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時節，正是汴京城一年中花開得最好的時候。

        汴京人尚菊，每年到了這個時節，大街小巷家家戶戶，各色的花兒爭先綻放，整座汴京城都是一派花團錦簇之象。

        這一日，正是個晴天。當迎親的花轎穿過街市的時候，陽光正好灑滿汴京城的大街小巷，熠熠生輝。

        司天監的天師大人夜觀了天象，說今日會是近十年都來難得一遇的好日子。

        只是今日對于汴京城里那些未出閣的姑娘們或是家里有待嫁閨女的夫人們來說，卻并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情。

        因為那迎親隊伍前頭騎著高頭駿馬穿著大紅吉服的，正是這汴京城里最英俊出眾的兩位王孫公子之一——齊王府的小王爺趙鎮。

        “唉，往后這汴京城又少了一位能嫁的好郎君了……”

        “可不是嗎！我昨夜一宿都沒睡好覺！都不知道我的閨女該嫁給誰了。”

        “不過話又說回來，齊小王爺那可是御弟獨子，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多少豪門貴胄家的千金小姐盯著呢。更何況人家娶的也是定北侯府的千金，御賜的姻緣。哪是咱們這樣的小門小戶可以肖想的……”

        “定北侯府又怎樣，我可聽說了，這位侯府小姐自小在邊塞苦寒地長大，琴棋書畫刺繡女紅樣樣不通，打架闖禍倒是第一名……”

        “竟然有這種事！”

        “當然！更可怕的是，她還長了一張饕餮大口，一頓飯能吃下十幾只鴨！”

        “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啊？”

        “那還能有錯！我姑父的表舅的小侄子在府衙里當差，就是他娘告訴我娘的。”

        “這也太嚇人了吧！如此看來，咱們的小王爺今后的日子可不好過啊……”

        “唉，誰說不是呢……”

        “哎……”

        ……

        那花轎中坐著的，是個大約十六七歲，一身鳳冠霞帔的少女。也不知是不是那鳳冠太過繁瑣以至于顯得龐大的緣故，她鳳冠下的臉龐和五官看起來都格外的小巧精致。只除了眼睛——她的眼睛又大又圓，漆黑的，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作為被議論的當事之人，聶元珠坐在花轎里，聽著那夾雜在爆竹和喜樂聲中閑言碎語和遺憾的嘆氣聲，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

        她雖然七歲的時候的確是因為母親去逝被送去了邊關軍營由爹爹教養，可是該讀的書她一本也沒少讀，該認的字她也一個都沒少會認。

        至于說她饕餮大口一頓要吃十只鴨子……天地良心，她那回買的十只鴨子也是為了取鴨肝來做鴨肝醬，那些鴨肉她都做成了鴨肉酥分給了府里的下人們吃。

        又不是她自己一個人全吃下去的，哪里就生得饕餮大口了……

        元珠伸手拿指尖捏了一把自己精致臉蛋小巧的嘴唇，努了一努，想道。——不過女紅刺繡她好像確實不太行。比如這次為了制作必須由新娘親手繡的嫁衣，她可是費了老鼻子勁兒了才能繡出現在這身樣子。

        就這還多虧了她的閨中小友兼未來的小姑子，齊小王爺的妹妹阿羅。要不是她給她介紹了全京城最厲害的繡工師傅喜娘來教導她，她可是無論如何都完不成這樣的繡品的。

        迎親的車隊行過了金水橋，很快便到了齊王府。此時的齊王府早已是張燈結彩賓客云集，只等著新郎倌領著新嫁娘入了府去，成就一樁美事了。

        回想起十幾年前，元珠還住在京城的時候，也不過四五六歲。因著母親和齊王妃是閨中密友，所以常常在齊王府里玩兒。

        那時候的趙鎮，長得那叫一個唇紅齒白，跟白瓷娃娃似的。他總是穿著一身干干凈凈的淺色衣袍，斯斯文文的別提多好看了。

        回憶當時，每次元珠去的時候，都和阿羅一起上竄下跳，跟泥猴子似的。倒是趙鎮，不是安安靜靜地看書寫字，就是乖乖巧巧地坐在他的母親王妃身邊，津津有味地吃著拿帕子墊得好好的那些糕團果子。

