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醫生查房時再跑叮囑病患要多注意，所以說好的陪聊最后也演變成了兩個人一起坐在電視劇前看正在播放的一部電視劇，演得是家長里短父母親情，因為有眾多一二線老牌影星加入，所以收視率始終居高不下。

        沈琮沒有什么追劇的習慣，他的空閑時間太零散，除了特意空出時間來拉片細細揣摩那些大師級的演技，很多時候一部電影從頭到尾完整地看上一遍，往往都需要兩三天甚至更長的一段時間。

        像這樣和人平淡而悠閑地一起看一集沒有前后連貫的電視，已經是很久沒有過的了。

        他看著里面的姐弟三人為了生母留下來的拆遷款打得頭破血流，又因為父親住院而互相推諉的橋段，能夠感覺出那股荒誕背后的過分真實。

        甚至看到大女兒在病床前泣不成聲的樣子，都與記憶中的某個片段逐漸重新融合起來。

        【媽，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我是真的沒有辦法，俊哥他始終不讓我回國，是我沒有用，你不要怪我……】

        【琮琮，原諒媽媽，你和媽媽去米國，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他肯定會答應治好你的嗓子，和媽媽一起回去，好不好？】

        【沈琮，你會后悔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電視劇最新的一集已經演到了尾聲，片尾曲劇透著闔家團圓的結局，仿佛之前所有的齟齬都在花團錦簇當中一并隨煙而去了。

        沈琮回過神，側頭想和葉瑾然說點兒什么，卻發現男人已經將頭枕在床沿邊上睡著了。

        他睡覺極輕，除了平穩漸沉的呼吸聲，就再沒有其他動靜了。

        沈琮知道這個姿勢睡久了對腰非常不好，就準備先喊醒人去床上睡，伸手過去時最先碰到的卻是葉瑾然垂落在臉頰旁的頭發。

        他鬼使神差地撩起了一縷，細軟的黑發纏上骨節分明的手指，又很快從指縫間滑落了下去，如同一個似有若無的親吻。

        葉瑾然被這個動作弄醒了，他緩緩抬起頭來，臉上還留著一小片被壓紅的印子，沈琮的手來不及收回，他迷離著雙眼看了看，轉而疑惑地看向沈琮，“我是睡著了嗎？”

        葉瑾然的聲音帶著些困頓時的慵懶，懨懨地打了個哈欠之后，眼里卻依然沒有清明多少。

        沈琮回憶起他說過的坐了兩個小時夜航飛機，而當自己醒來看到他時，已經是凌晨三點，明顯中間并沒有過充足的睡眠。

        在醫院為vip患者準備的病房里，病床往往也會比普通間要寬敞許多，幾乎等同于一個雙人床的大小，見葉瑾然明顯還沒有睡醒，沈琮略微動了動身體，輕聲說，“上來睡一會兒吧。”

        葉瑾然的意識和身體似乎變成了兩個互不關聯的個體，他的潛意識分明是在拒絕，而身體卻依照沈琮的指引，躺在了病床的另一側。

        干凈柔軟的感覺瞬間打散了葉瑾然最后一分清明，他的意識在混沌之中不停地下墜，最終落入到了一片黑甜的睡夢中……

        沈琮將電視調節成了靜音的狀態，葉瑾然半蜷著身體側躺在距離他不到半臂的位置，睡得很沉，換了個相對舒適的環境后，似乎連呼吸聲也輕緩了很多。

        因為距離的關系，沈琮可以很輕易地發現一些平日里根本不會注意到的東西。比如葉瑾然緊閉的雙眼下微微翹起的睫毛，鼻子旁點綴著的小痣，又或者是天生比一般人更加艷麗些的唇色，一一如是，無法盡數。

        他看得出神，手機提示的燈光閃爍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自己的私人手機來了電話。

        接通后電話里傳出一個有些過于正經的男聲，“沈琮，北海道這邊已經下雪了，阮先生對于劇本可能有了新的想法，所以大約會安排演員提前試鏡……”

        ……

        葉瑾然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十分荒誕的夢，夢里他被什么追趕著，似乎是一只踩著旋轉球的倉鼠，忽然又變成了只會重復“快點快點兒”的玩具熊，他撞在一只巨大的黑背犬腳下，對方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卻又傲嬌地撇回頭，“我絕不會接受一只貓。”

        他從漫無邊際之中墜落，又被云朵接住，拂過耳邊的風輕柔地牽起他的發梢，變成了沈琮的聲音，“做噩夢了？”

