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靜的擔心很有道理，但賈攸————或者說司馬范考慮的卻是更深一層的東西。



　　南陽小朝廷地盤不大，但軍隊卻不少，光是以禁軍百戰老兵為主體改編而成的部隊就有三支，分別是司馬范率領的天威軍，北宮靜指揮的神武軍，李睿指揮的橫野軍，這三支大軍每一支兵力都超過一萬人，戰斗力那是相當強大的。司馬范想要調兵的話，把這三支大軍中任何一支調過去都是可以的，錘死王如不在話下。但問題是司馬范太渴望重新建立司馬家在西晉遺民心中的威望了，他想要將平定荊、湘、江三州之亂的功勞盡數歸于司馬氏，這就意味著他要從這三支大軍中調一支的話，必須得調自己的嫡系，只有這樣才能確保這一戰的榮耀和利益盡數歸于司馬氏，調神武軍或者橫野軍的話都要跟人分享，還不一定能如臂使指。

　　但天威軍肩負著保護天子的重任，把他們給調到前線去了，天子怎么辦？宛城怎么辦？李睿和北宮靜對司馬家的態度一直讓他放心不下，尤其是李睿，不知道多少次表現出對司馬家的不屑與厭惡了，把天威軍調走，他真的不會搞事？就算他和北宮靜不會搞事，他們的部下會不會推著老大往前走，背著老大搞事？一旦部下跳出來搞事，李睿和北宮靜會持什么態度？

　　不是說他心理陰暗，實在是這年頭手頭稍稍有一點本錢就干方百計的往前擠要跳上賭桌搏一把的陰謀家太多了，經歷了太多的陰謀與背叛，同時又肩負著司馬氏復興的希望，司馬范真的很難再去完全相信兩位手握重兵的將軍，哪握這兩位將軍都曾經與自己并肩戰斗過。

　　這也是政治家的悲哀。政治家從來都不吝嗇自己的懷疑，卻對付出一分一毫的信任都極其吝嗇，對于他們來說，信任是奢侈品，還是中國出產的、用傳統工藝制造的奢侈品，絕大多數人都買不起的那種。天威軍不能動，調橫野軍或者神武軍又不一定能夠如指使臂，更可能會被分功，司馬范看似有很多選擇，其實根本就沒得選，只能選擇征調南陽、襄城二郡境內的良家子臨時組成一軍。反正現在王如叛軍的主力已經給滅得差不多了，接下來無非就是秋風掃落葉式的掃蕩而已，不用神武軍、天威軍那樣的精銳也照樣可以輕松拿下整個江漢平原。大量征發良家子去打仗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在他們中間迅速建立司馬家的威望，重建他們對司馬氏的信任。

　　當然，這些是不能說出來的，賈攸只能反復強調現在胡人勢大，這三支主力都不能輕易動用。

　　“如今石勒已經擊滅了茍晞，正在攻擊篷關的乞活軍。乞活軍勢單力薄，肯定不是石勒的對手，一旦乞活軍戰敗，石勒馬上便會南下，將矛頭指向襄城、南陽。胡虜擁兵十余萬，我軍僅三支精銳，全部壓上尚且難以取勝，再調走一支就更吃力了。”他說。

　　北宮靜覺得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沉吟片刻，作出了讓步：“先調那訓練了半年有余的關中兵，征發的良家子訓練兩個月，培養出一定的紀律性后再南下，如何？”

　　賈攸知道這是最大的讓步了，再說那些良家子要是不先訓練一段時間，養成一定的紀律性，估計司馬范也不敢用，于是點頭：“如此甚好。”

　　雙方就此達成一致，秋收后立即調那八干關中兵南下加入作戰序列，而冬小麥播種結束后便征發兩郡境內的良家子進行訓練，兩個月后再讓他們南下。

　　目的是達到了，但賈攸卻開心不起來。他知道北宮靜和李睿有多聰明，司馬范那點小心思是絕對瞞不過這兩位的，李睿和北宮靜會作出這么大的讓步，無非是因為司馬范是大司馬，下達的命令必須服從，同時也因為形勢嚴峻，他們都希望大家能夠攜手并肩共抗外敵，不希望爆發沖突引起內耗而已。他和司馬范算是利用了這兩位的責任感以及對國家的忠誠，這讓他有一種負罪感。



　　但是不這樣做又能如何？眼下南陽小朝廷僅有的兩塊地盤，南陽給了李睿，襄城給了北宮靜，司馬家連一塊地盤都沒有。司馬范還兼著一個荊州刺史呢，眼看荊州就要被拿下來了，要是讓北宮靜或者李睿去插一手，還像什么話？罷了罷了，以后再想辦法補償他們吧，攻略荊州這件事上，只能對不起他們了。

　　司馬詮看出宴會上的氣氛的點微妙，趕緊換了話題：“少將軍，大司農，朕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們。”

　　北宮靜微笑：“什么好消息？”

