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劍與日(八)
在霍景行與符燦兩人暫時離開的期間,守在奉西洲病房旁的人一直都是霍澤圖。
因此當霍景行趕到醫院后看到霍澤圖嚴肅的神色時,便知道情況并沒有好轉。
甚至在霍澤圖開口的第一句時,他就已經能夠了解到奉西洲的身體情況曠日俱下,到現在已經到了一種難以挽回的地步。
“或許,和你們對話那天,奉哥僅僅是因為執念強撐著精神而已!
俗稱回光返照。
“原來的治療方法已經沒什么用了,哥,咱們應該怎么辦。”
哪怕不用霍澤圖多加解釋,霍景行就明白對方所謂的“沒什么用”只是一個委婉的說法,實際情況顯然比霍澤圖說的更糟。
在這段時間里,他們窮盡現有的所有應對治療方法,但對于奉西洲的病情卻沒有多少用處。
這不是霍澤圖的問題,原本人類就對焦土侵蝕作用知之甚少,像奉西洲這樣受到侵蝕的病例幾乎沒有能夠用來參照的前科,目前不惜代價延續病人的什么,已經是極限了。
“沒有其他辦法嗎?”換做是別人,霍景行恐怕絕不會有這么好的詢問態度,這一點甚至讓霍澤圖有點受寵若驚。
但現在他能仰仗的也只有面前這個笨蛋弟弟,雖然看不懂氣氛,但醫術在他承認的范圍之內。
“……”霍澤圖沉默了片刻,沒有第一時間回答,既沒承認,也沒否決。
“那就是有,為什么不用?”哪怕霍景行仍然沒有把暴躁表現在臉上,但心情已經如同干燥的荒漠一般,不知有誰在荒漠邊緣點燃一把火,于是遍地的雜草連同他的焦躁一并燃起。
留下混亂枯無的遼原。
霍澤圖不知道應該怎么回答,才不至于戳中自己蠢哥哥那根,已經被奉哥打磨得不能更脆弱的神經。
他敢直說嗎,辦法倒是有,只是消耗與產出不成正比。他倒是能搭建一個法陣,用以穩定病人的生命體征,但所需耗費的資源如同無底洞一般砸進去,連個響都沒有就化為過眼云煙。
霍家家大業大,一時半會的消耗自然不成問題。
但時間一長呢?
哪怕他哥不心疼這些資源,其他人怎么可能沒有半點意見。而等到霍景行扛不住這些指責的時候,又該怎么辦呢?
把法陣一撤,眼睜睜看著奉哥去死嗎?
那可比一開始就隱瞞這個辦法還要殘忍多了。
“我說了,告訴我。”霍景行原本不是一個耐心很好的人,但他今天偏偏連續忍耐了兩次。
先是和協會那群人扯皮,連他也佩服自己竟然在那種情形下也沒有直接翻臉;然后面對霍澤圖,他的倒霉弟弟,這是他今天忍耐的第二次。
“我不覺得別人有資格替我做決定。”
哪怕是最壞的消息,哪怕要親自眼睜睜見到奉西洲死去。
所有的決策權也必須掌握在他的手里。
符燦距離霍景行回到安全區的日期,足足晚了一個多星期。
在焦土遠距離行動,再加上幻境時間與現實日期流動成正比,導致他才耽誤了這么長的時間。
長途跋涉之后,按照符燦往常的習慣,必定是要回家大睡特睡幾天,但現在他卻實在沒有這個心情。
很奇妙,無論是在幻境還是現實,他的第一反應都是來到醫院。
現在護士總不能告訴他查無此人吧。
但這次在門口就把他攔下來的人是霍澤圖。
霍澤圖這人他是認識的,制定洲哥的治療方案還是多虧了對方的功勞。想到這里,哪怕心情焦急,符燦卻也緩和語氣,沖人露出一個和善的表情。
“你不能進去!钡魸蓤D不知道對方想法里的彎彎繞繞,只是干脆利落地下一個逐客令。
此時哪怕符燦脾氣再好,面對對方不由分說地拒絕,也收起了剛才的笑意,眉眼間流露質問的神色。
“因為……我們很忙,沒空照看你的!
“我不需要照看,我待在洲哥身邊就可以了!狈麪N知道霍澤圖在敷衍自己,但他不想知道原因。
“總之你不能進去,現在整家醫院都處在封閉狀態,里面有很精密的陣法,不能讓你進去干擾法陣運行!
霍澤圖語氣不像作假,但神色間的擔憂之色顯然不僅是因為這種理由。
符燦沒有回答,兩人站在門口僵持了片刻。
最后還是符燦咬著唇強迫自己點頭。
“那我之后再來!
