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巍峨虛空界
巔峰,風(fēng)雪越發(fā)暴烈,千年如是。山頂?shù)木吧菞顟煲姂T的,卻在此刻在他心掀起微微的漣漪。這里離他修煉的地方不遠(yuǎn),記得他第一次到這里,是為了看日落。
“哈哈,臭小子,你誠心怠慢我老人家嗎?那么點(diǎn)路,蝸牛爬都早到了。”一陣再熟悉不過的大笑聲,那張為老不尊的大笑臉,頑劣如故的在楊戩面前上下跳動(dòng)著。面對故人,楊戩微微一笑:“昆侖神,別來無恙?”
“無恙無恙。我老人家神清氣爽,與天地同壽。反而是臭小子你,嘿嘿,有恙的很。”木公玩笑話帶著幾分驚訝,“你怎么弄得法力全無了?”他的目光看向雪地上的那串足印,深可及膝,比一般凡人都不如。
“你,我怎么說你好啊,你這個(gè)孩子!”木公惱恨的圍著楊戩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著,“你終于舍得回來看我,我老人家很是高興。但你卻弄著這番模樣,難道還是為了他們那些人?你為了他們做了那么多,他們有待你哪怕半分好嗎?”
楊戩閉上眼睛:“我原是該死之人,這些年更是作惡無數(shù)。我只盼他們能忘了我這罪人,自由自在地享受他們自己的人生。”
“你,你何必作踐自己到這種地步!他們都不要你,我老人家喜歡你這孩子。你既然回來了,這里就是你的家。你莫要再掛念那些人,專心陪著我老人家說話不好嗎?哼,怎么了,待我這里就委屈了你嗎?上次,你說走就走,把我老人家拋這里,孤零零的連個(gè)說話的人都沒有。楊戩,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你可不準(zhǔn)再走了,要走,至少也讓我?guī)湍愕膫魏谩!?
“家?”楊戩看著故作惱怒的木公,看著這冰封萬年的雪峰,心涌起了一絲暖意。心情激蕩,他蒼白的臉上泛上了潮紅,眼角竟也有些濕了:“好,我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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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公?怎么可能,他早已被……毀得干干凈凈了!”??小玉再忍不住了,驚訝地抬起頭,睜大了眼睛。
沉香聽如未聞,只盯著虛空,自顧說將下去,“舅舅不說話,只微笑著,聽木公聊起往事。那時(shí),舅舅在附近修煉,是尋找開天神斧時(shí),認(rèn)識了看守神斧的木公。結(jié)果,木公想盡了辦法,三個(gè)多月里,才逼著舅舅多說句與練功無關(guān)的閑話。”
他的臉上也帶了笑,但說話的語氣,卻越來越森然古怪,“原來舅舅在昆侖時(shí),最大的苦惱,不是練功進(jìn)展不快,而是被木公煩得無可奈何。不過,更多的時(shí)候,是木公搗亂失敗,被舅舅捉弄得生上大半天的悶氣。”
小玉不語,莫名的害怕,緊壓在她的心頭。“后來呢?后來怎么樣了?難道他們,就一直這樣說著話嗎?”她聽見有人在問,愣了一愣,才想起來,那竟是自己的聲音,嘶啞,尖銳,顫抖得語不成聲。
“舅舅站在崖邊,聽木公說著從前的那些舊事。那時(shí)的舅舅,愛對著夕陽出神,木公卻總在這時(shí)出現(xiàn),纏著舅舅說東說西……他們聊著笑著,舅舅的神色漸漸困倦,突然說……想再見一次夕陽美景……”沉香的臉色一下子黯了下來,“他就這樣隨隨便便跨前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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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我老人家才愛這景,小子,你又是為了什么?”
日無所托,人無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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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楊戩躍出懸崖的那一刻,昆侖山萬年不化的寒冰,在那一瞬間轟然崩塌了。熱氣從冰雪深處蒸騰而出,整座雪山在霧氣化的消融的沒有一絲痕跡。
楊戩的身體懸浮在空,他的視線久久的停留半空,仿佛那里還有巍峨殘留。空蒙尚有笑聲隱隱回蕩,而那抹蒼色,已隨著幻像的湮滅而消失無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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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戩,你可曾后悔。”一個(gè)聲音響起,似乎遠(yuǎn)隔天涯,又似近在咫尺,終于停在楊戩的前方,慢慢的幻出一個(gè)金色的光暈,光暈隱隱站著一個(gè)人。那人所處的光暈過于眩目,楊戩雙目一陣刺痛,但他仍強(qiáng)睜雙目。
那人見楊戩如此不屈,嘆口氣,從光暈伸出手去欲闔上楊戩的雙眼。楊戩卻冷冷道:“將死之人,不想還能謁見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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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稱他‘陛下’!沉香,你真的不曾聽錯(cuò)?”小玉驚得臉色慘白。沉香陰郁地答道:“那人所處的光暈,內(nèi)散五色,外鍍金華,威勢迫人,令人無法直視他的容顏。但舅舅的語氣斬釘截鐵,決無半分遲疑,倒像是……早就猜出他定會(huì)出現(xiàn)。”
“玉帝與王母不同,他待外婆極好。也許念在外婆的份上,他能……”小玉心還有一絲的僥幸,畢竟金殿上那個(gè)帝王,給于人的印象一直是個(gè)有些糊涂,偶爾醉酒的老好人。
“小玉,你難道忘了黑水獄了嗎?”沉香的聲音暗啞。“黑水獄”三個(gè)字透出的肅殺之意,頓令小玉渾身戰(zhàn)栗不止,淚水奪眶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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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界的至尊,一如靈霄寶殿上的平和安詳,絲毫不以楊戩的嘲語為忤。他微帶著笑意,緩步踱出了光暈,如同人間寬厚的長者,看到了自己最心愛的子侄。
“戩兒,朕與瑤姬一母同胞,天地之間,統(tǒng)共也只有你一個(gè)外甥。你平白吃了這些苦頭,朕又怎忍心,竟不來看你一眼?”
