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察覺
崔左丞近來很是郁悶。
進宮的女兒傳信寥寥,只言片語,都是些無用的閑話;回國寺的妹妹更是直接沒了信兒,不知在做什么;兒子油鹽不進,一天到晚只知道去演武場練兵,絲毫不懂與京中官僚交際一番。
再者,靖國公進來被頻頻召見,更讓崔左丞心神不寧。
靖國公下放兵權(quán)已久,做了多年的閑散國公,如今陛下如此頻繁召見他,莫非是有了別的心思嗎?
崔左丞蠢蠢欲動,但礙于最近盯著他的眼睛實在太多,只能憋屈地暫忍一番。
而被崔左丞掛念的靖國公本人,也是滿腹疑問。
蕭言舟以商議先蠶禮要事為由召他多次進宮,可見了面又總說些無關(guān)的話,每次不知不覺,話題便繞到了他的女兒身上。
他從蕭言舟的態(tài)度里察覺出什么,多半與走失的女兒有關(guān),有了希望靖國公自然高興,可到底只是他自己的揣測。
靖國公沒敢告訴夫人,生怕最后又是一場空,平白惹夫人難過,只得自己憋著。憋著憋著他就愁得不行,每日飯都少吃了一碗。
至于造成諸位重臣紛紛不安的始作俑者蕭言舟,自己也沒有好到哪去。
若將關(guān)于謝蘅蕪的來龍去脈都告知靖國公,他無法保證靖國公是否還能冷靜。
靖國公一生忠國,卻被他效忠的帝王算計失去了女兒,若是他知曉了真相,焉能不寒心。
靖國公已無兵權(quán),卻頗得民心,若他有了別的想法,那時……蕭氏恐怕會引來眾怒。盡管罪魁禍首已死,但他卻是那罪魁禍首之子。
父債子償,天下人都認此理。
他便想著不妨先與靖國公拉近關(guān)系,過渡一番。
思來想去,似乎只有先蠶禮這個借口比較妥當。往常蕭言舟面對靖國公當然不覺得異樣,可現(xiàn)在知道他極大可能是謝蘅蕪的父親后,他便莫名不自在。
大概這是天然存在于翁婿間的尷尬。
蕭言舟想著多與他提一提女兒的事情,顯出自己的關(guān)心來,順便讓靖國公有個準備。可惜蕭言舟本身就是個不善言辭的,那些話說得無比生硬,反而讓靖國公狐疑不定。
蕭言舟顯然也察覺出來了。
御書房內(nèi),剛送走靖國公的他輕輕吐出一口氣,眉眼間染上點點倦意。
此事究竟該如何開口呢……
蕭言舟頭疼不已,最好的法子當然是讓謝蘅蕪這個當事人出面,讓一切順理成章地發(fā)生。
可謝蘅蕪現(xiàn)在尚未痊愈,他擔心她會為此憂心過度。
雖然……她眼下恢復得挺好,精神比之前充沛多了,或許也有蠱毒殘余除盡的緣故。
想到謝蘅蕪,蕭言舟的目光都軟了軟,不由想這時候……她又在做什么?
手邊輕薄宣紙悠悠落地,軟綿綿地,搭在了謝蘅蕪衣擺角落。
連日來都是蕭言舟在照顧自己,眼下好不容易自己好上了許多,便帶些小點心來紫宸宮看他。
等待蕭言舟從御書房回來的時候,謝蘅蕪百無聊賴下,坐在了他平素在宮中的書案后。
書案上堆疊的各種簡牘文書她當然不敢碰,但那些未曾用過的筆墨紙硯,總是可以動的。
紫宸宮內(nèi)的宮人見她坐到了蕭言舟的位子上,一時不知是否該上前去勸。
畢竟陛下抱著貴妃坐,和貴妃獨自一人坐,可是兩回事啊!
但宮人們你看我我看你,都沒有人敢上前。
誰知道陛下是否縱容呢……要是縱容,此時上前,豈不是平白惹貴妃不高興。
宮人們很有默契地都散開了。
陛下回來若是怪罪,便說自己正好有差事要忙。
那邊謝蘅蕪剛給自己磨好了墨,抽過一旁的紙張打算畫些什么。
而這一抽,就將其他幾張也抽動,其中一張便揚揚落地。
見紙落地,她彎身去撿。
因為身子還未大好,她一手撐在書案上,隨她俯身,手肘撞到了書案旁堆疊起來的文書,最上頭的一部分晃了晃,嘩啦落地。
外頭的宮人都退開了,沒有聽到這里的聲音,自然也不會進來。
謝蘅蕪的指尖剛碰到宣紙,就聽到身后傳來這一陣響動,不由閉了閉眼。
撿起紙放好后,她起身去撿掉到書案前的那些文書。
謝蘅蕪無意去看,可隨著文書落地,不可避免地被摔得打開來,她剛蹲下去,里頭的文字便爭先恐后地跳進了她眼中。
謝蘅蕪一怔,伸出的手不由頓在了半空。
她看見了自己的名字。
不,不僅僅是這些,還有昌平侯府的種種。
謝蘅蕪心跳如擂,臉色也變。
她猜出了這是什么,這不就是當時蕭言舟調(diào)查自己得來的資料嗎?
她愣了半晌,嗤聲一笑。
她猜蕭言舟調(diào)查了自己,卻沒想到他至今都沒有將此銷毀,甚至還放在了紫宸宮里。
謝蘅蕪沉默著,頓住的手又探出,將這疊寫了自己小半生的文書撿了過來。
若換了別的內(nèi)容,她一定一眼都不會瞧。
可既然是寫自己的……謝蘅蕪想,讓她看看也無妨。
她也好奇,蕭言舟都能調(diào)查出什么來。
謝蘅蕪將其他的東西收好放回原位,唯獨將這一疊捧在手里,坐回了書案后仔細翻看起來。
越看她越覺心驚。
因上頭的記述實在太過詳盡,許多連她自己都忘記的事情,居然也被記了下來。
這就是……蕭言舟能調(diào)動的力量嗎?
她不由想是誰替蕭言舟做此事的,趙全?不,趙全幾乎整日在宮中跟著蕭言舟,應當是沒空的。
霍珩?倒是有可能……
羽林衛(wèi),看來遠不是宮廷禁軍那么簡單。
謝蘅蕪一面想著,便翻看到了最后一頁。
她呼吸一窒,面色凝住,腮上血色潮水般褪去,視線定定,整個人仿佛被釘住了一般。
她捏著紙頁的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甚至輕顫起來,幾乎要將那一點紙搓破。
那是一片她最熟悉不過的圖案。
是她的胎記,她絕對不會看錯。
蕭言舟將繪著她胎記的紙張夾在調(diào)查她的文書中,已是令人悚然。
而最讓謝蘅蕪感到心驚的,是角落處一個小小的“靖”字。
那字跡再熟悉不過,是蕭言舟的手筆。
他將這疊本該收起的東西放在如此上頭的位置,里頭夾了一張繪有她胎記的紙,還寫了一個“靖”字。
謝蘅蕪幾乎是立刻,便想到了靖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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