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慨拿著藥鉆回車里，二話不說先一腳油門出了鎮子，在外頭找了塊野地停下。

        “來，青霉素和美施康定。”

        秦慨把藥片倒出來碼在手心，連同水壺一并遞了過去。

        車頂的照明燈光線昏暗，黑瞎子背對著她，手里托著這幾粒大小形狀都相差無幾的白色藥片掂了掂，冷不丁地來了句：“秦老板好本事啊。”

        “小黑診所嘛，什么不敢賣啊。”

        秦慨聳聳肩膀，余光里瞥見他一仰脖把藥全吞了下去才垂下眼皮，從袋子里揀包扎消毒的東西出來。

        拆下原先幾乎被浸透了的繃帶，再洗凈傷口外圍的污血，胃里的嗎啡片劑也差不多在這時候開始漸漸地往血液里溶去，順著血管貫通全身。

        這玩意兒鎮痛效果很強，正經是給癌癥晚期患者用的，能抗十多個小時。因此，秦慨倒也不擔心手重弄疼他，大致沖洗過傷口后，又用紗布浸著雙氧水仔細地替創面消了毒，最后灑上止血的藥粉，拿繃帶照原樣一纏了事。

        折騰完這一通，時間已經過去了小一個鐘頭，黑瞎子不聲不響地斜倚在靠背上，似乎早已經睡了過去。

        但秦慨深知這人的體質不一般，于是也不敢急功近利，強按下性子等，一邊心不在焉地處理著自個兒身上的皮肉傷，一邊盤算著安定起效的時間。

        就這么慎了好一會兒，她才把瓶瓶罐罐的收起來擱在腳邊，坐在原處小聲地叫了幾句黑爺。

        沒動靜。

        甚至連呼吸頻率都沒有變化。

        秦慨終于舒出一口氣，舔舔發干的嘴唇，輕手輕腳地靠近了一些。

        他上半身赤裸，除了繃帶之外什么都沒剩，只有緊實流暢的肌肉線條明暗交替，在頂燈昏昧的光線下分外顯眼。

        身材不錯。

        秦慨眨眨眼睛，插空在心里評價一句，然后毫無留戀地移開視線，滑到下方。

        他腰間扎著一條多功能裝備帶，估摸著是扮孔時杰伙計的時候從正主身上扒下來的，那把通體漆黑的短刀就橫卡在腰后的位置，還有幾處明顯是用來放備用彈匣和煙霧彈的，這會兒已經空了。

        秦慨看了一圈兒，最后慎之又慎地把側面一只小腰包拉開一半，結果剛打縫隙里瞄了一眼就閃電般地縮回了手。

        ——他奶奶的，里頭裝著的是那個石雕圓盤。

        直到現在，她回想起來都還覺得心有余悸，這倒霉玩意兒，光是輕輕碰一下，就會瞬間將她拖進幻覺里去，簡直一點兒道理也不講。

        秦慨無聲地咒罵一句算是泄憤，把拉鏈照原樣拉好，轉而去掏他褲子兩邊的側兜。

        不出所料，就在她小心翼翼地把手滑進左邊那只口袋里時，指尖果真觸碰到了一個物件，堅硬小巧，正是個指環的形狀。

        秦慨心底一陣狂喜，趕忙要把這物件拿出來瞧瞧是個什么不得了的金貴東西，卻不料自個兒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手腕就先一步讓人按住了。

        緊跟著，熟悉的聲音從頭頂落下來，近乎嘆息般的——

        “秦老板。”

        輕飄飄三個字，沒有下文，尾調兒浮滑地往上挑著，語氣卻冰寒得像要扎進她的骨頭縫里去。

        秦慨被這下驚得渾身一顫，心臟驟然縮緊，險些喘不上氣兒。

        在眼角的余光里，她發現自己胳膊上的汗毛已經立了起來。

        真他媽沒出息。

        秦慨在心里罵自己，視線緩緩抬高，先是掠過那只抓著她的、骨節分明的大手，接著順手臂而上，到肩膀，再到鎖骨咽喉，在他仍舊掛著笑容的嘴角邊稍一停頓，最后毫不避諱地凝在那副寬大的墨鏡上。

        或者說，她更想要穿透黑漆漆的鏡片，逼視那雙藏在下面的眼睛。

        車內空間狹小，氣氛就因此而越發顯得低沉，倆人面對面僵持著，誰也不說話，像一場無聲的角力。

        秦慨的喉嚨輕輕滑動了一下。

        實話講，這樣的對峙并不好受，尤其面對著的還是黑瞎子這樣一個怎么看都惹不起的角色。

        過速的心跳讓秦慨感覺胃部有些痙攣，手心滲出了一層又一層的汗，把攥在里頭的那枚指環都捂得溫熱潮濕，但還是盡力維持著面上的平穩，說什么也不肯先露怯。

        秋夜寒涼，一股冷風毫無征兆地從車窗上的破洞里撲進來，秦慨本能地縮了縮肩膀，眼睛瞇著，突然間從他臉上覺出一點不對勁兒來——

        墨鏡上的裂痕，什么時候消失了？

        空氣里緊繃的弦猝然斷開，秦慨瞳孔一緊，幾乎立馬就開始掙扎，失聲道：“你視力什么時候恢復的？”