玉帝溫言說著,稍一停頓,卻自失般地一笑,又道:“算起來,朕的骨肉至親還有一個(gè)蓮丫頭,朕總是把她給算漏了。”他說這話時(shí),雙目緊盯著楊戩,不放過任何痕跡,果然在他眼神里,如愿捕獲到了一絲極淡的痛楚。
“你還是在乎著她的,戩兒。既然如此,我這舅舅,就讓你兄妹再見一面如何?或者,讓你娘也來看看你?”
楊戩不語,目光越過玉帝,投向空蒙的虛空。虛空渺無一物,就像他給那些人留下的,那片再無風(fēng)雨的天地。
善業(yè)歸人,惡業(yè)歸己,何必再求一見呢?
相見,早已不如不見。
玉帝卻突然撫掌大笑,一向注重儀表威嚴(yán)的三界之主,竟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許久,才手指楊戩,勉強(qiáng)止笑說道:“原來如此啊……即使是你楊戩,也會(huì)有著畏縮之時(shí)。黑水獄一游,所謂的親情友愛,終于令你徹底勘破了么?難怪你最后惦念的人與物,除了為你舍生的諦聽,和你自養(yǎng)的笨狗外,就只剩昆侖山頭的一抹殘影了!”
他語氣忽轉(zhuǎn)森然,振威一喝:“影妖圖謀不軌,謀刺娘娘,犯下彌天大罪。司法天神,就公事而論公事,你說此妖該當(dāng)何罪?”
楊戩神色不動(dòng),只說出四個(gè)字來:“與我同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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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罪?”
“是。”
“同罪者死。”
“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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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又復(fù)笑了,有些無奈地?fù)u了搖頭。
“戩兒,我的外甥,朕今日此來,不是為了治你的罪,只是要你為這三界,為你那所謂的母親,妹妹,外甥,再最后做一件事情。”
口說話,手寒光一爍,赫然多出一物,竟是三尖兩刃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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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以開天神斧約賭,我便知此事與你脫不了關(guān)系。楊戩啊楊戩,當(dāng)年你劈開桃山所用的是何物,你以為,當(dāng)真能瞞得過朕嗎?”
楊戩面無表情地聽著,只是,看著三尖兩刃槍在玉帝的手里掙扎悲鳴時(shí),才不禁輕輕嘆息了一聲。
路,已到了終點(diǎn)。這隨身多年的神兵,只怕,也到了該訣別的時(shí)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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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尖槍的寒刃之上,迸出了萬道毫光,直破向無盡的虛空之間,所過之處,虛空如實(shí)物般地扭曲變形起來,騰起灰色的霧氣。
“盤古一怒,天地幾化虛無。共工一怒,四維斷絕難補(bǔ)。雖有古神入滅,強(qiáng)自消彌了無數(shù)大禍。但傳到朕手的這片天地,仍是處處瑕疵,處處破損。那倒不是古神無能,而只是,不論是他們還是朕,都輕估了生命好利重己,輕人貪嗔的本能,低估了我們?nèi)S護(hù)的眾生身上,那種種極惡業(yè)力給三界帶來的破壞。楊戩啊楊戩,今日,朕便讓你看看,古神用性命換回來的完美,如今,已被業(yè)力消彌成了何等的模樣!”
玉帝臉上現(xiàn)出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發(fā)覺的嘲諷之色,右袖向空一拂,充塞虛空的灰色霧氣立刻消散,頭上現(xiàn)出青色的天,腳下現(xiàn)出黑色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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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有裂,地有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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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遍布碎瓷樣的裂縫,黑氣從裂縫嘶嘶漏出,大地則是另一種可怖的景象。整個(gè)地表皸裂褶皺,軟軟的表面不停的顫動(dòng)著,慢慢的被頂著鼓脹起來。
玉帝靜看著楊戩掩飾不住的震驚,手撫著三尖兩刃槍,神力過處,槍身驀起變化,顫抖著,還原成了開天神斧的模樣。
“這是你的故物,也是那個(gè)天地起源的尊者的故物。楊戩,知道為什么它肯奉你為主么?只因你天生的神力,也算是,間接地傳承自那個(gè)尊者——它的認(rèn)可,便是你強(qiáng)橫的證明。但我不明白的是,生命是何等的寶貴,你這樣的人物,何以為了別人,竟寧愿將自己置于這種地步呢?”
