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聳聳肩，說：“我就一個土包子，哪能跟你們這些名門望族比排場？比不過，根本就比不過！”

　　他可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這些名門望族閑著沒事凈琢磨著怎樣顯擺，連燒溫水清洗酒具時用的炭都要用名貴的林木燒制，燒成后還要搗碎磨成粉未，然后加工成各種小動物的形狀，弄得栩栩如生的，才夠資格供他們使用……主打的就是一個閑極無聊。這一套他是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所以他花了大價錢做的壁爐至今都沒有那個好運氣燒到這么珍貴的燃料，里面燒的全是最簡單的木柴。

　　嗯，就是那種樵夫從山上砍下來挑到城里來賣，十來文錢就能買到百余斤的木柴。將干燥的圓木鋸成兩尺長一段，用斧頭劈開，成了，可以拿去燒了，簡單得很！

　　羊繡咕噥：“一點排場都沒有，鐵定要招人嘲笑的！”

　　李睿只是笑著，打開壁爐旁邊的烤爐，從里面拖出一個托盤，托盤上盛著一個巨大的烙餅，已經烤得焦黃了。他拿起刀子將烙餅切成幾塊，對羊繡說：“光喝羊肉湯會有點油膩，把烙餅掰碎放進去泡軟后一起吃會更加美味。”

　　羊繡開心：“還有這種吃法？我得試試！”拿過一塊烙餅興致勃勃的往自己碗里掰。

　　北宮靜見李睿拿起一塊烙餅要往自己碗里掰，有點兒不好意思，拿來一個大海碗，說：“掰了放這里，等小慧回來后把將餅就著羊肉湯煮軟，大家一起吃吧。”

　　李睿說：“這主意不錯。”

　　于是三個人湊到一塊，興致勃勃的掰起烙餅來。

　　邊掰邊閑聊：“聽說北面來了很多流民？”



　　李睿說：“嗯，一下子來了三四十萬人。”

　　羊繡愕然：“怎么會有這么多流民？”

　　李睿無奈：“河北那邊不是打仗了嘛，打得天崩地裂的，老百姓恐懼不已，紛紛往南逃，嗚啦啦的全涌到我們這邊來了……畢竟胡人是不會給他們飯吃的。”

　　北宮靜說：“這么多流民，一個處理不好，容易出大事。”

　　提起這個李睿就來氣：“都怪羊允和溫嶠！這兩個二逼跑到河北逢人就說到了南陽就有飯吃有田種，弄得好幾上郡的老百姓一窩蜂往南跑！現在我都不用干別的了，光是他們每天吃喝拉撒都夠我頭疼的了！”

　　北宮靜有點兒擔心：“糧食還夠吃嗎？”

　　李睿說：“吃到明年六月肯定是夠的，如果六月之前沒有新糧入倉，就危險了。”

　　北宮靜笑：“得虧你從交趾那邊弄回了早熟稻種，不然這回真的麻煩了。”

　　李睿用力點頭：“可不是嘛！”

　　傳統水稻生長周期非常長，四月插秧，起碼得九月中旬才能收獲。粟倒是不用這么久，可奈何也得四月份才能播種，等到收獲的時候已經是八月了，這是要死人的節奏啊。但有了冬小麥和占城稻，事情就好辦多了，冬小麥五月下旬便可以收獲，占城稻六月中旬也可以收割了，早收獲晚收獲一兩個月，便能決定無數人的生與死。



　　當然，雖說明年多數人都只種一季粟，但是也并非全部。據李睿掌握的數據，南陽、襄城二郡少說也有三百萬畝田拿來種了苧麻，這些苧麻在十月初的時候就被收割完畢了，然后種上了冬小麥。也就是說，明年五月未到六月初會有三百萬畝小麥成熟，這些小麥可以頂好一陣子。像南郡、江夏郡、義陽郡等地也看中了小麥的高產和早熟，結合占城稻生長周期短的特點，準備搞稻麥輪作，也就是在收獲水稻之后挑選那些排水條件比較好的地播種冬小麥，第二年五月未六月初收獲了冬小麥后再種上占城稻，這樣在九月底的時候又可以收獲一輪水稻。

　　他們已經這樣干了，保守估計，今年以上三郡冬小麥播種面積在四百萬畝左右。

　　稻麥輪作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可以避開干旱少雨的春季和初夏。這些年從一月到五月，降雨是越來越少了，而種植水稻是需要大量水的，三天不澆灌死給你看，小麥遠比水稻耐旱，剛好就避開了這段對于水稻來說很難熬的時間。

