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時，爸媽說讓我放平常心，以后會送我去全市最好的私立高中。

        當時我沒有說話，還有些不以為然。

        我認為好學校是要憑實力考進去的，而不是花錢。

        爸媽平時在醫院工作很忙，卻仍不忘為我安排，其實我挺不喜歡這一點，但好在他們會尊重我的選擇。

        中考過后，我以全校前十五名的成績順利考進市一中。

        只是沒分進重點班，有點失落。

        不過，我卻因此遇到了人生中最難忘的一個人。

        記得剛入學那會兒的座位都是按學號排的，我和一個女生成了臨時同桌。

        剛開始，我并沒有注意到這個女生，只記得每天都有人把我的桌子椅子擦得很干凈。

        那時我住在市中心，離學校遠，所以每天到校都很晚。

        后來，為了方便，我搬進了爸媽提前在學校附近買下的公寓里。

        住進公寓里的第二天早上我就發現了每天桌子干凈的原因——

        當看到那位女同桌正在幫我擦桌子時，我心里猛然有些排斥起來。

        她看到我也不避諱，更不尷尬，而是笑瞇瞇邀功似的指著自己說：“是我，你的桌子一直都是我幫你擦的哦！”

        那副諂媚又討好的姿態我到現在都還記得。

        倒不是自戀，我在上小學時就有許多女生喜歡或是暗戀我，讀初中時也有很多女生往我桌洞里塞過情書……

        看著她對我傻笑的臉，我突然覺得她可能是……喜歡我！？

        有點煩！

        我不喜歡女生主動，更不想早戀，耽誤讀書。

        班主任一心只注重學習成績，再沒分過座位，后來我們一直就是同桌。

        其實我挺不喜歡和女生一起坐，倒不是歧視女生，只是她們天性活潑聒噪，和她們呆在一起腦瓜子都嗡嗡作響。

        我想過要換座位，可又不想在班級搞特殊，糾結之下就這樣和她一起坐了兩個月。

        然而，每天的相處中，我發現她并沒有想象中的像其他女生那樣吵鬧，反而很恬靜，喜歡笑，對誰都一樣友好。

        漸漸的……我發現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對我和對旁人并無區別，有禮貌，講話做事都隔著分寸。沒有過分的熱絡，也沒有平淡的冷漠，一副與世無爭的角落人。

        她有自己的小團體，性格很隨和，經常下課會有兩三個女生來找她聊天。

        一次值日，我和她同組，大家早就劃分好打掃地段。

        女生掃教室，男生收拾走廊。

        我清掃到教室門口時，無意聽見一個女生小聲問：“凌晨，你知不知道什么是處女？”

        凌晨了然的聲音傳來，“那還用說，當然知道。”

        “是什么？”幾個女生同時好奇地問。

        “就是被處理過的女生啊！”

        只聽幾個女生“撲哧”笑出了聲，無可奈何道：“凌晨同學實在是過于單純了呀！”

        我直起身，悄然發現凌晨看著幾個笑著散去的女生，她自己也笑了起來，較真似的反問：“我說錯了嗎？你們笑這么開心，搞得我也想笑了。”

        我知道那些女生可能認為她在裝傻，可只有我知道，她并沒有。

        因為她真的好像什么也不懂。

        在學校混熟后，她開始頻繁往外跑，只要有時間就去高二轉悠，去食堂吃飯也喜歡和一些高年級的學生坐在一起聊天。

        我，有點好奇，就跟過去幾次，后來才知道她一直在想方設法的打聽一個叫嚴小書的學生。

        不知道為什么，當得知她在找一個男生后，我心里突然特別堵，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酸澀感覺。

        她，喜歡那個男生嗎？

        為什么要一直鍥而不舍的打聽他的消息？

        他和她是什么關系？

        這些問題一直充斥在我的腦海里，一連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好。

        為什么會變得這樣焦慮？

        其實我特別想問問她一定要找到那個男生的原因，可想了好久也沒有問出口。

        原因是——根本沒有理由。

        后來，我開始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她平時學習很刻苦，解題背課文都十分認真，只是有時沒有用對方法，我偶爾會提點她幾下。

