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不在乎
兩箭,一箭將一位藩王射成重傷,一箭將一名乞活軍大將射死,夔安如此神勇,晉軍莫不膽寒,竟不敢再追了。夔安親自斷后,掩護大軍緩緩撤退,很快便消失在了這漸漸低垂的暮色之中。
至此,這一戰落下了帷幕。被合圍在鐵門關的晉軍主力粉碎了羯胡騎兵對他們的圍困,突圍而出,而試圖以小搏大一口將這支晉軍主力吞了的石勒,再一次遭遇了失敗,損兵折將近七千人。
晉軍傷亡三千余人,敵我交換比二比一。
生怕胡人大軍再次來襲,司馬越立即下令大軍撤往洛陽方向,他則來到北宮靜面前,打量著這位少將軍,長時間沉默著。
北宮靜也看著這位梟雄,久久無語。
半晌,司馬越才說:“少將軍,謝了!”
北宮靜行了一禮,說:“太尉言重了,都是末將應該做的。”
司馬越苦笑一聲,說:“老夫一直以來都視你們父子二人為眼中釘,肉中刺,若不是你父親二救洛陽,聲望極隆,老夫斷不會讓他活到現在……萬萬沒想到,最后救了老夫的,竟是你!”
北宮靜說:“太尉乃大晉的擎天柱,您有危險,末將怎能不救!”
司馬越自嘲的說:“大晉的擎天柱?少將軍也學會嘲笑人了啊!”
他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如果他真的是大晉的擎天柱,這大晉的江山就不會在他獨攬大權之后一天比一天糟糕,胡馬更不會在短短幾年之內將整個北中國給蹂躪得一片狼籍了,就連他本人,也差點就死在了鐵門關!大晉的擎天柱?這話聽著就諷刺啊!
不過這里可不是說話的地方,司馬越說:“老夫得趕緊回洛陽城穩住局面,這里就拜托少將軍了……我留下異力軍和乞活軍,協助你把守鐵門關和新安,如何?”
最后這句話竟是用商量的口吻說出來的,對于這位專橫獨斷的梟雄來說,實屬難得。
北宮靜深深一禮:“敢不從命?”
于是,司馬越留下異力軍和乞活軍,自己率領主力迅速返回洛陽。當然,那支在這一戰中表現出色的荊州軍也留了下來,因為司馬范受了重傷,想走也走不了。
大軍迅速離開了這片尸橫遍野的戰場,繞過新安城,朝著洛陽方向進發。北宮靜站在高處,看著大軍一隊接著一隊的離開,默然無語。
李睿走了過來,問:“在想什么?都打了勝仗,怎么你的臉上看不到一絲喜悅?”
北宮靜苦笑:“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還是錯……似乎不管怎么做都沒有區別吧,不救這支大軍,大晉將失去最后一支主力軍,必死無疑;救下這支大軍,等到他們回到洛陽城,還是要跟東平郡公斗個你死我活,大晉還是必死無疑……怎么選都是錯的!”
李睿大咧咧的坐下,扯下一根草骨咬在嘴里,說:“問心無愧就好,想那么多干嘛?”
北宮靜一怔:“問心無愧就好?”
李睿說:“對啊,就算這操蛋的大晉真的完犢子了,責任也不在你,你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就好,沒必要去為此而煩惱。”
北宮靜也坐了下去,不過習慣性的坐得腰桿筆直,儼然腰刀入鞘,跟李睿的懶洋洋形成強烈的對比:“你一直都這么豁達的么?”
李睿說:“我不是豁達,我是不在乎。”
是的,不在乎。不在乎司馬家的死活,不在乎這個已經支離破碎的西晉的死活,所以他豁達。
很多事情你想不開,無非是因為你太過在乎了而已。
北宮靜微微有些吃驚,不過還算淡定,沒有跳起來罵李睿大逆不道中忠不義啥的。沒辦法,早在晉武帝晚期,整個西晉從士族到寒門再到士家,都彌漫著厭晉、棄晉甚至滅晉的氣氛,根本就不在乎這個國家死活的人太多了,不差李睿一個。
為什么會這樣?
哦,還記得我大晉從開國的時候就埋下了一顆非常要命的大雷,叫“階級固化”嗎?賈氏、楊氏、司馬氏、羊氏、王氏等等這些世家門閥基本壟斷了上升的渠道,將玻璃天花板壓得很低很低,那些實力遜于他們的家族很難再擠得進這個權力的核心了。而充斥于朝堂之上的也是一群暮氣沉沉的老不死,他們霸占著高位,終日磕藥談玄學,死活不肯挪開,你讓那些年輕人怎么辦?那些年輕人發現不管自己怎么努力,也沒有辦法取得父輩那樣的成就了,自己所能達到的頂點,不過是一些世家子弟的起點,那些絕望的年輕人是選擇默默忍受,還是選擇打進洛陽城去掀翻那些占著茅坑不拉屎,整天只會磕藥和裝神弄鬼的士族公卿?
