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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怎的，似乎自從古爾達在他手腕上劃下那一刀之后，羅文·鮑爾曼埋在腕間的芯片就時不時隱隱作痛。或者那種痛也只是他自己的幻覺，像風濕預測雨季一般提醒著他不要困在此處。羅文的檔案仍然被掛靠在第九艦隊，人卻留在了馬呂斯。自從來到特備隊，他就被解除了第九艦隊戰時資料的讀檔權限，那枚芯片埋在他身體里，像一把沒有鑰匙的鎖。

        羅文一邊用拇指摩挲著手腕，一邊看著紀行從泥潭里爬出來。他墨藍色的訓練服上站滿了泥水，膝蓋以下已經全部濕透了，站起身，從上衣的內兜里拿出一方灰色手帕，擦了擦鏡片上的泥點，即使是紀行，這樣渾身拖泥帶水地站著，竟也會讓人覺得狼狽。他的許多反應都令羅文摸不清虛實，一些溫柔的時刻來得及沒有緣由，背過身時又異常兇狠，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有多少余地用來“游刃有余”。

        抬頭的時候，紀行正巧看到一個高大健壯棕色皮膚的alpha向他走來。他個子很高，甚至比羅文還要高出半個頭來，但是眼前這個alpha似乎足足有兩米，塊頭又大，走近時仿佛有一片陰影直直落在紀行臉上，周身都充溢著雄性動物的壓迫感。紀行無奈地回頭看了一眼羅文，盧恩正撐起一把大傘固定在一旁的四棱臺上，羅文像個大爺似的靠在傘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轉著手中的墨鏡，順便投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不知道的還當他是來度假的。”紀行忍不住腹誹。

        大顆大顆的雨水砸落，紀行那個號稱防水耐摔的反重力眼鏡，也不可避免地被如注的水流反復沖刷。可是即便這樣，平日里待人一貫斯文和氣，仿佛從未見過刀光血影的書生一般的紀行同學，卻仍然沒有將眼鏡摘下來的打算。完成了障礙賽的學員們紛紛停下腳步，看著格斗場中心這兩個體型懸殊極大的兩人。紀行輕輕地吐了口氣，料想自己今日必定難逃一劫，只得整了整自己右手的護腕，向后撤了一步，握緊拳架起雙臂，在大雨中輕輕抬起下巴，道，“來吧。”

        舒維的格斗是施晨親手教的，她身體本就生得好，爆發力要比旁人強許多，出拳速度快且剛猛，帕默雖然理論課不行，但是格斗也是被坎南最好的武術教練帶出來的，但即便如此，那次他猛然被舒維揍了一拳，躺倒在地的時候，有將近三十秒的時間，整個人都是沒有意識的，而這還是舒維收了一半力的結果。

        但紀行不能照她那樣打。比爾的身型比帕默他們都要高大，而且他不是一個徒有一身肌肉的空架子。紀行見過他和別人格斗的樣子，比爾的個子雖然高，敏捷性卻并沒有因此降低。這位身高兩米的大塊頭是盤古高地選拔上來的電子對抗兵，生的是打虎的身子，干的是繡花的活兒，粗中有細，腦力與體力一項都不差。紀行不能和他硬碰硬地打，更何況羅文之所以安排比爾，原本就是來讓他挨揍的。

        他在羅文身邊臥底了一個多月，真真假假的話說了不少，直到現在都沒有透露過真正的底細和實力。他知道羅文在試探他的本事，他想要留下來，一需要誠意，二需要籌碼。所以他必須贏，因為只有贏他才有資格留下來，但是這頓打他必須得挨著，因為這是他對羅文的誠意。

        特備隊的訓練不比其他隊伍那樣溫和，格斗都是點到為止，不露殺招。羅文的訓練理念一貫是，訓練等于實戰，如果一個人在訓練場上對對手的襲擊麻木，又怎么指望他能在實戰中迅速調整狀態應敵呢？比爾在格斗場上受過羅文好多次指點，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只是對著紀行，他也有點拿捏不準出手的力道，畢竟這個小白臉看著就是那種大風一吹就跟著跑的主兒。

        只是……比爾握緊拳頭，擰起眉毛，意外感受到一絲莫名的壓迫感，忽遠忽近，他立刻敏感地意識到，那是來自同性信息素的壓迫感。特備隊里的每個人都會定期服用抑制劑，訓練時期鮮少出現信息素對沖而引發的矛盾沖突，比爾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分辨那股信息素的味道，那種隱約的壓迫感便又很快地淡去了，混跡在雨水中，沒有任何線索。

