全身而退。

        回轉(zhuǎn)身，天空突然又暗淡下來。一個身穿土黃色寬松法衣的尼姑出現(xiàn)在模糊的遠(yuǎn)廊內(nèi)，寒風(fēng)拖動她的袈裟翻飛蠕動，她正邁著他似曾熟悉的步子，然后站在臺階上漠然地望著他。

        “楚爺。”

        前庭的鐘聲忽然響起來了，又拖了悠長的尾音，像在湖面上舀過的水痕，一個漩渦過后，楚士雄打了個寒噤。

        “紫桐？”

        心印雙手合掌一聲阿彌：“楚爺此時來尼姑庵，不知是為本庵送來福音，還是自己在數(shù)的劫難？楚爺風(fēng)采依舊，早修正果。佛法無邊，拯救萬民劫難，普度眾生。”

        心印盯著楚士雄，又誦了一聲阿彌陀佛。

        楚士雄沒料到自己在逃亡路上遇見紫桐，不禁抬腳就往山門走。剛出山門，只聽猝然一聲斷喝：“賊子，拿命來！”守在門口的御林軍一擁而上。楚士雄大喝一聲拔劍迎戰(zhàn)，一人敵眾，山林間刀劍聲不絕于耳。

        柳笛尖銳無序的響聲，響徹了山崖峽谷。

        心印沉靜地站在臺階上向遠(yuǎn)處眺望。山間綠樹蒼郁，流水曲折宛轉(zhuǎn)，山崖上，楚士雄正在為自己行一程最后的狂奔，那一刻，山間忽然揚(yáng)起大風(fēng)，風(fēng)吹起他的錦衣紅袍，如殘血般的艷陽孤懸著。

        隱約地，她聽到一聲凜切慘烈的狂哮聲，山崖上那抹高大的身影縱身而下，蒼涼愴然，悠悠遠(yuǎn)去。

        心印深深吁了口氣，目視小尼姑說道：“收拾一下吧。佛門圣地成了殺戮場所，罪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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