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人劉伶，于一個夏日清晨來到了山陽。

        個子矮小，形貌丑陋，皮膚黝黑的外地人，第一次來到曲徑通幽的山陽。山陽是開放的地方，敞開了胸徑，接納來自五湖四海的游子和旅人。

        劉伶背著一只酒壺，穿著破衣爛衫，渾身臟兮兮，怎么看怎么像個乞丐。

        這個夏日的清晨，劉伶喝得醉醺醺，一邊東倒西歪地走路，一邊哼哼著不著調的歌曲。到了山陽，他也不怕被人嘲笑五音不全，反正就是喝大了，覺得應該唱點什么，于是放開破嗓子吼唱了起來。

        “大風起兮云飛揚，維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悲情豪邁的詞兒，特別適合給一個酒瘋子吼喊，才更顯其蒼涼壯烈的味道。他的即興而唱，時不時地會有一兩個破音出現，猶如絲帛撕扯，實在是一種噪音污染。

        劉伶搖搖晃晃地走上了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徑。

        小徑深處，零星地散布幾乎人家，都是優雅別致的小門小院。再往前走了不多遠，他看到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

        夏日清晨，端直翠綠的竹子，在陽光里投下斑駁的影子，猶如錚錚鐵骨的漢子，連身影都很堅定，很挺拔。

        劉伶再往前走，看見竹林深處一大群人圍聚在一起，有說有笑的，場面很是熱鬧。在他們不遠處的旁邊，放著一張石桌，石桌上擺了一大壺酒，另外還有幾個酒杯。中心人物，是個衣冠楚楚的男子。男子氣宇軒昂，形貌舒朗俊秀，正在對著人群侃侃而談。

        醉意尚未散盡的劉伶，聽到那人好像在說什么莊子、老子，什么大鵬展翅，什么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亂七八糟的東西，他聽得糊里糊涂，但是看看周圍的人，都在使勁地啪啪啪地鼓掌，手掌都拍紅了，居然還不停止。

        為了引起大家的注意，這個酒瘋子又徑自走到了石桌前，自顧自地端起了桌上的那酒壺，一仰頭，像喝水一樣，咕咚咕咚灌下了幾大口，就像在自己的家里。意猶未盡，劉伶倒轉酒壺，發現壺中酒已經剩下了點滴，正沿著瓶口，一滴一滴往地上滴。

        人群里，這才有人回過頭來，看到了一個形貌猥瑣、個頭低矮，衣冠不整的陌生人，居然自顧自地端起了桌上的酒壺，喝干了他們本來打算分勻共飲的一壺酒。

        “敢問閣下是哪位？為什么不請自到，又如此魯莽沖撞，喝光了我們桌上的酒？”

        是那個剛才在人群中口若懸河的男子，主動出擊，責問劉伶。

        “鄙人劉伶，來自沛地。因為趕了幾天路途，實在口渴，看到了你們桌上的酒，所以……如有冒犯，還請贖罪。”劉伶說。

        “劉先生，因為口渴？所以……就拿酒來解渴？”

        “正是。”

        人群中，凝集了一段長久的沉默，只聽到眾人低低的喘息的聲音。驚訝、迷惑、不解之情，在眾人的心底如暗流洶涌。

        “那……敢問先生現在還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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