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怒意
不知道為什么,聽到李睿用感慨的語氣說出“永嘉之亂時那些跟著大人踏著滿地尸骨踉蹌逃難的孩子們,長大了”這句話的時候,羊繡、北宮靜都莫名的有一種鼻子發酸的感覺。
現在是永嘉十一年,公元317年,距離洛陽淪陷已民過去了六年,距離劉淵遷都左國城,自稱漢王,豎起反晉大旗,拉開永嘉之亂的序幕,也過去了整整十三年。短短的十三年,卻儼然一個世紀那么漫長,這十三年里,整個北方的黎民百姓都是泡在血水里苦苦掙扎,昔日人煙稠密的中原生生給打成了文明荒漠,山東、山西、河北、關中乃至兩淮,無不戰火紛飛,血流成河……在這可怕的亂世,每一天都像一個世紀那樣漫長,那樣難熬!
數年十數年時間一晃而過,那些為了躲避戰火,跟著父母親族忍饑捱餓,踏著無數尸骨,在無數強盜、野獸的虎視眈眈之下南逃的孩子們,長大了。跟散漫、軟弱的父輩不一樣,這些在戰火中長大的孩子堅韌、頑強,打骨子里透出一股兇悍勁。他們無疑是幸運的,撞上了晉軍四面擴張,一直打到南海之濱,所向披靡的好時間,而不是精英在內戰之中凋零殆盡,被胡人兵鋒步步緊逼,連戰連敗,最后連洛陽都讓胡人揚了的黑暗時期。那一份份捷報,那一個個勝利的好消息,讓他們振奮,讓他們自信,讓他們斗志昂揚。他們甚至比父輩更渴望著北伐,打回自己的故鄉去,看一看自己逃難之前埋在棗樹下的東西是否還在,看一看自家那破破爛爛的房子是否還在。
他們就像是被秋風吹落的黃葉,隨著秋風飄到了遠方,渴望著能夠落入大地的懷抱,找回自己的根。
眼下這支全火器部隊就是由那些在血水中泡大的孩子們組成,他們普遍都是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在學堂里接受了至少五年的教育,一個個都能讀會算,不少人甚至有著良好的口才,能寫得一手好文章,卻沒有西晉文人那種空虛浮躁、自視甚高的臭毛病。他們勤奮而好學,擅長騎術、射箭、劍術,質樸而剛健,自信而樂觀,有著很好的紀律性,算得上是最優秀的戰士。一萬三千多名這樣的戰士組成了這支禁衛軍,他們將成為大晉的鐵拳,砸碎一切擋在北伐路上的敵人!
北宮靜的目光追逐著那些像雄鷹一樣掠過戰場的剽悍騎兵,喃喃說:“六年了,我們終于熬過來了啊!”
李睿說:“是啊,終于熬過來了,接下來輪到那些胡人的日子難過了。”
北宮靜問:“打算什么時候動手?”
李睿說:“再等一年吧,多儲備一些武器彈藥,讓軍隊接受更充分的訓練,這樣可以多幾分勝算。”
北宮靜笑著搖了搖頭,說:“老百姓的抱怨一點也沒錯,你確實是太保守了。”
其實這幾年來,在民間,“北伐”的呼聲從來就沒有停止過,而且隨著晉軍在南方、在山東戰場的一次次勝利,越發的高漲起來。在南方,晉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平定了江州、湘州的叛亂,將那些桀驁不馴的勢力全部鏟除,甚至以一旅偏師擊敗了地廣千里的扶南國,將戰旗插到了湄公河三角洲,把這片肥沃的平原變成了大晉的大糧倉;在山東戰場,晉軍摁著曹嶷暴打,平均一年要從曹嶷手中奪回一兩個郡,至于淮北地區那些割據自立的豪強,一個個連骨灰都給揚了。在老百姓看來,現在軍隊擴張勢頭正猛,士氣高昂,應該趁著這股勢頭揮師北伐,一股作氣將那些胡人也給推平了,而不是在取得如此輝煌的勝利后停下來消化地盤,發展農業!可李睿偏偏就踩了一腳剎車,在擊敗扶南國之后便停止了征戰,繼續將精力放在如何開發這些被征服的地盤上,這無疑讓老百姓很失望,認為他太過保守了。
李睿啞然失笑,說:“這可是關系到千萬人生死存亡的大戰啊,不小心一點怎么行?我們花了六七年時間才攢起了這些本錢,要么不打,要打就必須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將敵軍掃出局,只能勝,不能敗!要是失敗了,我們可不見得能在六七年之內再次拉起這樣一支軍隊了!”
羊繡說:“我知道,好多人都在盯著你,盼著你出差錯!要是你北伐失敗了,他們肯定會跳出來搞事,到時候好不容易才打出來的良好局面瞬間崩盤,想要收拾好殘局再重新北伐,又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年時間了!”
