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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錯付真情


謝蘅蕪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拾翠宮。
仿佛眼睛一睜一閉,自己就莫名站在了寢殿內。
她靜立了一會兒,慢吞吞走到了妝鏡前坐下,將釵環一件一件卸下。
梨落想上前幫忙,被抬手制止。
她只好立在一旁,憂心忡忡看著自家主子。
謝蘅蕪看起來一如往常,側顏仍是那么美麗溫柔,卻隱隱蒼白;眸中似乎藏了難言的深沉愁緒,為她的美麗添了許多脆弱。
她的平靜,像湖面上的薄冰,輕輕一碰,就要碎了。
梨落原本還想問是不是與陛下吵架了。
可見謝蘅蕪如此,她不忍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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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梨落退出去前,謝蘅蕪都是這般模樣。
她就像什么都沒發生一般,在換上寢衣后,語氣如常,讓梨落退出去。
梨落這才開口:“娘娘,婢子今夜……還是留在里頭吧?”
多年的陪伴,她知道謝蘅蕪狀態不對。
謝蘅蕪原低著頭整理寢衣上的扣子,聞言仰起臉來,雙眸靜靜看著梨落許久,似是蒙著層嵐煙般茫然。
也不知是不是梨落錯覺,這清亮的眼睛里,似乎涌過水光。
“不必,你辛苦了這些時日,好好休息吧。”
梨落抿一抿唇,沒有多言:“那婢子先退下了,娘娘……早點睡吧。”
謝蘅蕪輕輕一抬眉,目送著梨落離開。
她一走,寢殿更加空曠安靜。
謝蘅蕪坐在床沿,一邊手肘支在膝上,手掌托腮,眼睛定定望著窗子的方向出神。
她知道……她還能好端端回來,終究是蕭言舟念著情,饒恕了她一命。
身份存疑、藏私欲奔、還有那象征著太后的手串……那手串定也有什么問題,只是她還不知道。
樁樁件件,已足夠蕭言舟殺她。
刑獄司的鴉影出現,已然說明他曾認真動了殺心。
可他還是放過了自己……
她眉間動了動,忽然起身,在寢殿內四下轉了一圈。
那些柜子妝奩,都看不出翻動的痕跡。唯一暴露的,只有那把斷鎖。
謝蘅蕪將床下的木箱拉出來打開,一件一件翻看。
她想,蕭言舟在看見這些東西時,又是怎樣的心情。
不得不說,她從前真是做了許久的規劃。
這份輿圖,是謝蘅蕪還在南梁時尋了個借口要來的。
她深知南梁別有用心,便借此做文章,對北姜了解了個七七八八,一早就規劃好了此后的道路。
可惜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誰能料到,她竟然真的會喜歡上他呢?
可時間太短,她又不敢輕易相信了他。
謝蘅蕪謹慎慣了,卻沒想到這謹慎會害了自己。
她捏著那把斷鎖蹲在地上,長發凌散垂落,她眸中星火暗下,茫然而無措,不知該繼續做什么,只失魂落魄地望著輿圖發怔。
良久,她坐了下來,雙臂環住膝頭,緩緩將臉低下。
他是什么心情呢……
方才萬般艱難地,對親近的女子付出了點真心,卻發現她可能是別有用心的探子,還意圖逃離。
她知道的,蕭言舟那般個性,能與她交付一點真心,是多么不易。
連趙全都說,他是愛極了她……
可她卻親手毀了。
一腔真情錯付,他該厭她。
謝蘅蕪緩慢地眨了眨眼,勾唇輕笑,似是笑自己:
“真是可恨啊……”
她背后的事情一旦揭露,她與他的從前,每件事情,都顯得那么別有用心。
謝蘅蕪完全能理解蕭言舟的異常憤怒,她想,如果換做是她,恐怕也不會輕易饒恕自己。
她咬著下唇,想蕭言舟為何會忽然調查她。
甚至查得那么詳細,連侯府為她做的假信息都深挖了下去,這才讓他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她想,大概她剛入宮時,蕭言舟是根本沒有想過要查她的。
是以,才會在她說出假生辰時毫無反應。
他原先根本不將自己放心上,一個放在后宮自生自滅的人,并不需要興師動眾地派人調查。
就算是生疑,他大可將自己直接押入刑獄司,何必繼續留她在宮里,還保留了所有后妃待遇。
然眼下他卻查了那么多……甚至愿意見她,給她一次掩蓋的機會。
謝蘅蕪握緊了斷鎖,氣息也微微發顫。
為何?自然是因為蕭言舟真的將她放在了心上,縱使懷疑,卻依舊縱容。
他待她一直都好,雖然看起來總是兇狠,卻從未傷過她。
哪怕是到了今日這種地步……他也不曾傷她半分。
謝蘅蕪多慧,自然猜出蕭言舟的懷疑是因她的胎記而起,當日他的反應便不對了。
然她現在無心探究這其中到底有什么關竅。
她從臂彎中抬起臉來,烏發凌亂,面色蒼白如紙,雙眸茫茫然,像積聚了水汽的陰沉天色。
驀地,她一眨眼,雨水淋漓落下。
謝蘅蕪的這些情緒,早已不外露許多年,于蕭言舟跟前顯露的,皆是半真半假,帶了做戲的成分。
眼下她無聲哭起來,已是最大程度的宣泄。
纖薄的肩頭微微顫動著,她淚水滴答,順著面頰滑下,落入衣上,又無聲落入地毯中。
謝蘅蕪想,大概她真的倒霉。
先是不明不白入了侯府,早早被人把命捏在手里,不知將來是成為哪個權貴的籠中雀。
