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番外】格陵蘭陰影
北緯七十二度,格陵蘭海。
漆黑的伊米爾號與夜幕融為一體,破開碎冰,只在身后留下翻著浪花的水道。
2001年深秋,海面正處于極夜的范圍內,寂寥的寒風掀起海浪,吹得船頭的小燈搖搖晃晃。但若走近一看,就會發現那并不是什么燈,而是一雙燦若朝陽的黃金瞳。
昂熱從船艙中走出,手上托著一杯紅酒,踱步到商征羽身邊,單手靠在欄桿上:“親愛的商征羽同學,你很緊張?”
“沒有,”商征羽搖頭,“只是突然發現黃金瞳用來照明還挺好用的。”
“哈哈哈,那群貴族聽到你的話一定會被氣瘋。”昂熱失笑。對混血種家族來說,黃金瞳是血統純度的象征,哪有商征羽這樣拿來當遠光燈用的?
他晃了晃酒杯:“說起來,你也是貴族。”
“中國早就已經沒有貴族了。”
“這倒是,他們似乎管自己叫隱世家族?”
商征羽點頭。
“我不太了解你們國家的那些事情,哪些家族總是很神秘。”昂熱為自己辯解了一句,但商征羽看出他是想讓自己說的更詳細一些。
年輕的學生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我出生于巴蜀的商氏。商氏有一個傳統,必須由擁有言靈天演的人擔任氏族少君,少君等同于家主,每一個覺醒了天演的氏族成員都是少君候選人。因為他們相信具有絕對的智慧,才能帶領商氏走在正確的路上。但在幾年前,商氏有人以生命為代價使用言靈先知進行預言,看到了未來。”
“她看到了什么?”昂熱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
“我不知道,”商征羽遲疑了幾秒,“聽說他什么也沒看見,但在這之后商氏就蟄伏了起來,少君之職也暫時空缺,華夏其他家族紛紛效仿,隱于地下。現在還活躍的應該只有曾與商氏聯姻過的陳家。”
“原來如此。”昂熱把手中的紅酒遞給學生,卻被拒絕了,他便自顧自地品嘗,“我記得你的言靈也是天演,不如爭點氣,讓我做一回少君的校長。”
“饒了我吧,校長。”商征羽無奈地說。
黃金瞳熄滅后,他的眼中就被月光占據了,波光粼粼的海面倒映其中,顯得柔和靜謐。
“有沒有一種可能,我就是因為不想被家族所束縛,才來到卡塞爾學校。結果被騙進了執行部當苦力,朝九晚五,每天不得不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還拿不到五險一金。”學生只在抱怨的時候才顯出幾份青年人的樣子。
昂熱拍著他的肩哈哈大笑。
“看你每天這么努力,我還以為你很喜歡執行部的生活。”
“還好吧,”商征羽摸摸鼻子,承認自己有點夸張,“施耐德助教看起來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其實很關心我們,有時候還能幫我走后門。至于其他學弟學妹,盡管比較活潑,總需要我去照顧著他們,但大家呆在一起有種家的溫馨感。校長你也知道我的能力不擅長應對戰斗的場面,部里的前輩幫了我很多。”
“總的來說,執行部比我想象中的更有溫度。”
點點頭,昂熱很樂于看到自己的學生陽光進取的狀態:“那就祝你早日轉正。”
“借校長吉言。”商征羽笑得燦爛。
伊米爾號隨波浪起伏,這艘鋼鐵巨獸已經在格林蘭海上停留了幾個月,他們的目標從打撈銅柱變為了觀察海床上某個奇怪的心跳。北美本部推測那可能是一條龍的胚胎,所以下一階段的計劃就是捕獲它。
捕獲一枚龍的胚胎需要幾步?
下潛、捕撈、回學校。
商征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讓昂熱側目而視。
熟悉的腳步聲在甲板上響起,兩人同時轉身,卻是商征羽先開口:“教授。”
來人正是施耐德教授,他對著商征羽微微頷首,而后將手中的信封交給昂熱:“校長,巴黎的邀請函。”
商征羽露出促狹的笑容,被施耐德瞪了一眼后悻悻地把頭轉開。
巴黎啊,那可是有很多香水、高跟鞋和白色長裙的好地方。
“看來我無法目睹新時代屠龍道路上的又一成果了。”昂熱直接把信封對半折,放進上衣口袋里,頗為遺憾地說。直升機和邀請函一起到達,他將先前往冰島的雷克雅未克,然后乘坐專機抵達巴黎。
“您會在第一時間聽到勝利的號角。”
“當然,先生,我們有最優秀的教授團隊。”他看著施耐德。
施耐德補充:“和最優秀的專員。”
昂熱報以滿意的微笑,大步走向直升機。
看著直升機緩緩升起,商征羽把被風吹亂的頭發捋回原樣:“教授,我們很快就可以回學校了吧?”