        葉瑾然醒了，冬日晌午的陽光透過窗子變成零落的許多片，撒在床上卻依舊讓人感覺暖融融的，他窩在枕頭里醒了盹，才記起自己居然在照顧病人的途中睡著了。

        他坐起身，發現沈琮的輸液管已經被護士撤走了。

        病床的另一邊，男人撐著頭將視線從手機換到了葉瑾然的身上，因為距離得太近，四目相對的瞬間他不由得聯想起了不久前注意到的那些細節。

        沈琮問，“剛才夢到了什么？”

        葉瑾然搖搖頭，“都是一些莫名其妙的場景。”

        他看看時間，已經是接近中午了，自己一覺睡了快要三個小時，期間居然連護士給沈越換液都沒有醒過來，這是完全超乎預料的事。

        葉瑾然想了想，最后把原因歸結到了這家醫院的床墊質量不錯上。

        他站起來穿上鞋子，“我去買點兒午飯吧，時間也差不多了。”

        “醫院到中午的時候會安排人送營養餐來。”沈琮攔住他，“如果你沒有要緊事，不如把時間留給我一會兒吧。”

        他說著將手機點開，調出了一個電子版的文稿遞給葉瑾然，“你先看看這個。”

        葉瑾然粗略的看完前幾頁介紹，有些狐疑，“這是你選定的劇本嗎？”

        沈琮笑了笑，指指自己的臉，“怎么說我大小也是個明星，信我這一次。”

        葉瑾然沒有再說什么，但他對演戲這方面一竅不通，實在不知道自己可以幫上什么忙。

        他向沈琮問道，“需要我做什么？”

        沈琮回答說，“什么都不需要，按照劇本陪我搭個戲就好了，我過兩天也許要錄一個試鏡的片段。”

        原來這樣的劇本都需要通過試鏡來爭取角色了嗎？

        葉瑾然拿著文稿翻到了最前面的幾頁，看到了改編劇本的原著名，不是那些已經有了名氣的大ip，會被印在廣告商上大街小巷地宣傳。

        “不是個特別復雜的故事，你幫我搭一下這個片段，從這里到結束。”

        沈琮沒解釋太多，雖然是經過了高晏丞的舉薦，但也并不是十拿九穩的事，希望越大也代表了失望越大，導演的名聲太響，就意味著哪怕是個不起眼的小配角，都足以使人趨之若鶩。

        葉瑾然簡單翻閱了一下劇本，這是個從女性視角講述的故事，但主角卻不是講述人，而是她的父輩，還有那段在當時為世俗所不容的愛戀。

        故事真正的主角是女主名義上的父親——受人托孤獨自撫養孩子的莊稼漢張馳，還有那個被張馳認領回家的“改造戶”——愛穿女人衣服的“二椅子”谷夢。

        谷夢斯文秀氣，說話輕聲細語，愛穿干凈鮮艷的長裙，這些特點整合在一個男人身上卻成了受人唾棄的異類，村里人剪禿了他的頭發，撕爛了他的裙子，將他趕到了更偏僻的村莊“重新改造”。

        張馳為了多掙幾個公分接過了這塊兒燙手的山芋，沒想到谷夢竟將這個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朝夕相處的日子里兩個人暗生情愫，但這段無法見光的畸形戀情終究不得善終，結尾張馳一個人帶著孩子遠走他鄉，而谷夢則穿著已經破爛褪色的長裙，在大雪封山的前夜獨自跑進了深山里，不知所蹤。

        沈琮要對戲的片段是張馳偷偷去集上給谷夢扯回了一塊兒做裙子用的花布，谷夢又驚又喜，忍不住給了張馳一個吻，樸實的莊稼漢紅了臉，看谷夢在微弱的燭火下披著花布起舞。

        葉瑾然抓住了一個重點，“對戲需要跳舞嗎？”

        沈琮下意識帶入了葉瑾然穿花裙子跳舞的場景，他看過葉瑾然西裝包裹下勁瘦修長的身體，覺得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

