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砰！

　　那令人膽寒的槍聲在北岸戰場炸雷般響起，五百支燧發槍分成兩隊輪番射擊。

　　在北岸羯胡軍隊拼死阻擊之下，北岸晉軍反復沖了好幾次，始終沒能占領橋頭陣地，也就無法阻止羯胡軍隊過橋。憤怒之下，那些晉軍火槍手給槍管套上步槍，要沖上去跟羯胡肉搏，被祖約拿皮鞭抽了回來。開玩笑，這些都是受訓三年以上，每年都要在訓練中打掉兩百多發子彈的精兵，拿他們去跟羯胡肉搏？信不信他哥能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

　　刺刀并不是一件理想的肉搏武器，尤其是棱形刺刀，殺傷方式太有限，一陣齊射打亂敵軍陣腳后再沖上去亂捅那肯定能收到奇效，但是對上困獸般的羯胡橋頭守軍，那肯定是不行的，它既沒有長矛長，又沒有刀劍迅捷狠辣，真卷入一場不死不休的肉搏戰中去的話，很容易吃虧。

　　————十七世紀中期，在鎮壓詹姆斯黨人起義的普里斯頓潘斯戰役中，清一色裝備滑膛槍和滑膛炮的英軍就被兵力居于劣勢的蘇格蘭劍盾兵給沖垮了，面對那一揮之下能橫斷兩個軀體的蘇格蘭長劍，英軍的刺刀幾乎成了擺設，四百多人被砍翻，一千多人被俘，輸得那叫一個丟臉。

　　雖說這種戰例有幾分運氣的成分在，不可復制，但它也證明了，冷兵器軍隊面對全副熱兵器的軍隊并非全無還手之力，如果對方有足夠的勇氣和堅定的意志，指揮也不差，熱兵器軍隊一旦被近身，那是會死很多人的。

　　祖約的冷靜讓這支火槍手部隊避免了一場噩夢般的、很可能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的白刃戰，他們冷靜下來，在長矛手的掩護下在橋頭附近不足百米處列陣，分成兩隊，輪番朝著橋面上那擠成一團，擠得連一根筷子都插不進去的羯胡軍隊猛射！

　　一個排槍過去，橋面上爆開大團大團的血霧，中彈的羯胡士兵下餃子似的往河里掉，原本極度擁擠的人潮出現了一個個小缺口，但是轉瞬之間，這個缺口又被填滿了。

　　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個排槍過來，橋面上再次爆開一大團血霧。血霧彌漫在橋面上，呈現病態的嫣紅，久久不散，令人心驚，這一次倒下的、從橋面上掉下去的人就更多了。



　　羯胡士兵對這一切視若無睹，繼續涌過來。

　　于是屠殺繼續。兩排火槍手都在以每分鐘三發的射速開火，每隔十秒鐘就是會有兩百多支火槍對著橋面齊射，打了一輪又一輪。每一輪齊射過去，橋面上的人都會倒下一大片，鮮血從可怕的創口處噴涌而出，將橋面、橋欄噴得濕漉漉的，一片血紅，人在上面行走，很難不踩到死傷者的身體或者被那一汪汪污血滑上一跤。然而，羯胡士兵不管不顧，繼續往前涌，好像根本就不知道死亡為何物。那密密麻麻的人潮看得祖約頭皮發麻，打心里生出一股無力感：

　　殺不完，根本就殺不完！

　　羯胡軍隊倒沒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勇猛，他們此時早就嚇破了膽子。所有人都知道這道維系著他們最后一線生機的木橋已經變成了一個可怕的屠宰場，走上了這道木橋，就等于是走進了鬼門關。但是他們停不下來了，千軍萬馬發了瘋一樣往木橋涌來，所有人都奮不顧身的往橋上沖，他們完全是被人流裹著，身不由己的往前走，有不少人甚至是雙腳離地，完全被人夾著往前走。這是最絕望的事情，他們明知道晉軍火槍手部隊的火力已經將這道橋給封鎖得嚴嚴實實，走上去就是個死，然而卻停不下來，誰要是敢停下來，就等著被踩死好了！

　　所以……

　　還是往橋上沖吧，被火槍一槍打死總比被活活踩死來得痛快一點！

　　不少羯胡士兵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也無法在晉軍的刀砍到自己脖子上之前走過這道木橋，驚恐之下，很多人選擇了縱身躍入小清河中，奮力往北岸游去，尤其是騎兵。騎著馬的倒還好，馬會游泳，小清河也不算很寬，前蹄奮力扒拉一陣子就游過去了，但沒有馬的就沒這么走運了，小清河再淺也得有個兩米多深，這個深度要淹死一幫旱鴨子是綽綽有余了。

　　不幸的是，羯胡軍隊里有大量的旱鴨子。

　　更加不幸的是，很多旱鴨子由于驚恐，連盔甲都沒卸就直接縱身躍入河中……

　　然后……



　　沒有然后了，直接跟塊石頭一樣一沉到底，除了一串串氣泡之外啥都沒冒出來。

　　戰役————或者說屠殺還在繼續，晉軍上上下下都殺紅了眼，由于羯胡軍隊人擠著人，騎兵根本就沖不動，很多騎兵干脆下馬，與步兵一起瘋狂砍殺，直殺得從頭到腳全都是血，跟在地獄血池中撈出來的一樣。更讓羯胡軍隊絕望的是，晉軍還在源源不斷地趕到，加入戰場！