“下潛任務在兩天后,做好準備,任務完成就可以回去。另外,芬格爾說你有個數據算錯了。”
“不可能!”商征羽立馬反駁。
“你們倆和本部傳來的數據核對一下,自己解決。”施耐德表示這并非自己擅長的領域。
“好吧好吧,不過對的肯定是我。”
“很有自信。”施耐德微微勾起嘴角,他在對待自家學生的時候全然看不出外人所形容的不茍言笑。
商征羽跟在施耐德身后一兩步,耳邊忽然又出現了低低的吟唱聲,他似有所感地回頭,卻只看到黑夜中空落落地掛著半輪明月。
十分鐘前,也是這樣的低吟引著他到甲板上。那時他等待了一會兒,原本還算平靜的海面就突然掀起巨浪,一個龐然大物從水下沖出,鋒利的獨角上流淌著水銀般的光華。
那是一只美麗的獨角鯨。
它用自己金色巨燭般的眼睛俯視他,在那瞬間他幾乎無法呼吸。冰山開裂,星空坍塌,獨角鯨仿佛圣象墜落在教堂,整個世界都在崩潰——為了恭候它的駕臨。
獨角鯨身上成千上萬的鱗片隨呼吸開合,巨大的身軀遮蔽了月亮。它的目光那么高傲那么莊嚴,世界上本不該存在如此龐大的鯨魚,只有神明才能創造這樣強大高貴的生物。
他體內不屬于人類的那部分血液開始沸騰。黃金瞳聽從了遙遠的召喚,不由自主地點亮。
相隔數百米,他從它的眼里看到了悲傷。
而這奇景轉瞬即逝,就像是一個短暫的魔法,時間一到,魔法的效果便消失了。獨角鯨在他面前無影無蹤,再轉頭,便是昂熱慢悠悠地走來。
“教授,我剛才看到了一條獨角鯨。”猶豫了半天,商征羽決定告訴施耐德。
“格陵蘭海有獨角鯨很正常,它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它身上長著鱗片。”
“鱗片?”施耐德若有所思,“或許是被龍血污染而形成的龍族亞種,這說明附近有過龍類,和之前的推測吻合。你會在三年級學到亞種相關的內容。”
“比起污染,我感覺那更像是進化。”商征羽小聲說,只有進化才能產生如此完美的生物。
“也許吧,與龍類的基因相比,其它種族都顯得低劣了。”
商征羽注視著自己的手,在這層皮膚之下也有龍血流淌。
伊米爾號中央控制室,高鼻深目的雅利安人雙腿橫放在操作臺前,嬌小的金發美少女坐在他腿上,黏黏糊糊地靠在一起。
“我說你們兩個,在教授面前就不要這么囂張了吧”商征羽敲了幾下墻,提醒兩人。
eva立刻紅了臉,想要站起來,卻被某個無賴抱在懷里不肯松開。她只好又坐回去,用進退兩難的目光看著施耐德。
“eva,你把芬格爾慣壞了。”施耐德贊同了商征羽的觀點,雖然他不是什么迂腐的人,但下潛任務在即,這兩人顯得太過放松了。
芬格爾倒顯得無所謂,聳聳肩,但迫于教授的威嚴,他還是放開了懷中的女孩:“教授,你想多了,有eva在身邊能夠顯著增加我的工作效率,我這都是為了任務啊。”
“別貧了。”eva撞了一下他的肩,“我去給你們拿點食物。”
眼巴巴的看著eva出去,芬格爾忿忿不平地指著商征羽:“都怪你!”
商征羽簡直沒眼看,拉開離芬格爾最遠的椅子坐下:“你說我有個數據算錯了?”
芬格爾立馬得意起來,如果他有尾巴的話估計已經翹上天了:“要不打個賭?”
“賭什么?”