        她很聰明，幾乎一點即通，就這樣她似乎對我和對別人稍微有所不同。

        具體不同在哪里，我也說不清，只是她一有不會的題，就會對我露出特別燦爛的笑容。

        其實我有留意到，她對我很注意距離和分寸。

        每次我幫她解決掉學習難題，成績有所提高，她就會請喝牛奶，而且是那種很大瓶的，叫人抱著在校園里走都不好意思的那種超大瓶裝。

        真的很實在，仿佛奶瓶里面裝得不是奶，而是她滿滿的感激之情……

        她，真的好可愛。

        期中考后，我去辦公室里抱作業，突然聽到老師們想要重整學風，提出給學生們重新調整座位……

        后來，我就私下里找老師又提出了一些小小的建議，這才把原本要調換座位的想法提前扼殺掉。

        其實和她做同桌還是挺有趣的，我想……一直和她做同桌。

        萌生了這個想法，我開始越來越不可自拔，總是情不自禁的用目光搜尋她的方向，甚至還想和她獨處。

        一次體育課上，我觀察到她臉色不對，知道她肯定又沒吃早飯，我不禁有些心疼，又無奈。

        她是我見過的女孩子中，最不會照顧自己的人。

        后來老師要列隊，她的臉越來越蒼白，嘴唇都發紫了，等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沖過去接住了她。

        她昏倒了。

        倒在我的懷里。

        抱著她去醫務室的時候，我突然覺得好擔心，同時又……很幸福。

        她在我的懷里，瘦瘦小小的身體，帶有一點軟軟的溫熱。

        我從沒抱過女生，她是第一個，抱著她并不像想象中那樣很輕，而是滿滿的重量，包圍著我的手臂，又淹沒我的身體，然后緩緩漫進了我的心里。

        得知她生理期又沒吃早飯的醫務室老師，不禁有些生氣，她說女孩子一個人在學校一定要學會照顧好自己，不然影響學習，還傷身體……

        從醫務室出來，我把一直放在桌屜里的肉脯拿出來給她吃。

        看著她滿足的吃相，我差點沒忍住笑出聲來。

        她說肉脯好吃，我便借此理由邀她一起去市里買肉脯，然后去書吧里學習，她沒有拒絕。

        這樣我就有了第一次和她獨處的美好時光。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相處的越來越融洽，只是她還是和我保持著若有似無的距離，沒有任何曖昧。

        這一點我挺失落的。

        她是一個陽光單純沒心事的女孩，直到我誆她去了那場宴會，我才忽然發現其實我并不了解她……

        那天，她看到嚴家小兒子時憂傷的哭了。

        我認識她起，從沒見過她哭，她震驚又失望的眼神里仿佛受到了重創。

        無聲的淚水緩緩落下，像一顆顆晶瑩透亮的水晶。

        看到她的淚，我的心猛地一緊縮，很疼。

        我掏出手帕輕輕幫她拭去眼淚，她難過的連保持距離都忘了。

        她當時沒有接過那條手帕，以至于到如今我還留著這件和她相關的物品。

        回到學校后，好長一段時間她都全身心的沉浸在學習里，不愛說話，也不怎么愛笑了。

        別人只當她勤奮好學，可我知道她是難受，以學習的方式來消磨自己的所有時間，以防胡思亂想吧！

        我悄悄調查了一下那個叫嚴小書的人，他是我堂姐喜歡的男生，是嚴家一直養在外面的小兒子。

        他小時候在一個叫壩村的地方長大，而凌晨也是從那個地方來的。

        所以，不難推測，他們應該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關系。

        是青梅竹馬嗎？

        宴會上嚴小書明顯表現出和她不熟的樣子，可她為什么卻這樣憂傷呢！

        我本能的不愿深想這些事。

        不管她以前怎么樣，以后就由我來守護她。我暗自決定。

        一次周末返校后，她突然又變回那個愛笑的女生，還想著要把模型放進倉庫里，在我的鼓動下，她終于同意將模型放到我住的公寓里。

        當時我的腿受了傷，每天放學都會回市里，可那天沒回去，我想看看那個讓她十分寶貝的模型到底是什么樣子的。當我終于發現模型底座上的玄機時，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我知道我不該這樣被壞情緒包圍，可就是忍不住，一直在心里和自己賭氣。

        我這人一直有個習慣，只要心情不好時就會做數獨來讓自己的大腦保持清醒冷靜。

        當她主動邀請我一起去市里買衣服（約會）時，我慌亂的居然在一個宮里寫了三個重復的數字！

        那天她很漂亮，和她在一起就特別開心，直到遇見了我堂姐和嚴小書，這一切又發生了改變。

        她獨自離開商場，外面下著大雨，我著急地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后來我包下一輛出租車終于在大橋邊的路上發現了她。