實力稍遜的世家子弟尚且如此,寒門更是提都不要提。終西晉一朝,你見過幾個寒門子弟能夠靠正常晉升途徑爬到高位的?一個都沒有吧?他們同樣有才華有熱血,看著一幫遠遠不如自己的廢物牢牢霸占著上升渠道,他們能甘心?你把天花板壓得這么低,不肯給我出頭的機會,我就把桌子給你掀了,把這天花板砸個粉碎,自己尋找出頭的機會!
其實最絕望的群體還是士家。
什么是士家?
就是軍人。
在漢代,從軍是一件非常光榮的事情,也是平民改變自身命運、跨越階層最便捷的途徑,只要能在戰場上立下戰功,賞賜大大的有,搞不好還能當官。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征大宛時的上邽騎士趙弟,本來默默無聞的一個人,就因為和幾個同伴在押送被俘的郁城王的時候遇到風沙,怕那貨趁機跑了,一劍斬下郁城王的腦袋,結果立下奇功,被封侯,最后居然位列九卿了。雖說這是小概率事件,但只要有概率就有機會,有這樣的榜樣擺在面前,大家從軍能不積極么?
可是,到了魏晉,一切都變了,
始作俑者是曹操。
曹老板啥都好,就兩點不好,那就是喜歡屠城和撬寡婦門。建安二年,他撬寡婦門撬到了南陽軍閥張繡的頭上,在張繡投降后硬是納了張繡叔夫張濟的遺孀,張繡暴怒,當即起兵反叛要宰了這個老色胚。一場混戰下來,曹操為自己撬寡婦門的缺德行為付出了慘痛的代價,猛將典韋、長子曹昂、侄子曹安民被殺,自己是騎著曹昂讓給他的馬夾著屁股一路狂奔逃出宛城,才撿回一條命。
當然,曹老板有個優點,那就是會反思,只是你別指望他會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提起褲腰帶后他便開始反思:我對張繡那么好,他為什么說反就反呢?哦,原來是因為我沒有把他的家眷、他軍隊的家眷控制在手里!如果我能將他們的家眷控制在手里,他們敢造反就殺全家,他們還敢造反?開玩笑!
安排!
曹老板反思的結果就是隆重推出了缺德到冒煙的士家制度,下令各部隊都得將軍屬送到大后方來由自己牢牢控制,哪個部隊敢造反?直接殺全家!敢投降?直接殺全家!在這一制度推出之后,曹軍在戰場上創造了許多令人瞠目結舌的戰例,比如說合肥,吳老二來來回回都打了多少次了,墻皮都沒啃下來一塊;又比如說襄樊戰役,曹仁把守的樊城,呂常把守的襄陽,都讓關二爺給逼到絕境了,卻硬是咬緊牙,死也不投降,更不敢棄城逃跑,害怕自己跑了降了,會害死全家!
這種人質制度讓曹軍爆發出令人瞠目結舌的戰斗力。
但反噬也是相當可怕的。在這種制度下,軍人和家屬事實上都是囚犯,一年都見不了幾面,這種制度簡直就是反人類。這種制度推行的結果就是軍人的社會地位直線下降,良家子從軍的意愿屢創新低:誰他媽愿意過那種長年跟家人分離,一輩子見不了幾面的生活?老子不干!而且魏晉玩的還是世兵制,也就是說,一人從軍,這一家子世世代代都得從軍,除非全家死絕了,這意味著世世代代都得過這種痛苦的生活,沒人受得了的。
曹操推行士家制度只是為了應急,因為當時諸侯混戰,忠誠真的是很奢侈的東西,想要控制住軍隊,就只能這樣做。可是也不知道后面的接班人以及篡位的司馬家是腦癱想不出更好的解決辦法還是純粹就是懶得推行改革,居然拿這劑猛藥當水喝,在北方已穩定下來,忠誠不再是奢侈品的情況下繼續玩這套,然后樂子就鬧大了。西晉滅吳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能夠動用的兵力遠沒有賬面上那么多,全國士家三丁抽二也只湊出二十萬軍隊,這二十萬軍隊里還有不少是白發蒼蒼的老人和稚氣未脫的孩子,壓根就不是什么合格的兵員。為什么會這樣?原因很簡單,這一家子要么就是逃了,要么就是死絕了,只剩下個老頭或者一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了。名將王濬曾一次性遣散了幾千名娃娃兵,考慮到他手下才幾萬人馬,這個比例未免駭人。
這套制度其實是對整個國家,整個民族的尚武之風的透支,既然是透支,就一定會有反噬,透支力度越大,反噬就越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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