李睿點頭:“是啊,很多少盼著我失敗呢,要是我失敗了,他們可不會讓我有從容收拾敗局,積蓄力量再度北伐的機會。”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這幾年他以種種光明正大的、不夠光明正大的手段,將絕大部分土地都收歸國有了,同時又推廣了六年義務教育,這兩條都是在挖士族和豪強的根,他們能容忍那才叫怪事了。這兩年他們消停下來,不過是因為晉軍太過強大,實在是打不過而已,假如這撥從西晉崩潰的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精兵強將都被葬送在北伐戰場了,那些核心利益受損的士族、豪強絕對會第一時間跳出來造反,再次將整個國家打個稀碎也在所不息!事實上,這兩年士族豪強暗中勾結胡人,甚至直接起兵發動叛亂的破事時有發生,只是每次都讓李睿以雷霆鐵腕給處理了而已。
他能處理掉那些跳出來搞事的家伙,但是那些躲在暗中跟他保持表面上的和氣的家伙,卻是沒法處理的。那些家伙正在等著他出錯,甚至千方百計逼著他出錯。想要徹底搞定這些家伙,只有一個辦法:
北伐,擊敗胡人,然后挾此再造山河之功問鼎九五之尊!
他很清楚這一點,那些盼著他死的家伙更清楚這一點,所以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出錯。
北宮靜說:“你不會失敗的。”
這話說得極其自信。
李睿也笑:“有你們在,我想失敗都難。”
正說著,許渾神情激動的跑了過來,叫:“報!報!”
李睿皺了一下眉頭,問:“什么事?”
許渾猛喘幾口氣,說:“魯陽守軍飛鴿傳書,說有數千胡人經宛洛古道進入魯陽地界……”
北宮靜愕然:“幾千胡人經宛洛古道進入魯陽地界?這些胡人是什么來頭?莫不是匈奴漢國派來打草谷的?”
這幾年南陽朝廷與匈奴漢國大體上維持著和平,但是時不時也會有一些匈奴游騎跑到晉境打草谷,搶些吃的穿的,煩人得很,晉軍每次逮著他們都是往死里揍的。現在是寒冬季節,有胡人跑到魯陽這邊來搶東西好像也不是什么的事情。
許渾猛搖頭:“不是,他們不是來打草谷的。”
李睿說:“好幾千人翻山越嶺進入魯陽地界,不是來打草谷的,那是來干嘛的?可別告訴我他們是過來依附的!”
許渾說:“就是過來依附的!”
李睿:“……”
還有這樣的好事?
許渾說:“那胡人首領揚言要見大司農。”
羊繡可不服了:“笑話,大司農是他想見就能見的啊?帶著幾千號人跑過來要飯還敢這么囂張,簡直就欠收拾!”
諸葛慧連連點頭,非常贊同。
許渾說:“那胡人首領說了,如果大司農不去見他,他就到宛城來見大司農,到時候不把大司農屎都打出來算大司農腚夾得緊!”
這話聽著怎么這么耳熟?
李睿臉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北宮靜和諸葛慧同樣露出震驚的神色,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叫:“備馬,去魯陽!”
李睿一迭聲的叫:“備馬車!趕緊準備馬車!”
哪怕是到了這個時候,他也沒有忘記應該給北宮靜和諸葛慧準備馬車,而不是馬匹。從宛城到魯陽少說也有兩百多里,這么冷的天騎著快馬跑上兩百多里,她們的身體可吃不消,還是坐馬車的好。
馬車很快就準備好了,李睿讓祖逖繼續監督禁衛軍訓練,自己則與諸葛慧、北宮靜、羊繡等人一起乘上馬車,在一小隊親衛騎兵的保護之下一路風馳電掣,直奔魯陽而去。
一路上在驛站換了幾次馬,只花了大半天時間,李睿一行人便抵達了昆陽。
而那位態度異常囂張的胡人首領也已經抵達了昆陽,他們用不著再跑上數十里路去魯陽找他了。
李睿一行人風風火火的入城,來到了安置那位胡人首領的地方,都不等下人通傳便闖了進去。
一進門,他們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雖說穿著厚厚的獸皮,戴著貂帽看上去十足十的胡人樣,可是那偉岸的身軀,那張被掛在墻上的巨弓,那把和在武器架上的巨劍,卻是異常的親切、熟悉,只看一眼,諸葛慧眼淚便下來了,北宮靜比較冷靜,但是也紅了眼圈。
李睿內心掀起驚濤駭浪,嘴巴張張合合,想說點什么,卻又說不出來。
那胡人首領正在呷飲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綠茶,瞅見這一行四人進來,冷電般的目光從他們身上一一掃過,再三確定就他們四個之后,不滿甚至帶著怒意的目光落在李睿身上,讓李睿兩腿本能的發軟:“就這樣空著倆爪子過來看我啊?麻溜的給我滾蛋!”
(https://www.dzxsw.cc/book/44543085/80094056.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