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修）
南平二十五年，早春時分，長云山長云派。
乍暖還寒，天色昏沉，連綿不絕的小雨已經(jīng)連續(xù)下了好幾日，剛冒新芽的松樹們被淋得垂頭喪氣，唯一一條下山的盤山小路也變得泥濘不堪。
齊思柳又離山出走了，大師兄林遠(yuǎn)渠午膳時把她親手做的一碟子桂花米糕都分給了新進(jìn)山的外門弟子。
眼見那榆木疙瘩似的大師兄還在那兒招呼大家都來嘗嘗，她心里的火騰得一下就竄起來了，那可是她親手做的，就為了午膳時二人能一起吃著說說話。
她一把搶過桂花糕轉(zhuǎn)頭就走，只留下一屋子人面面相覷，小弟子們誰都不敢說話。
林遠(yuǎn)渠無奈道：“咳咳，這再過兩個月就要十五歲了，卻還是小孩子脾氣。”搖了搖頭又正色道，“大家都快著點吃飯吧，今年要舉辦新一屆的青英大會了。內(nèi)門弟子要多加勤勉，知道了嗎？”
眾人瞬間收起八卦的目光，乖順地點頭稱是。
思柳冒著雨怒氣沖沖地回到落云院，第一百零八次地收拾起包裹來，“哼，這次就算大師兄來哄我，我也不會留下來。”
她一邊想著一邊惡狠狠地咬著桂花糕，旋風(fēng)似的吃掉了一盤子，撐得她直不起腰來，雙眼也直打架，為了做桂花糕她今天起了個大早，結(jié)果還這么不盡人意。
沒一會兒又氣又累的思柳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睜開眼已到夜半時分，下午她沒去練功，晚上也沒去吃晚膳，竟也無一人來尋她。連大師兄都沒有來，氣煞她也。
果然師父不在家，就沒人看重她了，思柳一時間只覺心灰意冷，本來只是三分要走，現(xiàn)在卻是不走不得了。
還是去找?guī)煾赴桑约好看嗡Ｐ∑猓瑤煾付疾粫鷼猓磥碇挥袔煾甘钦嫘奶蹛鬯剂鴲瀽灢粯返負(fù)Q了外出的衣服。
接著隨便找了個紙條草草寫上自己去找?guī)煾噶耍槐貋韺に圃啤?
她把紙條擺在桌子的正中間，用水杯壓住，生怕來人不能一眼發(fā)現(xiàn)，最后看了一眼房間便提起包袱從后山偷溜出去了。
夜色濃厚，烏云密布，仿佛醞釀著一場瓢潑大雨。
一個約莫十五歲的少女在盤山路上艱難地邁著步子前行，原本嫩粉色的裙擺已經(jīng)變成墨灰色，腳上的白色軟靴沾滿了泥巴，掛在腰間的寶劍已經(jīng)淪為拐杖了。
“阿，阿，阿嚏！”齊思柳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早知道就穿那件藕色棉夾襖了，雖說沒那么好看，但足夠暖和啊。”夜里山間陰冷，凍得她直縮脖子。
“都怪大師兄，害得我挨凍！”她低頭瞧見自己這狼狽樣子負(fù)氣道。
可轉(zhuǎn)念一想，萬一等下大師兄來尋她，見到自己這副泥巴滿身的樣子，那她這嬌俏小師妹的形象不全毀了，還是快點下山找個客棧修整一下，想到那個畫面她急切得加快了步伐。
“啊！啊！”寂靜的山間突然傳來一聲鴉叫，嚇得思柳一哆嗦，難道這是離山出走的不詳預(yù)兆嗎？
滴答，滴答，眼看著又要落雨，她來不及想太多把包袱舉到頭頂悶頭前行。
雨水漸密，月影消失，視線越來越不清晰。
此時她已經(jīng)無暇顧及什么大不大師兄的了，滿腦子想著趕快下山泡一個熱水澡趕緊鉆進(jìn)被窩里。
她不再顧及形象一把摟起裙子打算一鼓作氣地跑下山，就是這幾個月師父沒在家，她天天偷懶沒好好練功，沒跑出去兩步就覺得氣也不順，腿也發(fā)軟。
一時不察，一腳踩在一根圓滾滾的樹杈上，狠狠得摔了一個大屁墩。
這山路被雨水澆灌了好幾日，地面上的枯草與泥巴相融變得滑滑膩膩，她來不及叫痛，啊的一聲慘叫就失去了平衡從路邊滑下了陡峭的山崖，她伸出雙手使勁地在空中劃拉也無濟(jì)于事，只能直直地墜落下去了。
砰！
痛，好痛。
“果然應(yīng)該先看黃歷，今日出門大兇。”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思柳腦中只剩這一個念頭。
