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舌戰
由于天已經黑了,再加上晉軍是先打了一仗再趕到這里,而羯胡則是馬不停蹄一路狂奔跑到這里,雙方都很疲憊了,實在沒有什么興致來一場挑燈夜戰,因此雙方都沒有發動攻擊,抵達博昌橋頭之后立即安營扎寨,讓士卒吃飯、休息,就連往日最不消停的斥侯,也沒有搞事,南岸一片太平。
不過北岸就不怎么太平了。
北岸的羯胡軍隊已經意識到自家老大要讓人包圍了,紛紛往這邊集中過來,試圖支援石勒,而一部分晉軍也利用手中的船只渡過河去,在北岸登陸,試圖抄羯胡軍隊的后路,雙方圍繞著北岸橋頭不斷爆發規模不大但異常激烈的惡戰,每一場都打得火花四濺。
石勒看著對岸的動靜,心中越發的焦慮。
這支晉軍不僅裝備精良,訓練有素,而且攻擊性極強,他打了這么多年的仗,還沒有碰到過這么硬的對手呢!
他一直都認為晉軍只比司馬越麾下的禁軍強一點,現在看來根本就不是這么回事,目前的晉軍不管是技戰術還是軍紀、士氣,都甩司馬越麾下禁軍十八條街了!他嚴重低估了對手,失敗也是必然的了。
就是不知道中原戰場能否給他帶來驚喜?
孔萇、夔安,你們可不要讓我失望啊!
跟石勒心中忐忑相比,祖逖卻顯得格外的從容、淡定,扎好營寨之后便下令從后方趕來一千多只羊,一一宰殺,又運來了大量胡蔥————也就是洋蔥,晉使出使中東時帶回來的東東。最肥嫩的羊肉剁成臊子,和切碎的胡蔥一起攪拌腌入味,當成餡料放入餅胚中,做成一個個直徑一米以上的巨餅,在上面蓋上桑皮紙然后埋入燒得滾燙的沙土中。至于其他部位的肉和骨頭則扔進餅里,用猛火煮上兩個小時,一鍋鍋香濃的肉湯便大功告成了。而此時,埋入滾燙沙土中的巨餅也烤熟了,大家將餅扒出來清理掉上面的紙灰和沙子,切成一塊塊,每人一大塊,就著香濃的羊肉湯狼吞虎咽。
祖逖則下令制作一個直徑兩米的巨餅,與今日作戰最為英勇的一百名勇士分食。這種被命名為庫買齊的餅在晉地極受歡迎,老百姓逢年過節一定要做一兩個,達官顯貴三天兩頭就要吃,而每逢大喜事便制作巨型庫買齊,與親朋好友鄰里鄉親分食,也早已成為一種風尚,軍隊也不例外。軍隊在大戰前或者大勝后都喜歡制作巨型庫買齊,當主帥的更是要自掏腰包做一個巨大無比的餅,請軍中勇士和心腹大吃一頓。它甚至成了一種彩頭,餅做得越大,烤得越成功,說明主帥乃至整支軍隊的運氣就越好,大家自然就越高興。
他還命令運糧船隊運來了大量啤酒,每名軍士都分到了一大碗。這種低度數的飲料自然是喝不醉人的,卻可以讓軍士們的士氣越發的高漲,完全忘記了今天的疲憊和傷痛。
羯胡軍隊就沒有這么好的命了,在晉軍狼吞虎咽大口吃肉大碗喝湯,甚至還能喝上啤酒,吃得額頭冒汗的時候,他們只能啃硬梆梆的干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為了輕裝前進,他們將輜重都給扔掉了,除了隨身帶著的這點干糧,也沒啥能吃的了。
雖然也知道這是沒辦法的事情,但是啃著冷冰冰硬梆梆的干糧,聞著從著游飄過來的誘人的食物香氣,羯胡軍隊還是心中沮喪,士氣低落。
軍隊的士氣很大程度在于胃,一支吃得好的軍隊,士氣一般都不會差到哪里去的,這也是將領但凡條件允許,都會努力讓麾下將士吃上熱飯的原因。羯胡軍隊今天趕了幾十里路,累得半死,還連個熱飯都吃不上,士氣低落是必然的事情。
蕭育敏銳的察覺到羯胡軍隊士氣低落,向祖逖建議:“上柱國,羯胡如今士氣低落,正是夜襲的好時機,末將愿意率領一隊人馬前去襲營,就算不能得手,也能叫他們夜不能寐!”
祖逖搖頭:“沒必要,羯胡大軍就在這里,他們跑不掉的,只管休整好,明天再與他們決一死戰便可。”
蕭育有些焦急:“可是我軍尚未控制博昌木橋,若是石勒乘夜過橋逃跑,那豈不是……”
祖逖說:“石勒若是下定決心扔下這幾萬精兵逃跑,要過橋隨時都可以,即便發動夜襲也無法阻止,既然如此,何必浪費體力去跟他們打夜戰呢?”
蕭育說:“若是讓石勒逃回河北,想要徹底消滅他可就難了!”