“不多,就兩百美元,怎么樣?”芬格爾伸出兩根手指。
“行。”
商征羽答應了下來,兩個學生當面開賭局的行為讓施耐德略有些無奈,沉默地站在芬格爾身后。
在他的低氣壓下,芬格爾終于正經起來:“你看看十七號浮標探測器的數據,和我的對不上。如果以你的計算方式,胚胎的孵化率已經達到了512,但我的結果是26,差得也太遠了。”
“等我驗算一下。”
商征羽抽出一疊草稿紙開始計算。沒辦法,能夠運算這些數據的計算機船上只配備了兩臺,他因為言靈特殊不用使用計算機入選這次任務,就把其中一臺分配給了芬格爾,另一臺作為中樞直接控制著伊米爾號,并與總部聯系。
一回生二回熟,更何況他已經演算過上百次,不出十分鐘,結果出來,甚至比他自己先前算的數據還要再多出13。
商征羽想不通為什么,苦惱地撓頭,打算再算一遍。
“看吧,教授,你應該信任我。”芬格爾早就狗腿地站起來,把座位讓給施耐德,跑到商征羽身后看著。
又是十分鐘過去,商征羽放棄了思考:“為什么為什么,我的結果怎么會錯呢?”
“人都是會犯錯的。”芬格爾假惺惺地安慰他,轉頭就笑得張狂,“這次是一年級的大勝利!”
不怪芬格爾如此囂張,他和商征羽都是各自年級的計算機系第一,經常被拿來比較。但除計算機外,商征羽同樣是電器系統和煉金動力學的第一,而他更擅長自由搏擊和刀術。
他把總部傳來的結果找出來,28,說不上完全一致,但相差無幾。
“我這里還有校董會智囊團的計算結果,256,芬格爾的結果在這區間,排除掉本部和校董會因距離產生的誤差,他的數據應該是最準確的。”施耐德下了定論。
“可惡。”商征羽像一條失去了夢想的咸魚趴在自己的草稿紙上。要是只和芬格爾的結果對不上他還不至于這么沮喪,但是三個數據都和他不同,這就出大問題了。
芬格爾帶著賤笑把手舉起來,手指捻動,做出數錢的動作。
“知道了!”商征羽一巴掌拍在他手上,“身上沒有現錢,回學校就給你。”
“那就由芬格爾負責監視胚胎的情況,商征羽”
“我繼續去修水下機器人吧。”
商征羽認命了,昨天燒壞電路的機器人有三個,再加上前幾天沒修完的兩個,估計回學校了都修不完。
他去倉庫的路上遇到了拿完食物回來的eva,女孩溫柔地對他笑了笑,順手給了他一塊腌牛肉。他把牛肉叼在嘴里,看到最下面的一盒鈣片,感覺吃到了一嘴狗糧。
轉進倉庫,里面是已經開始維修機器的西班牙人,正用同病相憐的目光看著商征羽。兩人不約而同地嘆了口氣。
在這次任務中,只有芬格爾和eva是一年級,另外有三個畢業生和兩個二年級。而為了確保不被胚胎的領域影響,所有核心專員的血統評級都為a。二年級的兩人是工科生,都被分到了維修的工作,而水下任務需要六人,只有商征羽不用下水。
“馬塔,芬格爾那家伙何德何能找著這么好的女朋友啊?”
“也許這就是愛情吧。”馬塔頭也不抬地回答,“水下機器人快不夠用了,已經修好的還需調試。這枚胚胎的的領域太強大了,維修的速度趕不上電路燒毀的速度。”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過再過兩天就不用機器人了。上面催得緊,而且胚胎孵化的速度算了,我都算錯了還說什么呢。”
馬塔有些驚訝:“你也有失誤的時候!”
“是啊,”商征羽無奈地點頭,“甚至還不知道到底錯哪里。”
“那就相信芬格爾吧,他也挺厲害的。”
“教授也是這個意思,但我”
“行了行了,一天到晚瞎擔心,跟老媽子似的。”
“喂!”
