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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接應


下午四點多,烏云密布,天空又開始漫著陰氣,籠罩著周圍的景物都是暗沉沉的。

        一瘦弱的身影抱著懷里揣著的東西,手提著用黃皮紙包著的熱騰騰的松花糕,姜舊影想著自己小時候每次生了病,阿娘就會舍出錢來,給她買上一份,她能歡喜半天。

        如今,阿娘的身體狀況越發不好了,姜舊影想著買些好點的吃食,給阿娘補補身子,可到了街,才發現,個個商鋪都鎖著門,應該是昨天的槍擊事件,鬧得人心惶惶,城中加強了戒嚴。

        懷中抱著給阿娘抓好的藥,藥鋪對面只有一個賣松花糕的阿婆,身子佝僂,行動不便,算了,買些松花糕吧,想著家里有位受傷的先生,姜舊影要了兩份。

        那賣糕的阿婆,一臉枯皺皺的臉上,堆上了笑意,對于她來說,在這個即將入冬的季節,多掙一份就有一份生的希望。

        物價上漲的利害,最次等的面也要兩塊錢,她每日辛勤出攤,賣這糕點的錢僅能勉強糊口,只是如今,這日子一天不比一天,昨天聽說在附近的火車站又發生了槍擊案,都沒人敢來上街,家里就剩一些口糧,她若再沒有收入來源,在寒冬來臨時,怕是要活活餓死了。

        賣糕的阿婆謹謹慎慎的給她用了頂結實的麻繩,將糕點放在黃皮紙上,捆得牢固,打了個結繩,遞給這個"小主顧",姜舊影輕聲道了謝,接過東西就離開了。

        沿著街道走了一會兒,姜舊影將懷里揣的藥包擱置在地上,騰出一只手來,摸了摸上衣口袋,一個硬硬的東西咯著她,確認了東西還在后,女孩兒探著身子,瞅了瞅不遠處,甚是威武的一座宅子,上面掛著"應府"二字。

        又往前走了幾步,姜舊影假裝無意的從敞開的大門向里望去,那守門的軍兵,立刻警惕的將目光鎖向她。

        姜舊影尷尬的對著兩人笑了笑,也不敢來回在應府周圍晃了,可里面也不見有人出來,那位先生說,一定要交給應府里面的人,且不能讓其它人知道。

        她可不敢拿人的性命開玩笑,索性就在應府門口一直等,就不信,沒有人出來!姜舊影老老實實地,在應府對面的一個角落墻邊靠著,懷里抱著幾個藥包,還有松花糕。

        糕點香氣誘人,引得她的肚子咕咕作響,咽了咽口水,姜舊影將糕點放在下面,逼著自己聞著藥草味,忘記饑餓。

        不知不覺,天又暗了幾分,地上冰冰涼涼,黑云濃重,時刻警告著一會兒將有大風暴來襲,姜舊影坐得屁股發涼,單薄的褲子并不御寒。地上冰的透過肌膚傳出涼意,姜舊影坐不住了,又改為蹲在墻角。

        正無聊的看著磚縫里生長的草,有幾路莖葉時,頭頂上方突然來了個人影,抬頭,只見一穿得破爛不堪的乞丐,眼中洶涌著貪婪,狠狠地盯著自己懷里的東西,那眼神,就像餓了許久的狼突然發現了食物,嗅覺極其靈敏,以至于,他不過是路過,就嗅到有隱隱的食物香味。

        姜舊影也活脫脫像個小乞丐,穿著麻色小短衫,下身是單薄的褲子,衣服上打了幾次補丁,不過臉上卻很白凈。

        只是她太瘦弱,營養不良的羸弱,姜舊影警惕的盯著,眼前這個來者不善的男子,將懷里的東西又抱緊了幾分。

        一雙粗糙黑油油的手朝她伸出,"拿來!"語氣惡狠狠,又帶著急切。

        姜舊影死命的揺頭,又看向那應府的大門,可還是空空蕩蕩,沒有人出來,怎么辦,看來只能跑了!