憋了好幾日的大雨嘩啦啦地打在地面，她徹底失去了意識。
一夜大雨，山中了無痕跡，第二日被痛醒的思柳發(fā)現(xiàn)她的腿骨碎了七七八八，斷裂的肋骨刺破了肺部，她只能發(fā)出微弱的氣聲，也無法動彈。
真是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不，她現(xiàn)在連叫都叫不出聲。
思柳只能用唯一靈活的左手抓著石頭敲打地面，希望有人察覺到她在山底下。
可沒有人打算去找離山出走無數(shù)次的她，更沒人想到可憐的齊思柳此刻正破碎不堪地躺在懸崖底等死。她只能絕望地聽著同門有說有笑的聲音遠(yuǎn)去。
原來腸子悔青原來是這樣一種感受。
她終于明白為什么這幾年自己每次惹事之后，師父總是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著自己，好似有話要說最后又化作一聲無奈嘆息。
為什么自己天天只想著情愛，自以為是地認(rèn)為大師兄就應(yīng)該喜歡自己這個小師妹！
為什么自己從來都不好好練功，最后落得如此滑稽去世的下場！
為什么自己要為了一盤子桂花糕就任性離山出走，讓師父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三天她問了自己無數(shù)個為什么，但生機(jī)仍然不可抵擋地離她而去，一聲嘆息，她不甘地閉上了雙眼，眼角滑下了最后一滴淚，落在了一株剛剛露頭的嫩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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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一定會好好練功，尤其是練好輕功，這樣就不會墜崖了！嗚嗚嗚！”齊思柳哭喊著醒過來。
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眼前一片漆黑，連忙一骨碌翻身坐起，驚覺身上一點都不痛了，只感覺身體變小變輕了。
估計靈魂都是要小一些的吧，不然怎么裝進(jìn)身體里呢。那這里就應(yīng)該是地府沒錯了。
就在思柳暗自琢磨的時候，一絲香香甜甜的味道直往她鼻子里鉆，她使勁兒嗅了嗅，咦，這地府也有桂花糕嗎？
苦熬了好幾天才咽氣的思柳現(xiàn)在只覺得自己快餓扁了，莫名她腦子里產(chǎn)生了一個疑問自己是餓死鬼還是摔死鬼呢？
思索無果后思柳甩了甩頭，管他呢，要是餓死了鬼判官也得負(fù)責(zé)任吧。
謹(jǐn)慎起見她循著香味緩緩前爬，嗯就是這兒，她伸出手一把就抓中了一塊桂花糕，塞到嘴里沒嚼幾下緊著又抓了一塊塞進(jìn)去，這一下噎得她真翻白眼。
她急忙伸出手來拍打著胸口，但這魂體的嗓子眼竟然如此之小，卡在那里不上不下，掙扎中她伸手不知道抓到了什么木頭，一使勁兒便聽到吱扭的聲音。
眼見著又快噎死了，思柳心里無奈嘆道，難怪道世人都說鴉叫是不祥之兆啊。
刺啦一聲，屋里的燭燈被點燃了，齊衡正從桌旁大步走過來，一把撈起思柳，手掌運力拍向她后背，“只知道在床頭偷藏桂花糕，不知道再放壺水嗎？”
這一拍卡在喉嚨管的桂花糕終于噴了出去，深吸一大口氣之后，她的眼圈瞬間紅了，忙不迭地問道“師父，您武藝這么高強(qiáng)，怎么也去世了呀？咱們可真是一對苦命的師徒呀！難道您下山那天也聽到鴉叫了嗎？”
齊衡面露不解道：“你這孩子說得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話，是不是嚇壞了？”熟練地起身把思柳抱起輕拍，甚至還在左右搖晃，嘴里哼著民間小調(diào)，就像一位慈愛的父親安撫受驚的孩子一樣。
等等，抱起？搖晃？孩子？