        比爾還在愣神的當兒，紀行便已經出了拳。格斗比賽的積分賽制很簡單，每個人身上的部位都有相應的分值，越是致命的薄弱處分值越高，格斗限時二十分鐘，倒地后十秒內不能站起直接判負，如果雙方仍處在對戰狀態，時間截止時按照各自攻擊所得的積分判勝負。

        紀行與比爾不同，他出拳的殺傷力遠遠小于比爾，貿然出擊相當于率先暴露自己的薄弱處，平白給了比爾得分的機會。而比爾當然不會放過，他很快就擋開了紀行那似乎沒什么分量的一拳，另一只手直擊紀行的腹部。而紀行居然沒有格擋，生生地挨下了這一拳。

        羅文在一旁看著紀行挨揍，卻不言語。只是盧恩在身后扯了扯他道，“別打出個什么事兒來，楊總不是說了，omega不能在我們隊里受傷嗎？”

        羅文一笑，“細作都給他們放進來了，還要我怎樣？單就他們omega是弱勢，我羅文就得把他們當神仙似的供著，刀都架在我脖子上了，我還得幫著人家開刃兒，生怕他們細皮嫩肉的劃了手不成？”

        盧恩眼看著紀行又挨了幾拳，皺眉道，“這人怎么想的，再不濟也不能在這兒站著挨打啊。”

        羅文斂起嘴角，漠然道，“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挨打給咱們看，他要讓咱們知道，他有合作的誠意。他能挨了比爾這么多拳還面不改色地站在場上，是因為他有本事。”

        盧恩道，“可是這樣，就算他一直把自己釘在場上，時間一到，他要怎么贏呢？”

        羅文瞇起眼睛，像狼盯著獵物一樣注視著大雨中的紀行，緩慢地說道，“他會贏的。”

        離格斗結束還有五分鐘，紀行除了在頭頸和胸腔的幾處關鍵位置做了必要的格擋，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在做看似無效的回擊，最重要的是，他的位置似乎都沒怎么變過，無論上身受了多大的沖擊，底盤卻依舊穩得要命。比爾仿佛在跟一個木樁打架，幾次致命的沖擊都被巧妙地推了回來，比爾在這種看似強勢但是成效甚低的攻擊中逐漸焦躁起來，轉而猛地弓下身子，橫退去掃紀行的下盤，紀行似乎沒有防備，根基不穩，仰面向后倒去。

        比爾在他倒地的剎那幾乎松了一口氣，可他還沒來得及直起身子，右手的手腕便忽地被人拉住，紀行扭著他的手腕，一把將他的右臂拉近自己，比爾受力不穩，整個人都跟著一起倒了下去。下一秒，紀行的右腿便直接圈住了他的脖子，右腳腳腕卡在左膝的內側，將比爾的頭頸困死在一個密閉的三角之中。緊接著他猛地側身一翻，松開手，兩條腿剪刀一般絞住了比爾的脖子，他的后背微微抬起，雨珠落在他的鏡片上，又很快地跳開，他在這樣的角力之中看向遠處的計時器。

        五，四，三，二，一。

        哨聲響了。

        紀行終于松開了腿，比爾捂著喉嚨，猛地咳嗽了幾聲，好一陣子才喘過氣來。抬起頭，紀行已經站直了身子，沖著他有些疲憊地笑了笑，伸出手拉他起來，“實在沒有力氣，想了這種陰招，對不起了。”

        盧恩看著倒計時上的數字，愣在一旁，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打開積分表看了一眼，“格斗比賽勝利加50分，這樣算來，其他學員雖然還沒有比賽，但是第二名就算加上50分，也還是比他少了05。”

        羅文倒是并不驚訝，只是吩咐他把之后的比賽和計分做完。抬起眼，沖著紀行勾了勾手。

        紀行小跑著到他身邊立定，“教官。”

        羅文站起身，湊近了他的耳邊，冷冷地對他說，“今晚熄燈之前，通訊設備全部上交，床鋪搬進我的宿舍，二十四小時跟我匯報行蹤。不管是訓練期間還是之后入隊，任何我不允許泄露的機密從你這里流到了調查局，我就割了你的舌頭，剜了你的眼睛。”

        紀行一怔，眼神里瞬間流露出幾分孩子一般的喜悅，轉而調笑道，“上校引狼入室，就不怕我趁你不防備做出什么事情？”

        羅文不屑地冷哼一聲，“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紀行抿了抿唇，湊得竟比羅文更近，“放心，絕對——不會讓上校失望的。”一粒水珠沿著紀行耳側橫斜的鏡架滑過，啪的一聲碎在了他墨藍色的領口。他直起腰，背過身，重新走入了大雨之中。

        他方才離得太近，說話噴出的熱氣都繞在羅文的耳朵上，羅文看著紀行遠去的背影，低下頭，恍惚中又嗅到了一點白松香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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