        姜舊影像只小獸一樣,護著自己的食物,她慢慢貼著墻角站了起來,后腳點地,作好要逃跑的準備。

        那乞丐不耐煩的伸手就搶她懷中的東西,"給我拿來吧!"姜舊影扭著身子,努力擺脫他的蠻力,抬起腳狠狠用力踩了那乞丐男子一腳,乞丐吃痛的松了手,姜舊影見狀撒腿就跑,可那乞丐準是餓急了,餓狼一樣追上去,死死的扯住她的衣服。

        姜舊影被勒得喘不過氣,可還是牢牢的抱著懷中的東西,她不給,她當然不給,這是給阿娘買的,阿娘生病了,病得很重,她知道這個乞丐很餓,但自己也餓,在這個狼狽的時代,她容不得自己舍身救人的善良,姜舊影牢牢抓著,就是不松手。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那乞丐餓瘋了眼,雙手將姜舊影毫不費力的拎起,直直摔在地上,懷中的東西散落一地,姜舊影痛得眼淚迸出,那乞丐撿了地上的兩份松花糕就要走,包好的草藥散亂的躺在地上。

        姜舊影抹抹眼淚,蹲下身子去撿掉在地上的草藥,只覺心中憋屈,一萬個委屈,為什么,為什么活著這么艱難。

        顫著小手將草藥放在手上,包草藥的麻草紙,被風吹到另一邊,姜舊影拭去模糊視線的眼淚,腿打著顫走到草紙落下的位置,彎腰費力的去撿。

        一雙修長白皙的大手,從地上率先一步撿起遞給她,姜舊影抬眸,是那日買煙的先生!眼前的男子穿著得體的黑色西裝,儒雅風度翩翩,身后停著一輛暗棕色別克汽車。

        一雙深邃如墨的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她,眼中波瀾不驚,如石潭中的泉水,清冽又帶著寒意。

        姜舊影紅腫著眼睛,迷離的看著他,半晌,接過男子手中遞著的麻草紙,輕聲道謝,聲音帶著濃重的哭腔。

        "你,怎么了?"應繚塵一下車,便看見一瘦弱女孩,慘兮兮的蹲在地上撿打翻了的草藥,一雙秀氣靈動的眼睛紅腫著,顯然,他沒來之前,發生了什么事。

        姜舊影默下頭,似是想穩定情緒,應繚塵狹長的鳳眼,警覺的向四周打量,目光鎖定,蹲在應府不遠處一狼吞虎咽的男子。

        那乞丐太餓了,東西搶到手后,沒走兩步,就忍不住拆開,蹲在墻角吃了起來。

        "有人搶你東西?"涼生發問,姜舊影埋著頭,條件反射的點了點頭。

        下一秒,應繚塵便跨著大步,幾步停在了那吃相難看的男子身上,好看的劍眉皺起,大手霸道上前,一把奪去那乞丐埋頭吃得正香的糕點。

        男子狼吞虎咽吃的正香,食物被防不勝防的搶走,抬起頭,張口就罵咧道,"哪個混賬,,,"話未說完,就被一雙冷冰冰的眼神駭住,如同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你打她了?"聲線冷了一層冰,寒涼疏離,聽不出絲毫情緒。

        那乞丐蓬松著頭發,衣衫襤褸,嘴角還沾著糕點碎屑,身體不自覺的后退了兩步。

        目光心虛的閃爍搖擺不定,這男的,是軍人?難不成還是帶槍的?,,

        "撲通"一聲,那乞丐被應繚塵強大的氣場,嚇得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我,我不敢了,軍,軍爺饒我這回吧。"

        可眼前的男子,如死神來臨一般,冰冷的眼神沒有絲毫動容,渾身散發出冷冰冰,死沉沉的氣勢。

        應繚塵遮去眼中的冰冷,一想起剛剛一雙無助驚慌的眼眸,渾身沾滿了泥塵,紅腫著眼,可憐巴巴望著他的女孩兒,他深沉的雙眸不知不覺染了幾層怒意。

        抬起修長的腿,狠厲地將地上跪著的男子,一腳踢翻在地,"滾。"

        那一腳力度十足,男子倒在地上半天喘不過氣來,手捂著胸口,半退半爬,"多謝軍爺,多謝軍爺。"還好,保住了一條小命。

        應繚塵轉過身來,不再看那濁物,姜舊影懷里揣著剛剛男子遞來的麻草紙,呆呆的看著眼前的一幕,吃驚的半天緩不過神,剛剛那位儒雅的先生,如同從天而降的救世主,心中的空缺,一點一點被他長身而立的身影占滿。

        應繚塵在她面前止了步,"給。"修長的骨節,脈絡分明,那被拆開的糕點被他整齊包好。

        姜舊影木木的伸出小手,男子穩穩的將東西放在她手心,轉過頭對一旁守門的衛兵吩咐,"把地上的東西撿起來。"

        強硬的語氣,令人不敢抗拒。

        姜舊影移了視線,這位先生能吩咐守門的衛兵?那他是應府的人?