兩天后,下潛任務按照計劃開始。
六個全副武裝的金屬人站在甲板上,在施耐德和商征羽的見證下口服神經鎮定藥物。
雖然是去執行危險任務,但學生們都很激動,畢竟這次有機會近距離接觸龍的胚胎,是會進入歷史的大事件。
芬格爾在商征羽給他整理身上的金屬網時興奮地打了一套太極拳,但潛水設備讓他看起來像坨不可名狀的怪異生物。
eva服用藥物后又特地叮囑芬格爾吃鈣片,兩人老夫老妻的相處模式引起一陣猴叫。看見她穿戴好潛水設備后,商征羽才想起來這位平時溫溫柔柔的女孩也是能臥推300磅的好漢。
這次任務組長是三年級,雖然還沒畢業,但已經擁有了豐富的任務經驗。再加上他是冰島人,開始時他的外號是向導,叫著叫著就變成了土著。
“年輕人真是無所畏懼。”施耐德抽著卷煙,感嘆了一句。
“教授也才26歲,和我們差距不大吧。”eva說。
“今天天氣不錯,適合下潛。直覺告訴我任務會很順利。”
商征羽搞定了下潛小組的穿戴,又檢查了一遍他們手中特制的水下□□,確保不會卡殼或炸膛。子彈也是特制,彈頭由賢者之石磨制,一旦炸膛,對混血種的殺傷力比對龍類的殺傷力還大。
馬塔笑著接了他的話:“直覺告訴我你的直覺是對的。”
組長拍拍手,吸引其余人的注意力:“大家準備好,我們馬上進入潛水鐘。”
他的提醒得到回應,六人按照更細節的分配分別進入三個潛水鐘,eva松開牽著芬格爾的手,兩人走進了不同的小組。
據裝備部描述,潛水鐘能構成靜電屏障,應該可以削弱胚胎領域的影響。
a組敲了敲它的外殼,大概是深受裝備部所害:“這玩意兒不會炸吧。”
b組的關注點在另一邊:“我覺得應該禁止情侶一起執行任務。”
“先生女士們,你們完全不緊張的嗎?”商征羽接入了頻道,直接在耳機里說話,“另外,潛水鐘從德國采購,并不出自裝備部之手,大家可以放心。”
組長在頻道中委婉地說:“其實裝備部認可的東西也”
施耐德也進入頻道:“我理解你們的擔憂,但就算是炸彈你們也得下潛然后炸掉那枚胚胎。還有別的疑問嗎?”
頻道中鴉雀無聲。
商征羽對自家教授比了個大拇指,感謝他拉回這幾個月被芬格爾帶壞了的執行部殺伐果斷的作風。
師徒二人進入中央控制室,其余船員完成了對安全索的檢查,發出可以下潛的信號。
“允許下潛,格陵蘭計劃開始執行。”
施耐德下達指令。
船艙中的繩索緩緩轉動,顯示器上是潛水鐘下潛的深度,這個數字正平穩地增長。
“海流很平靜。”商征羽看了眼其它數據,芬格爾擬合的胚胎孵化率曲線位于右上角,數據距兩天前有所增加,但仍是綠色的,說明還處于安全的范圍。
計算機自動連接了本部的頻道,但和水下幾人的頻道是分開的,對面是校董會的人,可以提供遠程指示。
“這下面好美,商征羽不在下潛小組中真是太可惜了。”
“哦!我看見了一條白鯨,它游得很放松,附近應該沒有兇猛的掠食者。”
“話說他是不會游泳嗎?為什么他不下潛?”
“我聽得到你們聊天”他敲了敲自己的麥,提醒水下的六人不要太松懈了。
幾人立即噤聲。
難得安靜一會兒,深度來到一百七十米,組長突然在通訊頻道中驚喜地大喊:“那里有扇門!我們看到了一扇門!”
門?
商征羽和施耐德對視一眼,這片海域的深度是三百米,他們距離海底還有一百三十米,海底的能見度很低,這時候他們看見了門,難道那扇門是懸浮在海水中間的?
他們通過和本部的頻道報告了校董會,對面的要求是繼續下潛。
“那扇門很高,至少有八米。”
“我覺得有十米。”
“看那上面的花紋,像不像《冰海殘卷》里的文字,那絕對是龍文!”
下潛小組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了那扇門,商征羽皺起眉頭:“你們完全違反了通訊規則,還記得要求嗎?簡短和明確!”
但他們已經聽不進去任何話了。
“不要靠近那扇門,重復一遍,不要靠近那扇門!”
施耐德在頻道中大聲說,他的吼叫似乎起了效果,再沒人說話,也沒人回應他的呼叫,耳機里只有他們急促的呼吸聲,夾雜著奇怪的雜音。
商征羽覺得這就像有人在一口極深的井里念著某種經文,一邊念一邊嘆氣。不詳的預感在他心底產生。
“開門了!開門了!”這是組長的聲音,“不!不要進去!”
耳機中槍聲大作,顯然是下潛小組發射了水下□□,還有劃水的聲音和呼吸器的聲音。
“有人離開了潛水鐘。”商征羽打了個冷顫,寒意從腳底爬上他的背。
任務開始前施耐德叮囑了下潛小組千萬不要離開潛水中,因為潛水中的靜電屏障是他們的重要防護,就連他這個不下潛的人也記得。但不知為何下潛小組違背了這個命令。
“離開潛水鐘?a級學員也會受到胚胎領域的干擾嗎?”有些失真的聲音響起,來自本部校董會的代言人阿方索。
施耐德沒有應阿方索的話,耳機里有人在高聲呼喊,他想分辨出到底說了什么,但是由于電流干擾,根本什么也聽不清楚。
“我們需要救援直升機。”商征羽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這時候呼叫救援直升機肯定不會錯。
阿方索答應得很爽快:“可以,最近的直升機場機場位于阿克雷里,預計最快十六分鐘到”
“失去信號了!”