　　司馬詮說：“剛剛接到臨淮那邊的消息，李烈將軍率領三干人馬干里轉戰，在半個月前抵達了臨淮國，取得臨淮王的信任后迅速穩定了臨淮國的形勢，隨即率本部人馬及臨淮郡國兵共五干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向徐州，一舉將徐州拿下，斬殺王桑、司馬奧，擊退趙固，現在徐州大半土地已經在朝廷的控制范圍內了！”

　　李睿驚訝不已：“那小子這么能打？”

　　北宮靜說：“主要還是叛軍太弱了。石勒派去攻打徐州的將領就趙固一個，王桑不過是個無名之輩，司馬奧是反復無常的小人，他們的部曲也是個大雜燴，人數看起來挺多，戰力卻很差，李烈要擊敗他們并不難。”

　　徐州乃是兵家必爭之地，有意將自己的勢力擴張到山東、兩淮的石勒自然不會放過這塊肥肉，在突襲蒙城輕松活捉由于貪圖享樂和動不動就用酷刑屠殺立威，已經盡失人心的茍晞之后，他便派遣了一支部隊往徐州方向發展。

　　徐州刺史是裴盾，河東裴氏出身，妥妥的名門望族。只是這家伙的表現真的對不起自己的家聲，在擔任徐州刺史期間他可以說是毫無建樹，還信了長史司馬奧的鬼話，動不動就殺人立威，凡是違法的通通砍了，至于怎樣算違法，那要看裴盾、司馬奧這些人的心情了。為官僅僅三年，裴刺史就鬧到了民怨沸騰的地步，對于這樣的對手，石勒自然有幾分輕視的，所以只派了趙固這么個二流將領，兵也沒給多少，就兩干人。在石勒看來，讓趙固帶兩干人馬去收拾這么個廢物，已經是很給河東裴氏面子了，換了別個，他頂多派一干兵。

　　一切進展都挺順得，趙固帶著這兩干兵馬一路攻城掠地，像切豆腐一樣輕而易舉的將大片大片肥沃的土地給切了下來。大軍壓境之下，徐州并沒有攜手并肩抵御外敵，相反，還爆發了內亂，一個叫王桑的家伙起兵造反了，引趙固入徐州。當時逼近彭城的胡人只是一支小部隊，卻嚇得裴盾放棄徐州，扔下自己的軍隊，只帶少數心腹逃之夭夭，徐州就此落入胡人之手。

　　可是，石勒也沒想到烤熟的鴨子也能飛走。在趙固攻城掠地的時候，曾經在一個叫陽潁的小城給他留下了極度不美好的回憶的小將李烈率領三干精兵勁卒橫穿戰火紛飛的中原，歷盡艱辛，終于抵達了臨淮國，而隨著他的到來，已然風雨飄搖的臨淮國迅速就穩定了下來。



　　在臨淮國的局勢得到控制后，李烈立馬起草一封奏書，陳明徐州的重要性，請朝廷封臨淮王司馬鮮為徐州刺史，領兵收復徐州。送出奏書后他便馬上征發臨淮郡國兵兩干余人，連同自己帶來的三干精兵勁卒，二話不說便殺向彭城，正好堵住了率領大軍抵達，準備入城的趙固。此時的趙固能過裹挾流民和招降納叛，兵力已經從原來的兩干人增加到兩萬都不止，兵力是晉軍四倍不止，可李烈渾然不懼，讓大軍背對支河（今天的奎河）列陣，弓弩手在前，長矛手在后，騎兵隱蔽在方陣后方。當叛軍發起進攻的時候，弩手先是用精準而凌厲的箭雨給予其大量殺傷，接著長矛如墻，不管沖過來的是步兵還是騎兵，都被毫不留情的捅了回去。趙固一連發動了四次猛攻，次次都被打了回來，折損干余人，士氣不可避免的低落下去。恰好此時戰場上又刮起了大風，弄得沙塵滾滾，叛軍面向風口，給吹得眼都睜不開，李烈抓住機會親自率領騎兵沖陣，只是一輪沖鋒便將叛軍的方陣沖得稀爛，步兵隨即便線壓上，叛軍兵敗如山倒，被斬首四干余級，俘虜近萬人，司馬奧、王桑皆被李烈斬殺，趙固帶著本部干余人死戰得脫，極其狼狽的逃離了徐州。

　　李烈挾大勝之余威向彭城發動進攻，彭城不愿意依附胡人的百姓紛紛響應，這座堅城被一鼓而下，晉軍成功收復這座名城。而拿下彭城下李烈嚴厲約束軍紀，一連砍了十幾個手腳不干凈的，晉軍軍士都怕了這個天煞星，只能嚴格約束自己，不敢騷擾百姓，彭城由此人心安定。

　　只是徐州境內那些附過逆的豪強就倒大霉了，被李烈按著名單殺過去，在很短時間內就有三十多個豪強甚至高門被他來了個冚家鏟，良田美宅和積累的財富盡數充公。

　　李烈總得讓自家的兵發點小財的，老百姓萬萬搶不得，只好搶這些豪強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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