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靜沒有祖逖那樣的好運氣，可以利用邵續留下的那么多后手輕而易舉地拿下厭次、樂陵，她必須跟羯胡軍團硬碰硬。

　　不過這在她看來并沒什么區別。在突破羯胡軍團的河防之后，她指揮大軍迅速向前推進，遇到羯胡軍隊防守的城池、塢堡，二話不說直接用大炮轟。那些城池、塢堡放在這個時代是很堅固的，就算用投石機發射重達數十斤的石彈反復的轟，也得轟上幾天才能把城墻摧毀，但是修筑城墻的時候絕逼沒人想到過自己有朝一日需要面對重炮轟擊！在轟隆隆的炮聲中，看似堅固的城墻轟然倒塌，晉軍潮水般從缺口灌進去，三下五落二便將守軍給消滅得一干二凈。

　　短短幾天時間，中路晉軍便接連拿下了陽武、酸棗、封丘、長垣四城，簡直勢如破竹。

　　不過，晉軍的危機還沒有解決，這幾座城池都是小城，里面積儲的糧秣都不多，全攏到一塊都不夠晉軍塞牙縫的。因此在拿下這幾座小城之后，北宮靜便停止前進，原地構建防線，同時爭分奪秒從南岸將物資運過來。

　　好在此時黃河南岸各種物資早已堆積如山，在晉軍渡過黃河之后，海量民夫立即跟進，趕著四輪馬車，推著獨輪車，甚至用肩擔挑，用肩膀扛，爭分奪秒地將物資往北岸運。這些民夫可為武德充沛，別看他們都是一身粗布衣裳，看上去挺窮酸的，可腰間的家伙一點也不含糊，用肩扛物資的腰間配著長刀，獨輪車和四輪馬車上擱著弓弩長矛，最屁的也帶著一支刺槌。偶爾有小股胡人游騎向他們發起襲擊，然而等待胡人的卻不是民夫四散逃竄和一邊倒的屠殺，而是破空而來的利箭，或者一叢叢的刺槌、長矛。

　　十幾年的戰亂，長達八年的全民皆兵式訓練，晉人百姓早就不是永嘉之亂時那些麻木而懦弱的羔羊了。從十四五歲的孩子到六十歲的老人，從待字閨中的少女到長年在田間勞作的健婦，每人都學會了一兩樣自保的本領，那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給他們一副甲一把刀，他們是真的可以列陣沖殺的。那些老弱婦孺頂不動盔甲，沒法列陣沖殺，但也是可以利用強弩射殺敵人的。李睿和諸葛慧聯手研制出來的絞盤弩在晉軍中并不怎么受歡迎，但是在老百姓中間卻受到超乎尋常的喜愛，因為有了絞盤裝置，哪怕是十四五歲的少年也能給原本需要數百斤氣力才能拉開的強弩上弦，然后端著它朝著敵人瞄準、扣動機括了。在那些老人、小孩中間著實出了不少神射手，比如說陳郡一位老者，六十五歲的年紀，須發俱白，氣力早已遠不如年輕時了，然而卻可以用強弩輕松射中兩百多米開外的目標，而且是九發全中。

　　李睿還特意給老人賜了塊匾，上書“李廣再世”四個大字，讓老人一下子成了陳郡的名人。

　　一句話，哪怕是負責運糧的民夫也不好惹。



　　數以萬計的民夫晝夜不停，將海量的物資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北岸，很快，北岸的物資就堆成了小山。

　　可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沒法搶在黃河解凍之前將足夠的物資送到對岸去。北宮靜、祖逖大軍渡過黃后的十一天之后，黃河河面上的堅冰便開始破裂了。老天爺似乎成心要給李睿上點強度，今年春天來得比往年還要早一些，氣溫很快便升到了零度以上，黃河解凍的速度比往年都要快許多。

　　黃河解凍李睿是不怕的，他早就調集了大量漕船，黃河解凍后立即便用漕船繼續運送物資。真正讓他擔心的是黃河解凍的這個過程。這個過程會持續比較長的一段時間，黃河解凍后水位快速上漲，水流兇猛，并且裹著大量冰塊，漕船根本就沒法下水，下去一艘被撞沉一艘。必須等浮冰高峰期過去后漕船才能發揮作用，到底要等多久，大家心里也沒數，可能是十天，也可能是半個月，反正這個時間不會短。

　　真是讓人心焦。

　　李睿站在黃河邊，看著冰面支離破碎，看著河水裹著大塊大塊的浮冰從上游奔流而下，嘆氣：“接下來怕是有一場硬仗要打了。”

　　羊崇也嘆氣：“這渡河的時機真的挺不巧的啊！要是能早一個月渡河，事情會好辦得多！”

　　李睿苦笑：“要是早一個月渡河，先不說當時有沒有足夠的糧草，光是上哪找羯胡主力作戰，都是一個大問題！”