顯示器上出現紅色的感嘆號,下潛小組失聯了。
施耐德無法坐視自己的學生置于危險之中:“商征羽嘗試重連,如果五分鐘之后仍然沒有信號,就強行回收潛水鐘。”
“好的,教授。”商征羽試圖連上下潛小組。
“不行,校董會否決這個決定。”
“為什么?”
“執行部是最鋒利的刀,刀只需要執行命令就好。”阿方索沒有解釋。
施耐德一拳錘在計算機的發聲位置,似乎錘在了對面那個家伙的臉上:“你們是在殺人!”
“胚胎在孵化率達到50以上才會產生使a級學員陷入幻覺的強領域,就算”
“你剛才說什么?”商征羽的臉突然變得慘白,他發瘋一樣翻出兩天前的草稿,525這個數字被他圈了起來,充滿諷刺意味。
“胚胎在孵化率達到50以上才會產生使a級學員陷入幻覺的強領域,就算要回收也得等到那個時候。”阿方索重復了一遍,“顯然現在不屬于非終止任務不可的情況,下潛小組明顯具有自我意識,他們是自己走出潛水鐘的。孵化率還處于安全范圍之內,本次任務機會難得,請務必捕獲胚胎。”
“中止下潛!立刻中止下潛!”
商征羽對著控制臺上的對講機大吼,整條船頃刻間行動起來,甲板上發出嘶啞的聲音,安全索在回收。
“你無權這么做。”阿方索不理解,自己明明解釋了,他為什么還要終止這次任務。
“你他媽的閉嘴!胚胎孵化率早已經超過了50,我的結果才是正確的!我是對的!”
他想明白了,他的數據沒有錯,只有他一個人算對了!
“我看到的獨角鯨是幻覺,”他告訴施耐德,“他們也陷入了幻覺。”
控制室的門被敲響,門外的人沒等到許可就打開了門:“教授!安全索被切斷了,根據斷面可能是下潛小組使用的□□。”
施耐德的心沉了下去,最糟糕的情況出現了。
“我去救援他們!”兩人的聲音同時響起。
“你留在這里,”沒有時間沉默,施耐德摘下耳機,直接做了決定,“沒有潛水鐘了,我的身體素質很好,可以不帶護具潛到海床。”
“你的能力對下潛沒有幫助,但適合留在船上做決策,如果我們都回不來,至少你可以保全剩下的船員。”
“現在你就是組長了,我會帶上通訊設備,隨時聯系。”
商征羽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施耐德背上一支俄制的aps水下突擊□□,水深40米時這種□□的射程就只剩下11米。接著去倉庫拿氧氣瓶和面罩,他嘴上還叼著沒燃盡的卷煙,剪影如刀削般鋒利,隱隱透出點執行部特有的肅殺。
不過現在不是什么悲秋傷春的時候,商征羽已成為整條破冰船權限最高的人,他要做的事還很多。
“阿方索先生,校董會還掌握哪些我們不知道的信息,希望你能一并告訴我。隱瞞重要信息的話,無論是學校還是校董會都不會輕易把這件事翻篇的吧。”
阿方索聽出了商征羽口中的威脅之意,他自己就是校董會的代表,怎么可能被追責。只有卡塞爾學校,這次任務之后,無論結果如何,校董都會將失去對學校的控制。這就是貪婪的后果。
他深吸了口氣:“胚胎在孵化初期就會有很強的攻擊性”
邊聽阿方索的介紹,商征羽邊計算現在的孵化率。
計算機在監控水下的情況,所以他還是只能憑借紙筆演算,在言靈天演的幫助下他的計算速度是原來的數十倍,不過幾十秒,他就能繪制出孵化率曲線。
但僅靠肉眼無法準確預測胚胎完全孵化的時間,他把方程告訴阿方索,讓對方使用設備計算出具體時間。
等了十幾秒,沒有任何聲音傳出。
商征羽皺緊了眉:“你在搞什么,時間緊迫,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對面像是驚嚇過度后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根據你的方程,胚胎孵化率到達百分之百的時間是三分鐘前。”
沉默。
“你現在應該祈禱我不要活著回來。”
商征羽把自己的兩把小太刀綁在腰上,空隙的地方系上一支黃金的“西部守望”。這是科爾特公司為紀念美國西部大開拓時代特制的禮品槍,擁有大的驚人的口徑,當年的西部牛仔們能用這把槍把沖過來的野牛一槍碎顱。唯一的缺點就是后坐力太大了,用不慣的人會在開第一槍的時候被后坐力震的后仰翻倒。
這支騷包的槍原屬于馬塔,雖然在水下用不上,但后坐力能讓他下潛得更快一點。
還有一支西班牙產的燧發前膛槍,能夠填入兩厘米直徑的彈丸。他沒帶在身上,而是重重地拍在控制臺上,確保阿方索能聽見金屬相撞的聲音。
