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越走得倒是干脆，只是跟著他一起離開洛陽來到項城的那些人就遭罪了。司馬越這一死，這十幾萬人頓時便群龍無首，大家茫然不知所措，商議良久，決定推選王衍為大將軍，統領三軍。王衍嚇得連連擺手，說：“我從年輕時就不想做官，只是無奈才做到了三公的位置上，這樣的重任怎么能托付給我呢？”



　　很難想象在座眾位文武官員的心情。

　　不想做官都讓你位列三公了，要是想做官的話你還不得飛上天去日太陽？

　　我呸！

　　王衍不敢挑這個擔子，而大家也都知道他不是帶兵打仗的料，也就不勉強他了，另行推選別人。跟司馬越一起離開洛陽的宗室王不在少數，總能找到一個勇于任事的吧？

　　結果讓他們失望了，甭管哪個，一聽說要讓自己當大將軍，統領三軍，都嚇得連連擺手，根本就不敢接受。大將軍這個位置在以前不知道多少人垂涎三尺，拼著粉身碎骨也要往上爬，可現在卻成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根本就沒人敢碰。想想也是，一旦當上了這個大將軍，就得為十幾萬人的生死存亡負責了，那些宗室王別說跟司馬懿、司馬師比了，就連跟司馬乂、司馬穎、司馬颙這幾位比也差了十萬八千里，哪敢挑這樣的重擔！

　　現在，所有人都品嘗到了八王之亂釀下的苦果。那場殘酷的內戰將司馬家族最出色的宗室王一掃而空，但凡是有幾分本事、在關鍵時刻敢于頂上去的，基本上都死了，留下來的都是一些庸庸碌碌、膽小懦弱的廢物。唯一一個還像點樣子的也就襄陽王司馬范，歷史上，正是他在浩劫降臨之際挑起了指揮大軍與石勒決戰的重任，雖說敗得很慘，但其膽色還是讓石勒都有點欣賞的。

　　要命的是，連這個唯一像點樣的，也不在軍中，這位此時正在南陽跟著李睿打天下！

　　十幾萬人成了無頭蒼蠅。

　　危機危機，危險中總是隱藏著機遇，這次也不例外。對于那幫無頭蒼蠅來說，眼下的處境自然是萬分危險的，可是對于司馬熾來說，卻是難得的機會。司馬越這個老烏龜死了，大軍群龍無首，正是大肆收買人心，將這支大軍搶回來的時候，只要他表個態，不去追究這些人追隨司馬越拋棄自己的罪責，這群無處可去的無頭蒼蠅大概率是會重返洛陽，因為他們的離開而空虛至極的洛陽，兵力將得到極大的補充。

　　然而，在令人失望這方面，司馬家那幫傻逼從來都不會讓人失望的。



　　得知司馬越死后，司馬熾的第一反應就是放聲狂笑，笑得直打跌，將“幸災樂禍”這四個字詮釋得淋漓盡致。笑完了，他切齒痛罵：“好啊，這個老賊可算是死了，好啊！真是太好了！”

　　羊忱說：“這老賊的所作所為，早已天怒人怨，如今暴斃，可謂大快人心！”

　　司馬熾說：“可惜朕沒能親手斬下他的頭顱，真是太遺憾了……傳朕旨意：司馬越飛揚拔扈，目無君上，任用群小，迫害賢臣，以至于國事糜爛，民不聊生，實乃罪大惡極，今削去其所有爵位，降為縣王，以儆效尤，欽此！”

　　羊忱本能的感覺不妥，在他看來，司馬越死了，一切恩怨就該翻篇了，這個時候下旨公布司馬越的罪狀，削除他的爵位，讓那些依舊追隨著司馬越的人怎么想？讓那幾萬禁軍怎么想？只怕這道圣旨一下，那支大軍再怎么想回洛陽，也不會回來了吧？

　　然而，群臣卻紛紛夸天子恩怨分明，于是，這份離譜到極點的圣旨以驚人的效率擬好，向臣民公布了。那些大臣估計是沒少受司馬越的氣，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司馬越活著的時候他們不敢吱聲，現在司馬越死了，他們當然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了！

　　他們只想讓司馬越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至于這份圣子會產生何行惡劣的影響，抱歉，根本就沒人想過！

　　一切正如羊忱所想，這道圣旨下達之后，那十幾萬停留在項城觀望的無頭蒼蠅對朝廷徹底死心了，他們決定不回洛陽了，直接護送司馬越的靈柩返回東海國去……反正洛陽也沒有他們的容身之地了。留在洛陽的何倫、李惲等人得知司馬越的死訊后便六神無主，又見天子下旨削掉司馬越的爵位，知道天子絕對容不下自己，慌忙護送著司馬越的遺孀裴妃和司馬越的兒子司馬毗逃離洛陽，前去投奔那群無頭蒼蠅。大批宗室王紛紛跟隨，逃離洛陽的王爺竟多達四十八位，那叫一個壯觀。