后來和親于蕭言舟,境況已比她想象得好了許多。眼瞧著將要步入正軌,可終是一場幻夢,輕輕一戳便破了。
或許真如侯夫人所說,她本是卑賤之軀,得來了不屬于自己的富貴,就該……千百倍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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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邊,蕭言舟將所有人清退出去,將自己關在漆黑的宮殿中。
趙全試圖從窗外偷看,被霍珩提著后領拎走。
外頭的動靜蕭言舟聽到了些許,卻并不想管。
他坐在黑暗中的冰冷王座上,掌中捏著柔軟的東西。
是謝蘅蕪從前送給他的香囊與錦帕。
香氣已散,他還記得不久前她站在身旁,笑盈盈說著再送一個。
半晌,蕭言舟彎了唇角,自嘲一笑。
都何時了,他竟還再留戀她。
原本這兩樣東西該在謝蘅蕪來時還給她的,然而當時蕭言舟沒能想起來,直到現在才發現。
他起身,走到案上燭臺前。火苗跳動著燃起,將他的身影搖搖晃晃投映在墻上。
蕭言舟半垂著眼,沒多猶豫,將香囊一并帕子放到了火舌上。
火舌輕輕舔舐,躍動著竄上,焦黑一點一點擴大。
蕭言舟漆黑的眼瞳中,也跳動著兩束火光。
燭臺的火苗太小,燒得也慢。他便頗有耐心地捏著香囊,看火舌將其侵蝕,一點一點化為灰燼。
直到熱意漸漸傳到指尖,火舌也將將舔過。蕭言舟似從夢中驚醒般,驀地吹熄了燭臺。
殿內重歸黑暗。
布料的焦糊味尚未消散,蕭言舟捏著燒去一大半的香囊與錦帕,長睫擋住的眼眸里一派茫然,似乎不知道自己站在這里做什么。
他攥著香囊的手越發用力,到甲蓋都泛了白,像是要生生用蠻力將香囊碾為粉末。
然他手臂都因用力而顫抖著,卻終究頹然松了手。
殘存的香囊無聲墜地,由于已被熏黑,它落在地上便似消失了般。
曾經為謝蘅蕪準備的那些零碎東西都已經撤下,只有地毯,因為鋪設得多,還不曾完全收起來。
蕭言舟踩在柔軟地褥上,四顧茫然,尋不見墜落的香囊。
他蹲身,在地上摸索一陣,指尖觸到柔軟物什,便趕緊將它收入掌中。
他抓著它站起,沉默良久,忽而一手捂住胸口,噗嗤一聲,腥甜溫熱自口中涌出。
跟前的一小塊地毯被鮮血浸濕。
蕭言舟便定定瞧著那一塊洇濕的痕跡。
他的蠱毒的確拔除了,后來習武,除了喘癥與頭疾以外,身子便沒有別的問題。
但到底埋下了體弱的根子。
加之蠱毒因素,周啟曾千叮嚀萬囑咐,他絕對不能有大的情緒波動。
這么多年,他封閉情思,心也冷如寒冰,再未有過波動。
這還是他第一次吐血。
蕭言舟拭去唇邊血漬,低笑起來。
笑聲傳出宮殿,趙全與霍珩皆看見了對方目中的擔憂。
陛下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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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對平靜的,只余下壽安宮。
聽完崔露秾的敘述,崔太后神色莫測,低眸不知在想什么。
“姑母,我以為……陛下定是與她有了什么矛盾。”
“要不要借此做一番文章,索性將它鬧大,讓陛下徹底厭棄她?”
“不必著急。”崔太后捻著佛珠,唇角笑意刻薄,“她只有兩條路。”
“要么,替哀家做事,事成后頂罪,死。”
“要么,與皇帝通氣兒,沒有了價值,哀家讓她死。”
崔太后在“死”字上格外拖了長音,漫不經心的殘忍,令人不寒而栗。
盡管崔露秾不知崔太后與謝蘅蕪有什么來往,可聽她的意思,多半與蕭言舟有關。
崔露秾心頭一緊,想姑母該不會是要對皇帝下手吧?
可他們……不是母子嗎?
“姑母,她……要做什么啊?”
崔露秾壯著膽子問道。
崔太后沒有回答,而是睥她一眼。
顯出衰老的鳳眸中,透著陰寒狠厲。
崔露秾瞳孔微縮,垂下頭道:“臣女多嘴,太后娘娘恕罪。”
崔太后瞧了她許久,才懶懶應一聲:“好了,哀家乏了,你下去吧。”
崔露秾大氣不敢出,行過禮后,趕緊退出了寢殿。
她這位姑母……她從來都沒有瞧明白過。
仿佛在姑母眼里,世上沒有一位可親近的人。
所有人都能利用,所有人都是仇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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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天際泛起魚肚白。
緊閉了一夜的宮門吱呀一聲,從內被人推開。
蕭言舟垂手而立,長袖曳地,長發未束散下,幾綹掩在深黑眸前,襯得面色蒼白,頹靡又陰郁。
倚在外頭打瞌睡的趙全立時清醒,趕緊起身迎上:“陛下有何吩咐。”
蕭言舟定定看他一會兒,淡淡:“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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