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先生一腳腳踢在朱紅的欄桿上，他一向自負(fù)，偏偏在夫人的死活和官家立太子這兩件大事上跌了大跟頭！
　　“看好門！先生我出去喝酒解悶去了！”袁先生揚(yáng)聲交待一句，連件斗蓬也沒拿，抬腳就往外走，小廝從耳屋跑出來，“先生還回來不？什么時候回來？備不備宵夜？”
　　“不一定，宵夜不用了，有熱水就行。”袁先生邊說邊走遠(yuǎn)了。
　　小廝袖著手，不滿的嘀咕了幾句，先生做什么事都沒個定準(zhǔn)這事最煩人，今夜里睡吧不敢睡沉，不睡吧……他要是不回來，豈不是白白熬一夜？
　　袁先生直奔那間茶坊，剛進(jìn)雅間，沒等坐下，掌柜就進(jìn)來了，“真是巧，先生來了，正要去尋先生。”掌柜臉上有笑、眼里有光。
　　“有什么好事？”袁先生打量著掌柜。
　　“好不好事還不知道，只看先生了。”掌柜笑意更濃，“剛剛白水來了一趟。”
　　“噢！”袁先生一下子直起上身，掌柜緊接著道：“就留了一句話，說夫人的大哥、李家大郎才情人品不一般，和先生倒有幾分象似，說先生若是得空，不妨尋李家大郎聊一聊，說不定是知音呢。”
　　袁先生驚訝的眉毛抬了一半就落回去，眼睛微瞇，片刻功夫，手掌輕輕拍著桌面笑起來。
　　“我看白水這幾年越來越能干了。”掌柜一臉笑瞇瞇，給袁先生續(xù)了茶，夸獎了一句，袁先生看了他一眼，“二爺身邊的四個小廝，千挑萬選，能干是應(yīng)該的，這白水若沒這份機(jī)靈眼力，二爺也不能留他在京城主持大局，唉！”袁先生重重拍了幾下桌子，“時光如梭，一轉(zhuǎn)眼，那幾個總角孩童都能當(dāng)?shù)萌绱舜笫铝耍∠壬�我功成名就身退，也退得了！�?
　　“先生又說笑話兒，先生打算什么時候那李家大郎？要不要我安排一下？”掌柜問道，袁先生搖頭，“不能急，李家大郎不簡單，”袁先生頓了頓，臉上帶著幾絲推崇向往，“說起來，李家最讓我佩服的，不是李家大郎，而是……他卻算不得李家人，是夫人的外翁，真正的大隱之士，聰明智慧渾然天成！給子孫后代積了無數(shù)福蔭，真正難得！”
　　掌柜安靜的看著他聽他說話，他說的這位夫人的外翁，他是知道的，做生意的人，也沒幾個不知道田老爺子的，別的他不了解，只說做人、做生意這一件，這位田老爺子就令人仰視。
　　“好了，我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得好好準(zhǔn)備準(zhǔn)備，既要見，就必要一見畢功！”袁先生進(jìn)茶坊的郁氣一掃而空，亮閃的眼睛里全是斗志，站起來一口喝了杯中茶，擺手示意掌柜不用送，出門大步溜星回他那間小院去了。
　　那座高墻圈起的大宅院里，李思汶緊裹著件白狐斗蓬，站在湖邊棧道上，又低頭看了眼緊緊攥成一團(tuán)的右手，手心里的綿軟的紙塊象石頭象火炭，硌的她心里熱一陣?yán)湟魂嚒?
　　姐姐沒死！雖說她隱隱約約早有感覺，可如今得到確證，她還是激動的一夜沒合眼。
　　李思汶盯著緊攥的右手，手心里是姐姐遞進(jìn)來的信，雖然只有只言片語，就是這只言片語，不知道花了姐姐多少心思、多少銀子才遞了進(jìn)來！
　　李思汶想著遞這信是如何之難，又是擔(dān)了多大的責(zé)任，越想越覺得心里滾燙的想流淚，她如此不堪，姐姐從沒嫌棄過她，兩個哥哥也沒拋棄過她，李思汶舒開手掌，低頭看著手心里折的整齊方正的方勝，慢慢展開，又細(xì)細(xì)看了一遍，抬起手，將紙條塞進(jìn)嘴里，慢慢的嚼，真嚼到滿嘴紙沫，抬手用帕子按著嘴角，伸長脖子，用力咽下。
　　鎮(zhèn)寧城中的李思淺并不知道自己寫了一封信給李思汶，她正將她原以為兇多吉少的鄒嬤嬤迎進(jìn)屋。
　　“嬤嬤！你還活著！我以為……當(dāng)時不該拋下嬤嬤。”李思淺眼圈通紅，依舊沒有名字的大哥兒在她懷里興奮的蹬著腿往鄒嬤嬤身上撲。
　　“唉喲！哥兒認(rèn)人了！可真聰明！夫人快別這么說，先讓我抱抱哥兒！”鄒嬤嬤忙伸手去抱孩子，連親了好幾口，這邊一邊抱著孩子一邊和李思淺笑道：“夫人這說的哪里話？就算夫人不拋下我，我也不能跟夫人走，我這把年紀(jì)了，抱抱孩子還行，那天那樣的陣勢，嬤嬤也就能替夫人擋一刀，嬤嬤想著，爺身邊那么多護(hù)衛(wèi)，夫人身邊也不少嬤嬤這一個只能擋刀的。”
　　鄒嬤嬤目光又回到孩子身上，用力抱抱他親了一口。
　　“那天那陣勢，唉！就算是夫人和爺，也是生死未卜，你看看，大家都平平安安，這是夫人的福氣。”
　　“嬤嬤可真是豁達(dá)。”李思淺帶淚含笑。
　　“不是嬤嬤豁達(dá)，”鄒嬤嬤側(cè)身坐到李思淺旁邊，“說句不中聽的話，那天的官兵都是沖夫人和爺去的，夫人和爺一走，誰還管船上的仆婦下人船工這些人？咱們那條船上，從夫人和爺下船后，就沒再傷過人，唉！”鄒嬤嬤嘆了口氣，“碼頭上的船搶著起錨逃命，咱們的船混在中間，也往北上，船到河中間，我看的清楚，可真是嚇人！我后悔的不行，當(dāng)初該把哥兒留給我……唉！不說了！不說這個了，總之都平平安安，平安就好！”
　　“是。”李思淺用帕子按著淚，鄒嬤嬤左右看了看，“怎么沒見雲(yún)娘？那天虧她和柳葉護(hù)著你們娘倆。”
　　“蓮生說，他已經(jīng)讓雲(yún)娘回去了。”李思淺含糊了一句，鄒嬤嬤左右看了看，“打發(fā)了？”李思淺一愣，忙點(diǎn)頭，“是。”
　　“我就說！爺是個好的！”鄒嬤嬤眉飛色舞，“那個雲(yún)娘生成那樣，心眼又多，又能狠得下手……虧的爺把她打發(fā)了，打發(fā)得好！爺是個精明人！待姑娘這是真好！”
　　李思淺看著她，想笑卻沒能笑出來，對于雲(yún)娘，她雖寸步不讓，可心里對她的憐惜卻是遠(yuǎn)遠(yuǎn)多于厭惡，愛，有什么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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