他并非妥協,也并非輕易相信霍澤圖三的言兩語。
符燦只是和霍景行達成共識——他知道對方和自己一樣,不會做出危害奉西洲的事。
眼看著送走符燦,霍澤圖肉眼可見地松了口氣。
沒想到這人這么好打發,白白浪費了他之前準備的一大篇腹稿。
他抬腳轉身往醫院樓梯上走去,最后停在三樓,穿過重重警戒的安保,走到其中一個大門敞開的病房前。
他說醫院里有精密法陣不是撒謊,只是不讓符燦進來的原因和所謂的干擾法陣沒有半點關系。
他覺得讓符燦看到奉西洲的現狀……對人來說實在有些過于殘忍。
霍家大多數最優秀的陣法師現在都聚集在了這里,看到霍澤圖進來紛紛給他讓出位置。
霍景行對法陣之事不甚了解,但礙于他是家主的份上,竟然也站在中間,臉色陰晴不定,不知具體在想些什么。
哪怕再懶得看氣氛,霍澤圖此時也不敢大大咧咧,讓霍景行把位置讓開。
他猜蠢哥哥的心情現在多半差到極點,原因無他,一定是因為面前躺在病床上的這個人。
眼前的奉西洲除了微微的胸膛起伏還能證明他是一個活人以外,原本還算俊朗的臉現在已經蒼白得不忍直視。
說不定真把人扔進了停尸間,也不會有多少違和感。
而除了蒼白的臉色以外,更讓他引人注目的是身體上無數被切開的創口,分別用絲線連接著陣法的各個位置。
這個保命的陣法還遠算不上完成,但無數人力物力已經如同流水一般花費出去。
用作刻畫這個陣符的材料,讓家族里質量最頂尖的筆墨庫存見了底,而聚攏生命力的陣眼用的是焦土千萬年才產出一枚的礦石,算算人類能夠掌握的數量——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
且不說其他,光是那無數條看起來如蛛絲般纖細的連線,實則是現在所有陣法師用自身魔力凝聚而成,而這些人放眼整個安全區,霍澤圖敢說都是排的上號的精英角色。
……不過說起來,如果是奉哥巔峰狀態的話,在場所有人加起來也不夠他看的。
但那畢竟是過去的事了。
霍澤圖想揪住他蠢哥哥的領子狠狠搖晃,質問他,究竟值得嗎?
但霍澤圖什么也不敢做,他只能一邊感嘆著霍景行出類拔萃的行動力,調集這些物資恐怕讓人花費了不少功夫,一邊指揮家族里的陣法師們各就各位,加大魔力的輸出。
霍景行是站在現場唯一沒有事情做的人,他既不能幫助輸出魔力,也無法加入完善法陣。
沒人敢說他毫無用處,但他自己就是這么覺得的。
在布置整個法陣的時候,霍澤圖不止一次問他,真的值得嗎。
當然,每一次他的回答都是同樣的。
“這個問題輪不到你來問我!
霍景行沒說值得,也沒說不值得,或許真實原因是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正確答案。
于是在這樣被無數人或明或暗地逼問之下,計劃仍然被他強迫著有條不紊地進行下去。
他從中央的位置一步一步退到角落,沒人注意到他,那是自然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
哪怕霍景行對法陣不甚了解,也能看出在目前在霍澤圖的帶領之下,整個續命法陣在順利搭建當中。
而至于人如此賣力的原因,是因為幾年來的相處融洽,還是因為技術人員之間的惺惺相惜,霍景行不知道,也沒興趣。
法陣在完善大半的時候,突然有股魔力在邊緣爆發,或許是哪個陣法師的小小失誤。
但迅速蔓延開的錯誤波及了其他人,眼看就要讓法陣大亂。
而此時唯有霍澤圖如定海神針一般鎮定,雙手一揮把自身魔力全數收回,再彌補上法陣最薄弱的位置。
他連叫了好幾個名字,讓人學自己的樣子支撐陣法框架。
不大不小的風波竟然就這樣平息下來。
平時總是討人厭的小子,這時候還挺靠譜的。全程沒有插手的霍景行注視著自己的弟弟,心里百感交集。
這小子,明明一直在質疑自己的行動,干活的時候卻一絲不茍。
別別扭扭的,恐怕連霍澤圖這小子自己都沒意識到,他也不希望奉西洲就這么死掉的。
口口聲聲質問自己值得嗎,霍景行不知道。
但他想起了另一件事,很早之前的事。
一切的起源,他設計讓奉西洲為自己脈絡盡毀的事。
說起來,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的心情。
他為這件事后悔了,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于是霍景行在心里暗想,如果這次奉西洲還能醒過來的話。
他一定無比深刻地,為自己的所作所為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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