“等我回來,這把槍會插在你或者校董會其它人的嘴里,但我不確定是否會走火,這由你們決定。”
阿方索聽得出陳述句下潛藏的怒火,但他無計可施,只能說:“祝你好運。”
對面冷笑了一聲:“祝你好運。”
商征羽和施耐德一樣只背了氧氣瓶和面罩,他帶上耳機想要呼叫,頻道里是死一樣的寂靜。看來教授的情況也不妙。
既然胚胎已經孵化,那么他在船上還是水下就無所謂了。
他來到船頭,向所有船員發出最后的指令。
他讓他們把所有精煉硫磺或水銀的彈藥都搬出來,只要看見體積超過人的生物就火力覆蓋,每個人都要服用神經鎮定藥物,確保不要被高血統的龍類影響到精神。
盛怒之下他的黃金瞳越發耀眼,璀璨得像是北極星。船員的血統也經過挑選,幾乎都是b級,但在他的注視下只有兩種選擇,跪拜或者服從命令。
無論從權限還是血統來說,他都是這條船的王。
商征羽從船頭一躍而下,墜入滿是浮冰的海洋之中。他的手上除了左輪還拿著一根安全索,這樣他就能把看見的第一個人救上去。
海里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暗,但就算不開黃金瞳他的夜視能力也是一流,更何況這兩個出廠自帶的遠光燈亮得驚人。他一口氣潛到了一百七十米,這里的海水有點渾濁,周圍漂浮著淡淡的紅色。有人或其它生物在這附近受過傷。
他向四周看了看,一塊巨大的海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海冰目測有幾噸重,它本不該存在這個深度,可既然它在,就說明里面封凍著什么東西。
商征羽游得更靠近了一些,終于勉強看見了里面的東西,是一個人被冰封在了里面。雖然看不清,但無論是誰,都必須把它拉上去。
他抽出太刀,在冰塊上鑿出兩個洞出來,然后把安全索扣在上面,用通訊頻道直接聯系船上的船員,讓他們把他和這塊冰一起拉上去。
這一趟商征羽沒有碰見那條已經孵化的龍,心里的底氣多了一點,安全索已經用完了,只能拿普通的繩索,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能把所有人救出來。
下潛到五十米之后,他自小被植入在身體里的煉金矩陣開始發揮作用。
這個煉金矩陣的作用是精煉血統,但精煉血統在密黨中屬于絕對不可觸碰的禁忌,他便沒有在有其他人的時候使用過。
龍血比例提升,人血比例下降,他的身體也出現了龍化的現象。
青灰色的鱗片覆蓋在皮膚上,如果穿著潛水服的話,那么潛水服現在應該被劃破了。他的身體發出咔咔的聲響,那是骨骼生長閉合的聲音,瞳孔也轉變為了豎瞳。
每一次進入這種狀態都讓他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只爬行動物。堅忍、執著、殘酷、凌厲,他變得像一個戰士,也像一條龍。但煉金矩陣保護著他的精神,他不會像死侍一樣失去理智。
這次在一百七十米的深度他沒有任何發現,只能繼續往下潛。
再一口氣潛到了海床,他在亂石中尋找下潛小組的痕跡。
海水越來越冷,已經來到了零度以下,只要稍稍攪動就會結冰。海底不會無緣無故變冷,那條龍就在這附近。
商征羽警覺起來,控制住自己的心跳,這種事情對現在的他來說還挺簡單,然后趴下去,盡量貼著海床,靠手臂在地上支撐來移動。
目前還沒被發現,但是他看到了前方緊緊相擁的兩個人,松了口氣的同時又為這兩人捏了把汗。
他游到姿態親密的芬格爾和eva身邊,拍了拍這兩人,本意是想摸摸看溫度是否過低,結果芬格爾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驚喜地在頻道里說:“芬格爾,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可以,”芬格爾艱難地說,他的聲音干澀得像是三天沒喝過水,“快救eva”
商征羽卻遲疑了:“抱歉,我現在是組長,救你的優先級要高于救目前沒有反應的eva。你們身上的設備太重了,繩索只能拉一個人。”
“你他媽的是傻逼嗎咳咳咳”
芬格爾抓住他的手急得想要掐死他,但由于過于虛弱,只能把自己氣到呼吸不暢。他把自己身上的設備脫了一半,一條腿暴露在冰水中,已經顯出藍紫色:“咳咳現在救她!”