　　就連正在與匈奴漢國大軍對峙的軍隊也不可避免的受到了波及。異力軍得知司馬越身死、天子下旨削除爵位的消息后，軍中大噪，人人驚恐不安。他們跟隨司馬越好幾年了，早就打下了司馬越的烙印，現在天子連個死人都不肯放過，會放過他們？他們紛紛要求離開洛陽，追隨大軍一起返回東海去，說什么了不能留在洛陽等死！

　　北宮靜得知這一消息后單騎來到異力軍營中，與異力軍將領交談，得知他們害怕朝廷秋后算賬后，抿著嘴唇沉默半晌，說：“洛陽周邊強敵環伺，你們就這幾千人，想要離開洛陽走上幾百里路到達項城，怕是兇多吉少，不如到南陽去，追隨襄陽王平定荊州流民叛亂。此時襄陽王的軍隊在荊州接連獲勝，已經拿下宛城、棘陽，形勢一片大好，你們過去肯定會受到重用，沒準還能建功立業。”

　　異力軍覺得北宮靜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那群無頭蒼蠅直到現在都沒有選出一個能夠令人信服、心安的領袖，亂糟糟的，想要跋涉千里，穿越強敵環伺的中原安然回到東海，怎么看都有點懸。襄陽王在荊州那邊打得順風順水，在半個月內便拿下了大半個南陽，而襄陽王身上同樣打著司馬越的洛印，跟自己是一路人，前去投奔他，沒準真的能得到重用。就算不能得到重用，他們也可以經南陽南下，渡過漢水跑到南方去，諒胡人也沒那個能耐追過長江！



　　怎么想都是投奔襄陽王更劃算。

　　于是，異力軍答應了。

　　北宮靜將剩下那五個團的烏桓騎兵打包，與異力軍一起組成一支相當強大的軍隊，讓他們沿著李睿南下的路線翻越群山，進入南陽盆地，前去投奔司馬范。他叮囑帶隊的張宣：“你到了那邊之后就留在那里幫李校尉，不要回來了。”

　　張宣大吃一驚：“少將軍，你……”

　　北宮靜神色慘然：“不要說了，照我說的做，留在南陽幫他，不要回來了。”

　　張宣撲嗵一聲跪倒在地，悲聲叫：“少將軍，你跟我們一起走吧！我們離開這里，離開這該死的洛陽，一起到南陽去！憑你的本事，加上這么多精兵強將，肯定能闖出一番新天地來的！實在不行我們就渡江南下，退到江南去！不管怎么樣，總強過留在這個鬼地方等死！”

　　北宮靜苦笑著搖頭：“走不了啊……我一走，這防線就崩潰了，到時候，我就成了國家的罪人了，我不能背上這個罵名。”

　　張宣再三哀求，北宮靜始終不為所動。最后，張宣只得揮淚帶著異力軍和烏桓突騎離開洛陽，翻山越嶺來到了南陽……

　　李睿聽完他的講述之后沉默良久，最終嘿了一聲：“司馬家那幫傻逼，除了內斗似乎就不會別的了！斗吧斗吧，整個國家都要亡了，你們就只管斗吧！”

　　張宣眼珠子紅紅的，咬牙說：“李校尉，請你盡快解決南陽這邊的戰事，然后抽出身來去支援洛陽！不然的話，少將軍會死在那里的！”



　　李睿說：“我會盡力的。”

　　張宣一把揪住他的衣領，野獸般低吼：“不是盡力，是一定要做到！少將軍從來沒有在一個人身上傾注過這么多信任與期待，你是唯一的例外，如果你不能將他從那個爛泥潭里拉出來，就算了負了他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李睿抿著嘴唇，說：“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恢復體力，接下來還有一場大戰要打呢！”

　　確實還有一場大戰要打。

　　就在李睿晝夜泡在施工現場，指導工匠加班加點趕制配重投石機和木炮的時候，正在襄樊與王澄、山簡撕逼的王如得知一支晉軍翻山越嶺，從伏牛山里鉆出來一舉拿下了宛城、棘陽，又招降了眾多縣城、塢堡，大有要趁他不在偷他的家之勢之后，猶豫再三，還是放過了已經被他打得搖搖晃晃的襄樊，率領大軍北上，兵鋒直指穰城。不過他的運氣有點背，剛動身就遭遇了大雨加冰雹，河水暴漲，道路泥濘，大軍行動遲緩，再加上王澄、山簡又派兵追擊，以至于他簡直就是在爬的，不到兩百里的路程，硬是磨蹭了十一天。

　　但哪怕是在爬，他也是在行動，只要行動，就總有抵達穰城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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