        回程的飛機因為因為大霧而產生了延誤，地勤給vip室配備了毯子，葉瑾然窩在沙發中半睡半醒時，隔壁突然外放出的歡天喜地的歌聲。

        葉瑾然掀開眼皮，見對方高亮的屏幕上播出的正是沈琮之前彩排過的w衛視跨年晚會。

        晚上十點，女星趙苒登臺獻唱，但合作的男星已經從沈琮換成了另一個最近小有起色的兄弟組合成員——ryan。

        雖然都是only旗下的藝人，肥水也沒有流到外人田，但誰也沒天真地去相信這些明顯站不住腳的托詞。

        ryan背靠大樹好乘涼，可樹大招風的道理卻領會得不夠深刻，沈琮的東風固然好借，但和人氣來得同樣猛烈的還有一片罵嘲。

        粉黑路人輪番上陣，資本下場，一天五條熱搜，從月初吵到月中倒是一時風頭無兩。

        沈琮沒心思參合進去扯頭花，同公司的后輩最后肯定是和平收尾，估計公關部那邊連兩個人的小作文都寫好了，就等著經紀人一聲令下，然后才好收拾東西回家過年。

        而元旦過后，葉瑾然的公司也進入到了年末的收尾階段，手頭的幾個項目已經臨近試運行，對接的甲方卻早早就坐上了回家的國際航班。

        難得清閑下來，葉瑾然也終于想起自己還掛著個芮裂總經理的頭銜，下電梯還沒刷卡進辦公區，就已經提前感受到了過年的氣氛。

        不務正業的董事長親自下場，帶著生肖帽子在前臺討紅包。

        葉瑾然面無表情地掃過去一塊錢，楊銘楷嘖了一聲，給了他一個帶著抽獎編碼的請帖，“26號公司年會，獎品我出，酒店還是老地方？”

        葉瑾然看也沒看便將描著金色線條的浮夸請帖塞進口袋，“改成子兮公館。”

        他刷卡走進公司，總經辦助理已經在門口端著咖啡和需要確認的文件恭候大駕。

        葉瑾然接過咖啡邊走邊看，屁股后面還墜著一個一臉玩味的楊銘楷，嘖嘖稱奇，“那地方不是一直打著清流不接外客的招牌么，怎么又肯放下身段接公司年會了？”

        “年初入了點兒股。”

        楊銘楷嘁了一下，“我就說孫家那小子對你不安好心，這種躺著掙錢的祖產都能讓你分一杯羹。”

        葉瑾然懶得理他，和助理交代，“年終報表還有幾個數據不太清晰，大家辛苦一些，年終我另外再包個紅包。”

        助理感恩戴德地退下，楊銘楷轉身打開了辦公區的電子鎖，神秘兮兮地湊過來，“我來給你講個八卦。”

        葉瑾然的雙眼顯示屏的數據上一一劃過，定格在其中的某一項上，“沈琮接手新代言后，銷量同比增長了多少？”

        楊銘楷脫口而出一個數據：“環比增長了27％，”然后又反應過來不對，繞到屏幕后指著一段數據，“你不是能直接看到嗎？”

        “明年的電影還會增長更多。”葉瑾然推開他礙事的手，端著咖啡杯從轉椅上站起身，回頭微得一挑眉，“年初不續約的話，年中可能就續不起了。”

        楊銘楷坐回到老板椅上，躬身從左手抽屜里抻出一沓文件，得意地甩在了桌子上，“不好意思老葉，這次我快你一步。”

        敲定了沈琮明年的代言，葉瑾然終于屈尊紆貴地給了芮裂老總半分薄面，關了電腦聽他講起八卦。

        “藺辰這個人你知道嗎？”

        葉瑾然還真知道，原因就在于這個人與沈琮都是從歌手大賽出道，一個冠軍一個亞軍。

        不同的是藺辰一路扶搖而上從歌手平穩轉型成演員，出道僅僅三年就被提名了含金量極高的獎項，但一年多前卻突然因傷隱退，只給粉絲和觀眾留下了段曇花一現的驚艷記憶。

        但“因傷隱退”這四個字，在楊銘楷與葉瑾然這種人的圈子里卻有著不同的解釋。

        “所以呢？”即便如此，葉瑾然也并沒有多少八卦的興趣。

        “這人搭上了鄭榮那條大船，可能是要復出了。”楊銘楷難得嚴肅認真地低聲道，“據說藺辰當初和沈琮的關系非常不錯，兩個人的cp到現在還有活躍粉。”

        葉瑾然面無表情地將手邊成摞的文件推過去，“楊董有八卦的時間不如看看這幾份年終報告。”

        楊銘楷一臉得恨鐵不成鋼，難得拿出了戀愛八百次的過來人架勢，“不識好人心，回頭人家朝夕相處舊情復燃，你這幾年就真變成全為他人做嫁衣了。”

        葉瑾然動作一頓，屈起的指尖無意識地在磨砂的文件夾封面摩挲了一下，他想反駁沈琮和誰舊情復燃哪怕三年抱倆其實都與自己沒有關系，他們本來就連朋友都算不上，但最先脫口的解釋卻是，“沈琮是直男。”

        自己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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