“你這樣很危險算了,我嘗試一下。”
商征羽把繩索扣到芬格爾身上,通知船員開始拉,同時他一手抓住eva,一手抓在芬格爾的潛水設備上,如果順利的話三個人都可以浮上水面。
芬格爾松了口氣,突然的放松讓他再次昏迷了過去,也讓他錯過了黑暗中慢慢睜開的金色巨瞳。
商征羽整個身體都因為危機到來而僵硬,他看見一條細長的尾巴在海水中緩慢地擺動,就像蝴蝶飛行不發出一絲聲音。如果不是那只金色眼睛,他根本無法發覺那只龍類已經悄然無息的來到了他的身邊。
可奇怪的是,龍類并沒有在意緩緩上升的三個人,反而盯著前方空無一物的黑暗。
渾厚莊嚴的聲音穿透海水,來到他的耳邊。那不是商征羽所聽過的任何一種語言,他卻奇跡般地聽懂了那個詞匯——“利維坦”。
這只巨獸的名字是利維坦。
《約伯記》中提到,利維坦是一頭巨大的生物。它暢泳于大海之時,波濤亦為之逆流。它口中噴著火焰,鼻子冒出煙霧,擁有銳利的牙齒,身體好像包裹著鎧甲般堅固。性格冷酷無情,暴戾好殺,它在海洋之中尋找獵物,令四周生物聞之色變。
他又轉向利維坦注視著的方向,黑暗之中,一匹八足駿馬和他的主人緩緩出現,根本不用自報家門,他就能認出這位是北歐神話中的奧丁。他在靈視中見過他無數遍,但他并不像記憶中的一樣獨眼,反而身體健全。
商征羽把握著eva的手松開,用綁著小太刀的繩子把eva和芬格爾系在一起。他后悔自己沒有學更多繩結的打法,導致他現在只會打一種最簡單的繩結,他無法確保eva能否安全地隨著芬格爾抵達海面。
利維坦扇動尾鰭,拉遠了與他的距離。這時他才看發現原來它就是兩天前他在幻覺中看到的那條獨角鯨。
它的身姿矯健,高貴威嚴,金色眼睛中依然充滿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傷。
“伊米爾號,保持靜默。”他向破冰船發出指令。
利維坦和奧丁依然在對峙,雖然兩方都是怪物,但商征羽內心已經偏向了獨角鯨一邊。他雙手持小太刀漂浮在巨獸身邊,一副就算刮痧也要和奧丁血戰到底的意思。他也不是非要加入這場戰斗不可,但鬼知道是不是他一走這兩個怪物就會一起攻擊他。他死了不要緊,海面上還有一船人,他們在這種等級的生物面前毫無還手之力。他的任務已經不是找到下潛小組了,他要盡力使破冰船不被注意到,保全剩下的人。
奧丁向利維坦投擲出了自己的□□“昆古尼爾”,那是象征著命運的武器,擁有必中的屬性。
巨獸咆哮了一聲,音波讓海水都振動起來。
商征羽也舉起科爾特左輪,他不確定是否能擊中目標,可子彈又不能帶去死后的世界。
“現在還不到殺死你的時候。”
神王如此說。
清空彈匣,他根本沒看到利維坦被刺中的畫面就在精神攻擊下昏迷了過去,思考能力消失前,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
奧丁是在對他說話?
醒來時他躺在病床上,鼻尖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床頭放著一束白百合。昂熱坐在他的床邊,靠著窗削蘋果。
這個百歲老人使用的是一直藏在袖口的折刀,雖然年代久遠,卻和使用者一樣透出剛出鞘的銳利。
商征羽提出疑問:“校長,我記得這把折刀上有針對龍類的神經毒素吧?”
“不不不,現在它是安全的。”
最后一點果皮落進垃圾桶里,昂熱把蘋果遞給他。
“謝謝。”商征羽接了過來,但還是不敢下嘴。說起來還挺受寵若驚,讓校長屈尊削蘋果什么的。
“這次任務是失敗了嗎?”