齊思柳的淚水瞬間被嚇回去了，她張大嘴巴慢慢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身軀，映入眼簾是一具幼兒的身體，蓮藕般的手臂，短短的小肉腿，腳脖子上拴著一根綴著鈴鐺的紅繩，對了，肚子上還有軟軟的一圈肉肉。
“師父，我要照鏡子。”思柳顫顫巍巍地說道，她才注意到自己的聲音也變得軟糯起來。
齊衡對這個小徒弟一向?qū)檺郏阉p輕地放在了梳妝臺前，鏡子里小女孩頭發(fā)散落在肩膀，微微有點茶色，白嫩小臉上一雙小鹿眼撲閃撲閃的，眼珠倒是黑亮，思柳呆呆地捏了捏自己的肉嘟嘟的臉蛋，嘶，好疼！
記憶突然襲來，沒錯，現(xiàn)在是南平十六年的三月末，鏡子里正是六歲的齊思柳，來到長云山已經(jīng)三年了。記得小時候自己時不時會做噩夢，師父也是這樣哄自己的。
看來老天爺是聽到了她臨死之前的心愿，竟真的給了她一次重生的機(jī)會。
她慢慢咧嘴笑了起來，腮邊露出了一對兒小酒窩，笑著笑著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齊衡看著思柳這一系列的怪異舉動大驚失色，“怎么了，思柳，可是白日有人欺負(fù)你了？別怕，有什么事都來找?guī)煾浮！?
思柳轉(zhuǎn)頭認(rèn)真看去，是了，這正是年輕時候的師父，身姿偉岸，懷抱溫暖，笑容和煦，“我，我只是太高興了，想到可以做您的徒弟，思柳一定會刻苦學(xué)習(xí)武藝，長大以后也會好好孝順您的。”她捏著師父的衣角情真意切地發(fā)誓。
就在這么嚴(yán)肅的時刻她的肚子像打雷一般叫了起來，思柳的臉騰一下紅了，齊衡噗呲笑出了聲，摸了摸她的頭，“傻孩子，餓了吧，等著師父去給你煮點湯面。”
“謝謝師父。”思柳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不消一會兒，一碗噴香的土雞湯面就放在了思柳面前，雞肉軟嫩，油菜清新，湯面上飄著幾顆油星，又綴著些許碧綠的蔥花，令人食指大動。
思柳大咽口水急忙呼嚕呼嚕地吃了起來。
齊衡坐在思柳對面給她倒了一杯溫水，又囑咐著她慢點吃，思緒卻逐漸飄遠(yuǎn)。
三年前在柳家村的破廟里他發(fā)現(xiàn)了思柳，當(dāng)時只覺得這孩子甚是可憐，頭發(fā)枯黃，臉色蒼白，瘦弱的像只小貓蜷縮在村頭的破廟里，怕是熬不了幾天，又什么都不記得，偶爾冒出幾句話聽著也不是近地口音。
齊衡決定給她取名齊思柳，帶她回長云山，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他定會在亂世中護(hù)她平安長大，待她哪日功成出師再去尋找自己的過去不遲。
回到長云山以后，有人說思柳是齊衡的私生女，有人說她是流落民間的滄海遺珠，說什么的都有，齊衡并不在乎。
今天這孩子凈說一些怪話，齊衡不由懷疑是不是有人在她面前說了些什么渾話。還是說她自己記起了些什么？
“師父，我吃好了。”思柳滿足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小肚子，這五臟廟可算是安撫好了，抬頭一看師父正在發(fā)呆，她伸出小肉手在師父眼前揮了揮。
齊衡猛然回神，明日定要好好整頓一下長云派的紀(jì)律，一個個練武時慣會耍滑頭，八卦起來卻都是小能手。
讓他查出來誰欺負(fù)了他可愛的小徒弟就是欺負(fù)他，定不輕饒。
和師父道過晚安后思柳鉆進(jìn)了熟悉的溫暖被窩里，她暗自發(fā)誓這一世她一定改過自新，好好練武，成為一代女俠！
經(jīng)此一遭她算明白了，靠誰都不如靠自己，師父也不能保護(hù)自己一輩子。
直到睡意襲來她還在迷迷瞪瞪地琢磨暗戀什么的是毒藥，她可不敢再碰了。
等等，她突然意識到一件重要的事，明天豈不是又要見到大師兄了。
苦思無果，她無奈地翻了個身，只能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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