祖逖說:“這個強求不來的,急也沒用。”
蕭育嘆了一口氣,只能打消夜襲的念頭。他看得出,祖逖可能是經歷過晉軍精銳在八王之亂中被消耗殆盡,以至于胡人作亂時偌大一個國家幾乎湊不出一支像樣的野戰軍團去應對的黑暗歲月,有了心理陰影,所以每次大戰都極力求穩,努力做到在取勝的同時盡量減少軍隊的傷亡,能否取得大勝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不能讓軍隊傷亡過于慘重,以免傷到元氣。這種指揮風格對于普通軍士來說自然是極受歡迎的,畢竟命只有一條,誰都想多活幾年,既能取得勝利又能活著回家,這樣的好事誰不稀罕?不過對于急切地盼望著出人頭地的將領來說就不一定全是好事了,他們渴望著建功立業,為此連自己的命都可以豁出去,何況是普通軍士的傷亡?部隊傷亡大點就大點唄,只要能取得大勝,一切都是值得的!
此時軍中抱著跟蕭育一樣的想法的人不在少數,然而祖逖堅決不讓,他們也只能作罷。
第二天一早,兩軍早早的起床,吃了戰飯便開始列陣,準備開戰了。
祖逖觀察敵陣,發現僅僅一夜,羯胡軍隊的兵力又增加了不少,看來昨天晚上又有不少北岸羯胡軍隊通過博昌木橋跑到南岸,增援他們的老大了,這使得石勒手頭上可用的兵力又增加了好幾千。
當然,晉軍兵力也增加了一些:凌晨三點的時候一名傳騎前來通報,裴煒所率領的六個騎兵團兩千余騎已經抵達戰場。他讓這支騎兵在戰場附近一片蘆葦原中潛伏下來,等待時機。
兩軍隔著兩百步對峙。
張賓越眾而出,立于陣前高呼:“趙郡張賓,請祖大將軍出來一敘!”
祖逖也不廢話,策馬越眾而出,跟張賓隔著四五十步對視:“祖某在此,你有何話要說?”
張賓向他一拱手,說:“祖大將軍,久仰了!鄙人姓張名賓,趙郡中丘人,大將軍可以沒聽說過鄙人的名字,但鄙人對祖大將軍可是神交已久啊!”
祖逖輕笑:“張右侯神機妙算,計無遺策,石勒能在短短幾年之內招來王灘,壓服段部,張右侯居功至偉,天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右侯就不要過謙了。”
張賓也笑:“不想鄙人賤名也能入大將軍之耳,當真三生有幸!”
祖逖說:“張右侯,我麾下這兩三萬將士大多來自河北,他們渴望著能夠打回家鄉去,如今距離黃河僅咫尺之遙,越發的激動了,你有什么就直說,別拖得太久,他們現在脾氣可不大好。”
張賓打量一眼祖逖身后那支巍巍列陣的大軍,只見這支大軍從上將領到普通一兵,每一個毛孔都透著兇悍氣息,不禁頭皮有些發麻。他說:“大將軍自領兵北上以來,一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不過兩個月的時候便幾乎拿下了整個山東,可謂戰功顯赫之極,實乃河北人之驕傲。只不過,大將軍可知韓信故事?”
祖逖眸中精光一閃:“你想說什么?”
張賓說:“當年高祖在滎陽、彭城與項羽苦戰,韓信率領大軍北上,短短幾年時間接連滅掉韓、趙、魏、齊,盡得河北、山東、山西之地,又在垓下一戰全殲楚軍,迫使霸王自刎于烏江,千年以來,軍功如此之盛者,未嘗有之。然,他的下場卻是被呂后誅殺,身死族滅。如今中原戰場殺得難分難解,北宮純、北宮靜這兩位李大丞相最親近之人遲遲不能取勝,而大將軍卻輕松拿下整個山東,大有勢如破竹并吞河北之勢,此情此景,與五百年前的韓信是何其相似!”
祖逖皺著眉頭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張賓說:“我想說的是,大將軍之才不亞于韓信,但下場也不一定能比韓信好。如今大將軍已得山東,再進一步便是河北、山西、遼東!范陽祖氏本就是河北豪族,在河北頗具影響,今你又率領由河北子弟組成的大軍攻入河北,河北百姓必竭誠歡迎,這一切看起來都挺好,只是……南陽城中那位年輕卻極具野心的丞相,真的能夠忍受河北落入祖氏手中么?須知,河北、山東在手,便可對整個南方形成泰山壓頂之勢,不敢說一統江山,至少三分天下是不成問題了。就算大將軍你忠心耿耿,有這樣的能力在,朝廷也必不能容你,你也不想跟韓信一樣被隨便安上一個罪名,然后誅連三族吧?”
這一番話如同驚雷一般,震得祖逖身邊的祖渙都變了面色,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祖逖。
是啊,祖家確實是對朝廷忠心耿耿,但是當祖家擁有了與朝廷分庭抗禮的實力之后,是否忠心還重要嗎?
或者說,是否忠心還有人在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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