擺脫了剛醒來的懵懂,商征羽主動提起了格陵蘭計劃的事。
昂熱猶豫了一下,還沒開口,但商征羽已經從他的微表情里看出了大概的意思。
他抓住蒼白的床單:“傷亡有多大?”
“下潛小組一人生還,一人死亡,四人失蹤。施耐德重傷。”
“只有芬格爾生還?”
昂熱點頭。
商征羽的手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盯著床單,眼神空茫。
在任務中失蹤基本等同于尸骨無存。五個人,有還在花季的少女,有懷著夢想的青年。如果他能夠再強一點,再快一點,或者早一點發現數據的漏洞,是不是就能挽回更多的生命?
“在芬格爾上浮的過程中繩索斷裂,因為他的潛水設備脫掉了一部分,浮力支撐著他繼續上浮,所以被船員發現了。而eva沉了下去,我們只來得及打撈到她的遺體。”
“事故發生幾小時后我們用機器人和聲吶搜尋了海床,胚胎已經孵化,逃離了現場,我們也沒找到剩下四人的蹤跡,所以暫時列為失蹤。”
“那伊米爾號上的其它人呢?”
“他們沒有一人受傷,你做的很好。”
昂熱拍拍他的肩,寬厚的手掌傳遞來熱意,給他相當可靠的感覺。他也確實被安慰到了,伊米爾號的好消息稍稍撫平了他的愧疚。
“要去看看施耐德嗎?”
“好。”
昂熱帶他出了病房,這時他才發現他并不是在卡塞爾醫院的病房中,而是單獨的一棟建筑里,周圍似乎還被監視著,他甚至可以看到對面樓上的狙擊點。
“你被發現的時候躺在一塊浮冰上,”昂熱解釋道,“那時你身上覆蓋著鱗片,腿骨反折,出現了非常危險的龍化特征,船員不敢輕舉妄動,直到本部的直升機來了才把你轉移。你昏迷的前幾天在另一個密室里被看管,等到龍化特征消失后才被轉移到現在的病房來。校董會聲稱你應該被關到監獄里,幸好有個叫阿方索的人為你擔保,不然你就被丟到太平洋的無人島上了。你身上沒有致命傷,只有伊米爾號誤射到的一些水銀彈造成的擦傷,才讓你挺過沒有治療的那幾天。”
“算他有點良心。”商征羽理解校董會的反應,但阿方索的行動就出乎了他的預料,下次見面就饒他一命,只在腳上給他一槍吧。
來到卡塞爾學校的病房,商征羽這時才有熟悉的感覺。他把臉貼在玻璃上,看著病床上插滿管子的教授。
“施耐德吸入了那條龍類吐出的寒冷空氣,零下200度,冷的幾乎液化。瞬間他的半張臉就壞死了,腦部溫度降到零下,血液也凍結了,生還的幾率是千分之一,幸運的是救援直升機到的及時,保住了他的命。”
“但這樣一來,醫生盡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把他的舌頭救了回來,在手術中他的呼吸道像是木乃伊的皮膚那樣脆,一碰就完全碎掉了。”
“而且,他被古龍的血污染了。”
商征羽轉頭看向昂熱。
“關于你,我們對校董會的解釋也是你被古龍的血污染了,才會出現短暫的龍化現象。這件事之后,他們會顧及著點我不去找你的麻煩,但你也要接受幾年的監視才能自由。”
“謝謝。”商征羽輕聲說,他說話的時候呼出的氣打在玻璃上,留下一點模糊的痕跡。
昂熱他把手插進上衣外套里:“要去看看芬格爾嗎?他醒得比你早,現在活蹦亂跳的。”
商征羽搖頭:“不用了,他應該不太想看見我。”
走在百慕大草坪上,昂熱摟著商征羽的肩,有一瞬間他覺得他倆就好像一對普通的祖孫,走在深秋的公園里交流感情。
草坪上停著幾只白鴿,睜大血紅的眼睛仰視逐漸靠近的兩人。
商征羽數了數:“七只?”
“英國又犧牲了兩位專員。”
昂熱的語氣很低沉,大風把他的西服外套吹起來,銀白色的頭發肆意擺動。他大多數時候都是和藹可親的教育家,偶爾才會露出這樣冰冷的一面。
風吹來烏云,把白鴿驚得飛了起來,低低地在鐘樓附近盤旋。
他幽幽地說,好像某個百年前的孤魂野鬼附身在了他身上:“屠龍,本就是一條人越走越少的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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