　　是的，在黃河解凍前半個月渡河是北宮靜和祖逖反復研究后制訂下來的方案。祖逖認為羯胡在去年連吃敗仗，損兵折將，可能已經對晉軍生出了忌憚之心，此番渡河北伐，羯胡很可能會采取堅壁清野的策略，變著法子跟晉軍捉迷藏，引誘晉軍深入，等到晉軍疲憊不堪了再發動猛烈的攻擊。北宮靜認可祖逖的觀點，認為以步兵為主力的晉軍在廣袤的幽燕大地跟來去如風的羯胡軍團玩捉迷藏，是很難討到便宜的，倒不如賣個破綻，引誘羯胡主動過來與他們決戰，在野戰中大量殲滅羯胡的主力，為進攻鄴城奠定基礎。

　　于是便選擇了這么個見鬼的時間節點發動渡河戰役，將自己乃至整支軍隊置于險境之中。

　　這其實很危險，萬一石勒沉得住氣，選擇長時間的觀望、試探，渡河的晉軍很快便會因為糧秣耗盡而陷入危機，甚至崩潰。但北宮靜卻很有把握，她認為石勒不會觀望太長時間的，理由有兩點：



　　第一，石勒在去年連吃敗仗，威脅已經受到了巨大的打擊，必須盡取得一場大勝以穩住河北的人心；

　　第二，他也沒有太多時間去觀望、試探，因為黃河從冰面開裂到恢復通航，頂多也就二十天。而且黃河堅冰消融的同時，太行山的冰雪也在融化，太行八陘的積雪消融之后，西路大軍馬上便可以從井陘、軍都陘、飛狐陘殺出，從左翼狠狠捅他們一刀，讓他們陷入三面受敵的絕境。

　　也就是說，石勒想取勝的話，唯一的辦法就是搶在黃河恢復通航、西路大軍沖出太行山之前集結主力，利用黃河解凍漕船無法通航這一短暫的時間窗口，傾盡全力擊敗東路和中踐這兩路大軍中的任意一路，再回頭去堵西路大軍。錯過了這個時間窗口，就目前的形勢而言，羯胡也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為什么冬天用一個破籮筐一根繩子和一把谷子就能做成陷阱，輕松捕獲鳥雀？還不是鳥雀餓狠了，不吃很可能得活活餓死！

　　李睿知道北宮靜和祖逖的計劃成功的幾率極大，但他還是忍不住擔心。他問：“杜預橋什么時候能夠修復？”

　　杜預橋就是西晉名將杜預主持修建的一座浮橋，位于洛陽城附近。它的設計頗為巧妙，將天險變成了通途，自建成以來舟車不斷，商旅不絕，無數百姓受惠，贊不絕口。可惜在去年，石勒那個孫子在敗退的時候一把火將這座大橋給燒掉了，只給晉軍留下了一些焦黑的橋墩。開春后晉軍開始著手修復這座浮橋，為了搶工期，兩岸一起動手，爭分奪秒，只為了盡快修好它，好讓兩岸軍隊調動起來方便些。

　　羊崇說：“工匠們已經在傾盡全力趕工了，但由于浮冰的干擾，進展比較緩慢，少說也得再過一個月才能修好。”

　　李睿用力跺了一下腳，說：“娘的，真是急死人了！等將來天下太平了我定要征集天下能工巧匠，在黃河兩岸修上十條八條永久性的橋梁，到時候想怎么走就怎么走！”

　　羊崇笑笑：“若真能如此，黃河兩岸百姓定然永遠銘記你的大恩大德。”

　　李睿并不知道，就在他急得直跳腳的時候，石勒大軍已經抵達滑臺，距離北宮靜的酸棗大營不足百里了。



　　這一次石勒是把棺材本都拿出來了，跟著他幾乎打遍了整個北中國的羯胡軍團、河北豪強的私人武裝、從晉軍占領的青、兗、豫、司、并諸州逃過來的雜胡武裝，以及從東北那邊過來的鮮卑聯軍，總兵力多達十八萬之眾。

　　憑心而論，這支軍隊派系眾多，不管是裝備還是訓練，跟去年在山東、洛陽與晉軍打得火花四濺的精銳相比都要遜色不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去年那幾場大敗對他造成的打擊著實是沉重，沒那么容易緩過來的。但石勒堅信質量上的差距是可以通過數量上的優勢來彌補的，十幾萬已經被逼到絕路了的大軍以泰山壓頂之勢壓過去，區區幾萬背水作戰的晉軍，定然沒法抵擋！

　　更何況他們也不是沒有精銳部隊。比如說慕容翰率領的那兩萬鐵騎，戰力之強悍，士氣之高昂，絲毫不亞于全盛時期的段部鮮卑。有這么多好牌在手，他就不信還戰不動區區幾萬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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