　　你看他們多聰明！

　　那為什么以前不這樣搞呢？

　　嗨，以前不是沒有占城稻這種早熟品種嘛！再說了，南方人又不會種麥子，現在能搞稻麥輪作還多虧了大量北方流民涌入，帶來了小麥種植技術和加工技術！

　　面對這樣的局面，李睿表示優勢在我，明年他絕對不會因為拿不出足夠的糧食喂飽那些流民而變成一種有手有腳但沒有腦袋不會動的神奇物種。

　　“糧食我是不太擔心的，真正擔心的是有人混在流民中間煽陰風點鬼火，煽動流民起來造反。”李睿說，“河北之民剽悍剛烈，河北的世家望族又野心勃勃，一旦兩者聯手，勢必會在南方掀起驚濤駭浪，不得不防啊！”

　　面對他的擔憂，北宮靜只是淺淺一笑：“沒事，有我。”

　　羊繡急急的叫：“還有我！”



　　李睿說：“得虧有你們，不然我肯定罩不住。”

　　這話說得是一點心理上負擔都沒有，他從來就沒有掩飾過自己對那數量多到嚇人的河北流民的忌憚。

　　河北人的祖先是何方神圣？

　　趙人和燕人啊！

　　趙人剛烈而任性，攻擊性出奇的強，在戰國時期是出了名的。先掃平河套地區上的胡人，然后從河套地區迂回攻擊秦國的大后方這種匪夷所思但相當致命的戰略是誰提出來的？趙武靈王！在趙國滅亡的時候，這種剛烈和任性體現得淋漓盡致，明明已經山窮水盡，明明朝堂爭斗不休不管前方將士死活，可井陘地區的百姓硬是自己擠出余糧來接濟軍隊，李牧就是靠著老百姓接濟硬是跟秦軍對峙了一年之久，讓王翦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邯鄲破了？沒事，退到中山繼續打！中山也破了？退到代地繼續掐！反正只要咱趙人還有一座城沒有被攻破，還有一支兵不愿降，我們就跟你們死磕到底！燕人也差不多，出了名的剛強不屈，樸直率性，意氣相投的話命都可以給你。他們輸給秦人，并不是說他們不能打，而是國力不如人————是的，大秦純粹就是靠國力硬耗才耗垮了趙國。

　　哪怕是近干年之后的盛唐，河北人這種剛烈而任性的性格依舊不改，李淵殺了竇建德，對河北科予重稅，整個河北全反了，派去鎮壓的唐軍一支接一支覆滅，初唐名將一個接一個不是被斬于馬下就是落荒而逃，就連李績也沒能例外。即便后來劉黑闥兵敗身死，大唐在河北輕徭薄賦，河北人依舊不服，這種對大唐的不服在百年這后釀成了安史之亂這等天崩地裂的巨變，釀成了河朔三鎮這等終大唐一朝都無法解決的痼疾。

　　對了，別看云臺二十八將大多數都是南陽、襄城人，可劉秀最終能掃平綠林、赤眉，得隴望蜀，重造大漢的最大助力，卻來自河北，不然你以為東漢開國后當上皇后的為什么是郭圣通，而不是他十五六歲的時候就愛慕上了的陰麗華？

　　三四十萬河北流民，在普通民眾看來就是一群可憐的人，但是是野心家看來卻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彈藥，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這顆炸彈要是炸了，只怕整個荊州都會變成廢墟！

　　不過，有北宮靜在問題就不大，河北流民再剛烈兇悍，猛得過她手中的涼州勁卒么？剛得過她麾下的長水重騎么？她回來，一方面是為了避開長沙冬季那陰冷潮濕、讓她很不舒服的氣候，二來則是要鎮住那些野心家，警告他們別利用這幾十萬流民鬧事，南陽小朝廷的倉庫里不僅有堆積如山的谷物，還有鋒利無比的刀槍。

　　“對了，給你帶了樣好東西。”羊繡忽然放下手中掰掉了一大半的烙餅，對李睿說。



　　李睿好奇：“什么好東西？”

　　羊繡說：“一種很好吃的零嘴，我也是偶然發現的。”叫來仆人吩咐一聲，仆人下去，很快就擒著一個碩大的竹籃快步走了進來。羊繡接過竹籃，掀開蓋在上面的麻布，從里面抓出一把東西給李睿看：“就是這個。”

　　李睿看著那一竹籃有著青黃外殼，整體細長，中間多處鼓起的東東，目瞪口呆：“這……這是什么玩意兒？”

　　羊繡說：“干歲子啊！一種生長在旱地的野生植物，長著很短的、不過一尺的藤蔓，藤蔓中長出根須，扎入地里，然后就結出了干歲子。別看它長得平平無奇，里面的種子煮熟之后可是很好吃的，味道跟栗子差不多。”

　　北宮靜點頭：“這東西確實美味，煮熟或者炒熟后不失為喝茶時一種絕佳的茶點。”

　　羊繡笑得眉眼彎彎：“聽到了沒有？靜靜都說好吃呢！我帶了上百斤回來，你琢磨一下，看怎樣讓它們變得更好吃，聽到了沒有？”

　　李睿：“……”

　　神他媽的干歲子！

　　這玩意兒不是花生的話，他就當眾表演倒立拉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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