口說話,手上突然一緊,修長的手指倏成金色,神斧震顫不止,卻架不住玉帝手上無匹的神力,由柄身及斧刃,慢慢地黯淡下去,靈力被盡數(shù)抽離,化成了一塊普通的頑鐵。
楊戩身子微微一幢,一口血涌入喉,又被他生硬硬強(qiáng)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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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雙手合處,漾著金光的掌上,頑鐵軟如土泥,散成粉屑。楊戩看那粉屑從指縫間被隨意拋灑,落在滾熱的地面,只一紅便融沒了。如同楊戩看這神兵的最后一眼時(shí),眼角只微微一濕,卻并無一滴淚流出。
男兒到死心如鐵。
就算耗盡心血,也自無淚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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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地表起伏的更加劇烈,極沉悶的一聲裂響爆出,大地央如同脹破的皮革般裂開。赤紅色的火漿在可怖的大裂縫滾著泡沫,卻有黑犬在火巖沉沉浮浮,追逐著一抹淡淡的蒼色,呈出詭異的輕松和溫暖。
“木公,諦聽?或是哮天犬……”楊戩安靜地看著,嘴角有著自嘲,“還要用這幻像來試探我什么,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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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嘆道:“朕有死滅的力量,但生,卻不能從滅得來。而楊戩,你不同于朕,你的神力,雖然不足朕的萬分之一,但你的生命是真實(shí)的,所以,你能有著,朕所沒有的生生之力。”
“那又如何?”
玉帝搖頭道:“如何?也不會(huì)如何。只是,朕本以為,會(huì)是阿瑤和蓮兒,但朕卻是錯(cuò)了。責(zé)任和眷念,一為公一為私,完全不同。諦聽和木公,還有那只笨狗,他們的理解和友誼,才是你唯一把握過的真實(shí),也是現(xiàn)在的你,最不忍放棄的東西。”
楊戩目光倏縮,玉帝卻笑了,“不用擔(dān)心。”他和顏說道,“朕只是要借你心的那一分眷念,去真正打開一個(gè)所在。戩兒,那個(gè)地方,你和我都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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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色在火漿穿行越急,色澤漸淡,籠覆的范圍,卻越來越廣。諦聽的身子,也在漸漸地漲大,和蒼色糾纏在一起,在黑色的犬身上,割裂出一道又一道的傷痕。濁黃色的油脂從傷痕里流出,遇到火巖,立刻焚為鉛灰的濃煙。
濃煙滾滾,吞噬了一切幻像,卻只僅在地面翻騰,很快便蓋過了大半個(gè)地面。當(dāng)黑煙蔓延過楊戩腳下時(shí),立刻有寒意自頂而下。細(xì)察黑煙邊緣處,竟然是飛檐雕欄。楊戩猛轉(zhuǎn)頭看去,空不遠(yuǎn)處,一座玉闕珠閣已赫然崛立,蒙著乳色的云幔,無基無頂,巍峨雄奇。那迷漫的濃煙,竟然是它投下的巨大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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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臺。”楊戩深吸一口氣。玉帝微笑道:“正是,這才是真正完整的封神臺,妙用無窮。你不是也曾闖入過它的內(nèi)層么?否則三界之,又豈會(huì)還有多余的七彩石銘刻所謂的天條?伏羲女媧,這兩位大神,當(dāng)真是步步盡在算!”
楊戩一笑,訝色故意一現(xiàn)即隱,點(diǎn)頭道:“我早該想到,寶蓮燈所載的,果然盡是事實(shí)。想來在我之前,強(qiáng)破諸陣,拿走內(nèi)層陣眼的,也必然便是陛下你了?”
玉帝深深地看著他,似在探究這幾句,到底有幾分可信。半晌,終于展顏一笑,說道:“不錯(cuò),朕為修補(bǔ)天地罅隙,確實(shí)強(qiáng)破入內(nèi)層過,只不過,最終卻徒勞無功。戩兒,我的外甥,難得你有緣兩次到此,那么便由朕來為導(dǎo),引你好好地看一看這三界之外,虛無空間的奇絕神跡吧!”
神臺距得不遠(yuǎn),玉帝攜了他的手,一步步走向懸浮的玉階。兩人走得也并不快。但每前行一步,楊戩便是一陣微晃,臉色也蒼白上幾分。待到了神臺邊緣時(shí),他額上已全是冷汗,身子下墜,慢慢癱軟在玉階之上。
全部的氣力,都在觸上臺階的一瞬間,被抽離得盡了,一陣又一陣的鈍痛襲來,只比破除滅神大陣時(shí)更為不堪忍受。
但他卻只如旁觀者一般,由著玉帝提起自己的身子,筆直地登上高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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