　　首先趕到的就是周訪和桓宣。在干掉了支屈六所率領的那支疑兵之后，這兩支部隊稍事休整，吃了頓飯補充體力后便十萬火急的往博昌木橋方向趕，他們可不想錯過這場大戰。緊趕慢趕，到底還是慢了一步，等到他們加入戰場時，羯胡軍隊已經全線崩潰了，現在他們加入也不過是痛打落水狗而已。

　　打落水狗就打落水狗吧，總比沒得打強。

　　在這兩位大將的指揮下，這兩支晉軍加入了戰場，大開殺戒。

　　緊接著趕到的是蘇峻。

　　被陶侃點醒，意識到自己闖下了多大的禍之后，這位仁兄率領淮西軍晝夜兼程往博昌方向趕，連吃飯的時候都是一邊走一邊吃，上上下下近萬人沒別的想法了，只想著盡快趕到博昌木橋，將功贖罪。

　　但很不幸，等他們趕到的時候，羯胡軍隊已經完全崩潰了，開始大批大批的投降。這巴掌大點戰場集結了五個軍近十萬人，實在是太過擁擠了，淮西軍擠都擠不進去。蘇峻見此情景，心哇涼哇涼的：這就打完啦？這就打完了？

　　那他還怎么將功補過！

　　想到大丞相懲罰有過失的官員的種種嚴厲的手段，蘇峻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他揪住一名渾身血污跌跌撞撞的朝這邊跑的羯胡軍官，厲聲喝問：“石勒在哪里？”



　　那名軍官驚恐的看著他，張嘴阿巴阿巴的說了一長串，然而蘇峻一個字都聽不懂，干脆一劍將他砍了。

　　隨后他又揪住一個，怒吼：“石勒在哪里！？”

　　這個更干脆，胸口插著好幾支箭，口鼻間一直在冒著血沫，還沒開口回答便腦袋一歪，直接掛了。

　　蘇峻那一肚子火沖起十八丈不止，扔下這個奮力擠進人群中去，拖出一個斷了一條腿的羯胡低級將領，厲聲問：“石勒在哪里��？”

　　謝天謝地，這位是會漢話的。那家伙瞪著他，咳出一口血，說：“主公……主公早就過……過河了……”

　　蘇峻罵了一句：“娘的！”一劍將這家伙捅了，紅著眼睛沖麾下八百蘇家騎兵吼：“隨我過河，追殺石勒！”

　　蘇碩望向木橋，只見橋面上尸積成山，血水像瀑布一樣嘩嘩的往下淌，染紅了河水，橋面被壓得凹了下去，發出吱牙響聲，隨時可能崩塌。他說：“爹，橋被尸體堵死了，過不去！”

　　蘇峻也不廢話，直接縱馬躍入早已被鮮血染紅的小清河，泅水游向對岸。

　　八百蘇家騎兵毫不猶豫，紛紛縱馬躍入血河之中。

　　由于河里有太多尸體，這些騎兵費了不少勁才游到對岸。上了岸之后，他們便不管不顧，開始追殺往北逃的石勒，看見羯胡逃兵，二話不說就是一刀，所到之處尸體橫臥一地，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來。



　　石勒帶著一千騎兵及時逃到了對岸。他原本想在對岸建立防線，掩護自家部隊過河，但是看到晉軍火槍手以猛烈的火力封鎖橋面，羯胡將士的尸體將橋面徹底堵死后，看到大批晉軍不管不顧，卸掉盔甲縱身躍入河中游過來追殺他之后，這位梟雄當機立斷，立馬帶著那一千騎兵撒丫子跑路。

　　這一千騎兵，是他所能在山東戰場帶出來的唯一一支部隊。他為了吞并山東調集的一萬六千騎兵、兩萬高力軍重裝步兵、兩萬雜胡以及河北、河南豪強提供的武裝，還有近萬自愿前來投奔的胡漢流民武裝，基本上都被他扔在了這個噩夢般的戰場。和這幾萬軍隊一起被埋葬在這個噩夢般的戰場的，還有石虎、石聰、石他、桃豹、趙固等等共計十六位高級將領，數十名文武官員。

　　他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家當，一下子就給干沒了三成以上。

　　傾聽著身后傳來的陣陣殺聲和羯胡將士絕望的哭喊聲、哀號聲，這位百折不撓，踏著累累白骨，趟過一條條血河一路前行，十幾年之內便從一個奴隸變成了北方霸主的梟雄心中一片悲涼。這一仗損失實在太慘重了，經歷了這樣的慘敗之后，他還能穩坐河北一哥的位置嗎？看到他元氣大傷，野心勃勃的拓跋鮮卑、慕容鮮卑會不會生出不該有的念頭？這兩股勢力本來就不好對付，要是真的幫著晉軍對付自己，他該如何是好？

　　神是不能流血的，一旦流血，所有人便會知道他也會受傷，也會失敗，便會失去警車之心，群起而攻之，直到將他拉下神壇，踩進爛泥里�，F在他不是流血那么簡單了，祖逖分明就是一刀捅在他腿部大動脈上，讓他一泄如注，血流不止！

　　那些嗜血的猛獸見此情景，真的不會起什么歪心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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