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鄴城后，晉軍并沒有就此停下來，而且繼續迅速向前推進，兵鋒直指襄國。

　　羯胡的大本營就是襄國來著。

　　雖說鄴城遠比襄國要大，城防工事什么的也遠比襄國的要堅固，但是……誰叫襄國是張賓的老家呢？在他的建議下，石勒還是將大本營安排在了襄國。

　　是的，整個石勒時代，羯胡的大本營都在襄國，遷回鄴城那是石虎上臺之后的事情了。

　　石勒自然不會自信到認為跑到襄國便可以躲過晉軍兵鋒的地步，所以逃到襄國后他并沒有在此停留，只是匆匆作了安排，讓支雄統帥襄國地區所有人馬，死守襄國，能守多久就守多久。安排完這些之后他立馬便帶著家眷和親信繼續跑路，根本就不敢在襄國多停留哪怕一秒鐘。

　　支雄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棄子了。

　　他沉默著執行石勒的命令，將自己所能調集的力量全部集中到襄國，把城里十幾萬老弱婦孺全給趕出城去，然后用石條將城門堵死，他是打定主意要在襄國跟晉軍死戰到底了。在他看來，如果沒有石勒，在十幾年前他早就餓死了，哪里還有這十多年來的風光？這十幾年的每一天都是賺的，全是拜石勒所賜，現在無非是把這條命還給石勒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謝艾指揮的那支不滿萬人的部隊率先抵達襄國，包圍了襄國西門。隨后，北宮靜所指揮的大軍浩浩蕩蕩的殺到，一下子便將襄國城圍得跟個鐵桶一樣。

　　北宮靜派出軍使給支雄帶去最后通牒：限你們在三日內開城投降，否則一個都別想活！

　　支雄的回答非常簡單，簡單到只有短短兩個字：

　　來吧！

　　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北宮靜調來了那威力巨大、在去年生生轟塌了許昌城城墻的巨炮，朝著襄國城墻發射出一枚枚重達百斤的鐵球。鐵球狠狠撞上城墻，城墻為這崩裂、顫抖，城中守軍驚駭欲絕，四處逃竄，然而城門都讓沙袋石條給堵死了，他們又能逃到哪里去！

　　利用北宮靜猛攻襄國的機會，石勒帶著家眷和為數不多的部隊望北一路狂奔。北宮靜確實是被支雄給拖住了，但他的處境卻遠談不上安全。北宮純大軍正在朝著常山郡方向猛攻，而祖逖也率領三萬人馬直插薊城，小將羊允更是率領數萬晉軍與拓跋鮮卑聯軍翻越軍都山，向包圍范陽城的北境蠻族聯軍發動猛攻……現在整個河北都打成一鍋粥了，到處都是戰火紛飛，他要是不能搶在慕容鮮卑大軍撤回遼西之前追上他們，與他們會合，基本上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逃過常山郡的時候，石勒對正在竭力抵擋北宮純攻勢的孔萇說：“這仗我們贏不了了，別打了，跟我一起走吧！我們一起到遼西去，在那里養精蓄銳，等到時機成熟了再殺回來！”

　　孔萇慘然一笑：“明公，我們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么？”

　　石勒咬牙說：“有！只要李睿還沒有登基，我們就有機會！”

　　孔萇長嘆：“我怕是等不到卷土重來那天了！明公，鮮卑人要退回遼西了，你趕緊走吧，末將替你擋住追兵，只要末將還有一口氣在，定然不會讓哪怕一名晉兵越過常山，前去追擊你！”



　　石勒問：“你不走？”

　　孔萇說：“總得有人留下來斷后的。”

　　石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里泛起淚光，嘴唇微微哆嗦著，半晌才說：“孔萇，你是我最出色的大將，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將來我還指望著你幫我打天下呢！”

　　孔萇勉強一笑：“好！”

　　孔萇也確實有兩把刷子，北宮純在得知石勒到達常山郡后便加強了攻擊力度，攻勢一浪高過一浪，但都讓孔萇給擋了下來，雖然孔萇所部死傷極為慘重，但北宮純終究是沒能搶在石勒離開常山郡之前突破他的防線，逮住石勒。

　　慕容翰跑得比石勒還快。他在滑臺見識過晉軍的戰斗力之后便知道，有這么一支強軍在，慕容鮮卑想要逐鹿中原那是異想天開。他帶著數千殘兵敗將人不離馬馬不離鞍，晝夜不停的一路狂奔，短短幾天時間便從滑臺跑到了范陽，這速度，宋驢宗見了都得寫個大寫加粗的“服”字。

　　回到范陽后，他氣都還沒有喘勻，便下達命令：“準備撤退！”

　　慕容鮮卑一眾將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撤退？不打了？”

　　慕容翰爆了粗口：“還打個屁！再打就等著被晉軍當成臭蟲輾死好了！現在的晉軍戰力之強悍，比起十年前全盛時期的禁軍有過之而無不及，以我們的實力，跟他們正面對抗跟找死沒有任何區別！”