        天太晚了，我實在不放心讓她一個人回學校的宿舍里，就把凍僵的她帶回家，結果我媽突然來了，還說了一些不好的話……

        讓她獨自離開，這是我此生做過最后悔的事。

        再見到她，她已不再和我是同桌，私下里我去找過她，可她總是一副躲避的樣子。

        文理分科，她去了別的班級。

        她不喜歡我，又或許她心里一直有別人，總之我只能保持靜態，等待以后。

        高二放暑假前，我去送了她，并邀請她一起去參加堂姐的訂婚禮。

        我知道讓她親眼看見嚴小書訂婚很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提早讓她認清事實也許并是一件壞事。

        假期里，爸媽為我單獨請了駕校教練，后來不到兩個月就拿到駕駛證。

        整天練車人也曬黑了。

        去參加堂姐訂婚禮時，我看到她居然和幾個孩子在室外花園里玩，驚喜之下，我連忙找到化妝師給我補了粉。

        那是我第一次化妝！

        只為讓她看到我最好的一面。

        可是，當我去給堂姐取圍巾回來時，聽到她被玻璃砸昏迷送進醫院的那一刻，我簡直慌亂的不知所措。

        在醫院里，我幾乎寸步不離的守著她，爸媽說過我很多次，我都不為所動，因為我隱約察覺到有人要害她，所以不能離開她。

        可是，一切都像是被惡魔掌控似的，脫離光明。

        黑暗下，最終我們天人永隔。

        看到凌晨死去時的尸身，我恍恍惚惚的，這簡直像是一場噩夢！

        那天晚上我已經無法開車，是警察把我送回去的。

        到家后，我說不了話。爸媽都嚇壞了，一直喊我叫我，可我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一想到凌晨死掉了，我的心臟就好疼好酸，甚至快要窒息了般痛苦。

        那晚我沒洗澡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睡著，可越逼迫越是睡不著，反而四肢發麻了一整夜。

        我想，也許這只是一場噩夢，睡不著的部分也是在做夢！

        夢醒了，她就會重新回來。

        到時，我會立刻向她告白，不會再等到高中畢業，絕對會！一定會的……

        后來，媽媽進來，心疼地拿熱毛巾幫我擦臉，輕聲呼喚我的名字。

        她惋惜的告訴我，那個叫凌晨的女孩已經死了，警方還在調查，一定會給她討到公道……她是個好女孩，這番被人欺辱的遭遇實在太不幸了……

        聽到欺辱這兩個字，我立馬坐了起來，我媽嚇了一跳，連忙止住話語。

        她的話無疑給我原本就千瘡百孔的心臟上又狠狠扎了一刀！

        為什么！為什么她會這樣悲慘的死去，她那么單純，那么愛笑，勤學好問又積極向上，為什么上天要這樣殘忍地對待她！

        如果她活著，未來一定會一片光明。

        如果她活著，我一定會讓她幸福快樂。

        如果她沒死，該有多好……

        媽媽見我看著她，一直也不說話，便默默出去，關上門的一瞬間，我“嗬”地哭出了聲。

        凌晨在第四天被送去火化，十分簡單的葬禮，是她同村姓張的鄰居操辦的。

        警方一直聯系不到她的媽媽，她的繼父被作為嫌疑人之一也沒有出現。

        嚴小書居然也沒有來，只有一個叫張宇數的男生一直守在墳墓前痛哭。

        我擦干眼淚，去了她從小居住過的屋子，特別破舊，但里面卻很溫馨，和我成長的環境截然不同。

        她的鄰居悲傷地告訴我，她大概從四年級開始就一個人獨自在這里生活，但一直有張宇數和嚴小書陪著她，照顧她。

        他們三個是最好的朋友。

        她從小就懂事，活潑可愛，村里的人都很喜歡她……

        聽到這些，我突然哭了。

        她一直都是那么好，招人喜歡的好女孩。

        開學后，我沒有讀高三，和爸媽簡單溝通了一下，我去了美國。

        我知道我是在逃避，可一想到那所學校里再也沒有她，真的呆不下去。

        我無法接受她徹底從我的世界里消失！

        我永遠都不會再見到她了……

        大學畢業后，我站在國土上的第一件事，就是抬頭仰望天空。

        那里依然湛藍一片，仿佛一切都沒變過。

        唯一變化的是，這么多年來，我見過許多女孩，可再也沒有遇到過一個會主動笑著討好給我送牛奶的人。

        再也沒有遇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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