        黑瞎子沒費什么力氣就輕易把她制在了原地，咧咧嘴角說：“還沒有。”

        “放屁！”秦慨咬牙切齒。

        “你誤會了，秦老板。”

        黑瞎子還是笑，扶了扶臉上的墨鏡，解釋說：“我只能看見一些模糊的影像。”

        秦慨喘著氣不說話，懷疑的目光在他臉上逡巡。

        “但是——”

        黑瞎子又補充：“還分得出安眠藥是什么模樣。”

        他說著，緩緩攤開左手，一枚小小的白色藥片赫然躺在他的掌心。

        秦慨不由自主地罵出句操，心想對付這人，她果真還是道行不夠。

        不過事情已經到了這份兒上，遮遮掩掩的也沒多大意思，秦慨冷笑一聲，索性把話挑明了。

        “你一開始的目的就是那枚戒指。”

        她語氣無比篤定。

        黑瞎子沒言語，臉上的笑紋絲不動，只是略微松了松力氣，好讓秦慨有余地把褲兜里的戒指掏出來。

        秦慨當然不會跟他客氣，三根手指捏著那物件，猛地一彎手肘，將它舉到了自己眼前，黑瞎子都被帶得朝她傾了傾身子。

        戒指在燈下反出柔潤的光。

        看模樣，這東西似乎是用塊整玉磨成的，既沒有鑲金絲，也沒有嵌寶石，只異常精細地雕著一只小鬼的腦袋，獠牙殺氣騰騰地向外呲著，表情兇神惡煞。

        鬼頭戒指，名字起得真是草率又合襯。

        秦慨來來回回地瞧夠了，手一松讓戒指滑回手心，目光重新落回黑瞎子臉上。

        “戒指的消息是你從別處得來的，什么孔時杰先找過你，全他媽是扯淡。

        “孫天賣出去兩份地圖，孔時杰夾了汪景，手底下不缺人，你才盯上了我！

        “我勢力單薄，跟你的目的不沖突，又指著這一票救急，簡直太合適你了，對嗎？”

        秦慨支起身子，膝蓋抵上椅座，脊背弓著，整個人幾乎是半壓在了黑瞎子身上，越說牙根咬得越緊，到最后幾乎是壓著嗓子在吼。

        黑瞎子不動如山，半晌從牙縫里飄出一聲“嘁”，懶洋洋地回：“怎么著？姓孔的托夢告訴你的？”

        “……去你媽的！”

        秦慨讓噎了一句，火氣躥得更盛，把指骨捏得咯吱作響，恨不得直接往這人臉上招呼一拳。

        黑瞎子瞇著眼睛，沒有完全恢復的視覺讓他看什么都接近于一團形體不明的色塊，于是手上使力，拉著她的腕子往前帶了一帶。

        “我操，你他媽干嘛？！”

        秦慨哪料得到這一出，身體一下失衡，險些臉朝下砸在他身上，不過很快就又被托著腰扶穩。

        秦慨抬頭的那一刻，有溫熱的鼻息擦過他的臉頰。

        他們之間的距離似乎有些過于近了，但剛好能讓黑瞎子看清她瞳孔里貨真價實的憤怒，同時，像鏡子一樣的，他自己心底那點兒隱隱約約的不痛快也被照了個一覽無余。

        好沒道理，倆人自第一次見面算起，到如今還不足半個月。

        他卻要往她心里求信任，她又在他身上要坦誠。

        最終他們誰都沒能如愿，才走到劍拔弩張的此一刻。

        黑瞎子覺得有點好笑，指腹一下一下磨蹭過她嶙峋外凸的腕骨，嘆息著說：“秦老板，你看，現在咱們不是皆大歡喜嗎？”

        秦慨一愣，視線下意識落在副駕駛位鼓鼓囊囊的背包上，也覺得晃神。

        兩人各自達成了自己的目的，這票干得自然算得上是皆大歡喜，往后橋歸橋路歸路，又何必這么較真兒，弄得大家面上難看。

        心里轉過了這個彎兒，秦慨的神態也放松下來。

        她原本想就坡下驢地接兩句不痛不癢的話就算翻過了這篇兒，可細細一咂摸，又覺得好像是自己吃了啞巴虧，于是話鋒一轉，說道：“但是黑爺，您也別忘了，咱們有言在先，您只拿自個兒的傭金，斗下摸到的物件要全算我的。”

        她一本正經地提起這茬，黑瞎子挑挑眉毛沒急著開口，知道她還有下文。

        “不過嘛——”

        秦慨捏著戒指在手里頭把玩，似笑非笑地提起嘴角，“這玩意兒樣式實在有點詭異，我也不好找下家。您要是喜歡，就拿這個抵了您的傭金，石雕圓盤權當是個贈品，怎么樣？”

        說完后，秦慨看向他，一副毫不掩飾的奸商嘴臉。

        黑瞎子樂了，笑得一臉燦爛，拍著她肩膀說：“成交，資本家。”


　　(https://www.dzxsw.cc/book/44518057/2811068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