　　一堆將領表示我們不信這個邪。



　　結果第二天就有探馬來報，說晉軍一夜之間奪下了他們五座軍寨，打通了軍都陘，正朝著范陽撲過來……幾位不信邪的慕容鮮卑部將領率領各自的精銳騎兵前去阻擊，結果直接給打到懷疑人生。這一戰晉軍甚至都沒有動，光是那三萬急于立功表現一把的拓跋鮮卑精銳騎兵那水銀泄地般的攻勢便已經將他們打得一敗涂地，前去阻擊的精銳騎兵一仗下來就沒了七八成。

　　打手都這么厲害了，何況正主兒？

　　這下子再也沒有人懷疑慕容翰的話了，大家伙七手八腳收拾行囊，準備撒丫子開溜。

　　就在這時，石勒風塵仆仆的趕到。

　　也真是難為他了，這么遠的距離，一路狂奔著跑過來，氣都不帶喘的。兩撥人碰面，少不得就是一陣尷尬————畢竟是慕容翰扔下人家先逃的，背棄盟友這種事情，不管放在哪個年代都不光彩。

　　石勒自然不會去計較慕容翰撇下自己跑路的行為，再說他現在也沒有本錢跟人家計較了。他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來，問慕容翰：“晉軍四面環逼，攻勢如潮，難以抵擋，河北戰局已然糜爛，不知道大公子打算如何應對？”

　　慕容翰苦笑著說：“晉軍戰力之兇猛，出乎我們的意料，如今我軍精銳已然喪盡，這仗是打不下去了，只能退回遼西再作打算。不知道石將軍是否愿意與我一起返回遼西，積攢力量繼續對抗晉國？”

　　這也是雙方早就約定好了的。在洛陽慘敗之后石勒便預見到，華北很可能已經沒有他的立足之地了，因此派出張賓帶著大量禮物前去游說慕容鮮卑，除了讓對方繼續增派兵力之外，也希望慕容鮮卑能在自己力不能支的時候拉自己一把，讓自己有個去處。

　　現在，慕容鮮卑打算兌現自己的承諾了。

　　石勒也不矯情，說：“大公子都不嫌棄石某這個敗軍之將，仍然愿意收留石某，石某又哪有什么不愿意的？”



　　慕容翰說：“那行，我們立即出發，否則晉軍就該追上來了！”

　　蠻族聯軍非常干脆的解除了對范陽和薊城的包圍，帶著搶來的戰利品火燒屁股似的踏上了繼續北上的旅途，那個急啊，好像屁股后面有惡鬼在追他們似的。

　　這個世界畢竟是唯物的，惡鬼什么的并不存在，但對胡人而言比惡鬼還要可怕的晉軍倒是有好幾十萬。就在胡人倉皇北撤的背后，數十萬晉軍如同沖入內陸的洪水，浩浩蕩蕩地漫過華北平原，所到之處，胡人一切抵抗均很快便被無情粉碎，襄國、常山郡諸縣，都在晉軍猛烈的攻勢之下紛紛光復，敢于頑抗的胡人，縱然強如支雄、孔萇，也只有兵敗身死的份。

　　在晉軍重炮猛轟之下，襄國僅僅堅守了十三天，城墻便被攻破了，晉軍咆哮著殺入城內，支雄指揮胡人大軍與晉軍展開激烈的巷戰，他本人更是沖殺在最前面，真殺得渾身是血，如同剛從地獄血池里爬出來的一樣。只是他再怎么猛也沒用，胡人的敗局已經注定了，不會因為一兩位胡人將領的兇悍頑強而發生任何改變。反倒是他的兇頑引來了羊繡的注意，羊繡見這家伙身披重甲手持長刀在晉軍中間往來沖殺，所向披靡，不由得嘖嘖了兩聲。

　　嗯，按說書橋段，這個時候她應該起了愛才之心，下令部下不惜一切代價將其生擒�？上�，這是真實的戰場，而不是說書。羊繡在真實戰場上的表現就是擎起一支做工精美的燧發槍，瞄準支雄的胸口開了一槍……

　　槍聲響起，支雄胸口爆開一團血霧，厚厚的鐵甲被高速飛行的彈丸無情洞穿，胸口更是被打出一個茶杯大小的血洞。他那偌大的身軀搖晃了幾下，渾身氣力退潮般消失，他如同一棵被人砍倒的大樹，轟然倒下。

　　晉軍軍士一擁而上，刀斧齊下，瞬間便將這位石勒的愛將給剁成了肉泥。

　　差不多同一時間，在靈壽縣城，孔萇以一支斷矛柱地，劇烈地喘息著。他的盔甲早已殘破不堪，甲葉上掛滿了箭鏃，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傷口，一個勁地冒著血，止都止不住。

　　環顧四周，除了尸體還是尸體，他的部曲已經在慘烈的廝殺中死傷殆盡，他是唯一個還沒有倒下的。

　　當然，也快了，因為此時他已經連挪動哪怕一根小指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別說訓練有素、兇悍到骨子里的晉軍，就算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婆，也能輕松將他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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