        "先生,你,是應府的人嗎?"姜舊影猶豫著問出口。

        "是,我是應家二公子。"

        應繚塵涼聲作答。

        女孩兒臉上化作欣喜,"真的啊,那太好了,總算等到了。"

        男子疑惑的看著她。

        姜舊影將手伸進上衣口袋,掏出了一塊質地上乘的純色男式懷表,遞給應繚塵,"應先生,這是暫住在我家中,一個受傷的先生讓我交給你的,還特意囑咐我一定要交給應府里的人,不可以旁人知道。"

        應繚塵從她手中接過懷表,黑漆漆的眼睛籠在女孩身上,她眼睛周圍還有些紅腫,看起來淚眼朦朧,但此刻的神情卻又是那么認真。

        "所以,你就一直守在應府周圍,等人出來?"

        "嗯。"姜舊影點點頭,除此之外,也沒其他辦法了吧。

        男子視線轉到手上的懷表上,懷表的指針指向五點半,分秒轉動著,圓形最上面的一塊區域,刻著ylm三個縮著字母。

        應繚塵當然認得,這是大哥應凌墨名字的縮寫,這塊懷表是父親送給大哥的第一份禮物,那年,大哥首次從戰場得勝歸來,大戰告捷。

        這份禮物還引得三弟應疏年,羨慕不已,大哥一直戴在身上,時刻謹記父親的教誨。

        "大哥人呢?"應繚塵如墨的雙眼,直直的注視著她。

        大哥?剛剛這位先生說自己是應家二公子,哦,那這位應該是他的二弟。

        "應先生,應凌墨先生中了槍傷,現住在我家,他讓您晚上再去接應,在杏子街13號。"

        "嗯,他傷勢怎么樣?"

        "子彈還在體內沒取出來,不過已經上了止血的藥了,一時不會有性命之憂。"姜舊影想了想,如實答道。

        一陣冷風吹來,令她打了個寒顫,習慣性的縮緊了衣服,黑壓壓的烏云越壓越低,隆隆有雷聲作響。

        "先進府吧。"應繚塵瞥了眼暗沉沉的天,和凍得瑟縮的女孩。

        姜舊影死命揺了揺頭,守門的衛兵已動作迅速的將幾包藥歸置完畢,應繚塵示意,衛兵將東西遞給了姜舊影,"小姐,您的東西。"

        "謝,謝謝。"

        狂風呼的揭竿而起,街道上凄涼的了無人影,落葉一掃卷起,飄在半空中。

        見馬上就大雨來臨,且話也帶到了,姜舊影看著眼前的儒雅又疏離的男子,"應先生,話已帶到,我就先走了。"阿娘在家一定等得著急了,也不知那位先生的槍傷有沒有發作。

        姜舊影拎著東西,迎著狂風就要前行,應繚塵皺著眉,大手一把攥住她,這個女孩兒,好像什么都不怕似的,不管前路是冷雨寒風,還是傾盆大雨,亦或是她難以抗衡的一切,她都無所畏懼,沒有什么能阻擋她的腳步。

        可她明明不過是個瘦弱的小小人兒罷了。

        "快下雨了,你既然不肯進府,那就先在車上避會兒雨吧。"

        姜舊影執拗著,"不,不用了,應先生,我得趕快把藥拿回家去。"

        上天好像故意與她作對似的,啪嗒,啪嗒,斗大的雨點落了下來,拍在她頭上,順著從臉頰上落下來,砸在地面上。

        "你這樣淋雨回去,藥會浸濕的。"

        應繚塵攥著她的手,沒有動,涼聲規勸,只是語氣多了份柔和。

        這,,姜舊影見天黑的厲害,藥如果被打濕,阿娘可就吃不了了。

        猶豫著,"好吧,那多謝應先生了。"

        "嗯,走吧。"應繚塵這才松開扣著她的大手,長腿向車邁去。

        開車的司機忙下車,將車門恭敬拉開,不過幾步路的距離,豆大的雨點開始轉為瓢潑大雨,嘩嘩從空中砸下,要沖洗凈世間一切污垢的氣勢。

        姜舊影懷里抱著藥和糕點,小跑著邁上了車門,應繚塵已再后座最里靠窗的位置坐好,長腿交疊著,表情淡然。

        姜舊影小心翼翼地在他身邊安分坐好,動也不敢動,頭上淋的雨嘀嗒,嘀嗒,順著重物下垂的慣性,一滴一滴連續不斷的落在她腿上,不一會兒,麻衣長褲就被滴濕了一片。

        焦灼的望向窗外,大雨氣勢甚足,竟朦朦朧朧漾著一層水汽,川流不息,如珠簾般,斷了線的珠子,下得又急又猛烈,車頂清晰聽見被壓著一層雨,嘩嘩不停的悶響。

        姜舊影扣著手,不住的輕嘆。

        一旁的男子倒是氣定神閑,側眼看著女孩的小動作,不咸不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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