        只有在吃到特別喜歡的果子時，才會露出甜甜的微笑。

        那時候元珠最喜歡看趙鎮露出這樣的笑容了。她覺得那簡直比下凡的仙子還要好看幾百倍幾千倍。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就開始悄悄想，將來要是能嫁給他做新娘子就好了，到那時候她一定天天做好吃的糕團果子給他吃！

        一晃神，那個叫她移不開眼睛的小小的人兒就已經長大，穿上了大紅的婚服，騎著高大的駿馬走在了她花轎的前頭。

        那是她的新郎啊！

        她聶元珠，居然這就要夢想成真了！

        之前常聽人說：小時候長得好看的人，長大了往往會變丑。

        趙鎮顯然就是專為了打破這種說法而出生的。

        因著要提前準備婚事的緣故，元珠回京城其實也有些時日了。這期間她入宮見了皇上和太后，也重遇了她過去的好友，齊王府里的云陽郡主趙煙羅。

        更重要的是，她見到了阿羅的哥哥，她的未婚夫婿——齊王府的小王爺趙鎮。

        十年不見，如今的趙鎮早已不是過去白瓷娃娃，而是已然長成了身材挺拔修長，面若冠玉，目賽朗星的鮮衣怒馬少年郎。

        不過你可別因為他看著纖瘦就料定柔弱，他的騎射功夫可真真是極好。被錦衣玉帶仔細包裹的勁瘦細腰支撐著挺拔的身板，修長的腿跨著駿馬縱情馳騁，那纖長的手指，拉起銀弓來像是絲毫不費吹灰之力似的。

        不得不說，她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挺心動的。嘻嘻。

        不過，他還是像過去一般不愛笑，每次看到她時也都是冷著一張臉，偶爾還會露出不知道怎么又生氣了的氣鼓鼓地樣子——雖然他不高興的樣子，還是那么好看，叫她怦然心動的那種——縱使她站在他對面，仰起頭沖他笑嘻嘻也是一樣的。

        唉，管他的呢，反正這塊漂亮的冰山馬上就是她的了，以后她有的是日子可以慢慢讓這塊冰山融化。

        這么想著，心里頓時又愉快了起來。

        要說她能嫁給趙鎮這件事，最大的“功臣”非她爹爹聶將軍莫屬了。

        聶將軍鎮守邊關十余載，將中原與關外圖嘉族人的關系處理得十分融洽。

        圖嘉族民風素來彪悍，但是這十余年來，兩族人民一直互不侵犯，和睦相處。皇上為了表彰爹爹的功績，特意封了他為定北侯，并且表示要在皇族中為元珠擇一位佳婿——于是爹爹便向皇上暗示了齊王府那位與元珠年齡相仿，又尚未婚配的小王爺趙鎮。

        人常說“知女莫若父”，爹爹果然很懂她的心思呀！

        只可惜爹爹要在邊關繼續鎮守，都不能親眼看一看她出嫁時的樣子了。

        不過也無妨，將來她就帶著她和趙鎮的小娃娃們去邊疆看爹爹好了。看著小娃娃們圍著他“翁翁，翁翁”的叫，爹爹一定會很開心的！

        嘻嘻，不知道將來，她和趙鎮的小娃娃們該娶什么名字好呢？

        等等，她在想什么呢！元珠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里的激動，挺直腰板端坐好。卻不知道自己早在不自覺間羞紅了臉。

        等落了轎，牽著大紅色的同心巾走在通往中堂的路上，一想到道路的另一頭，等著她的是趙鎮，元珠每走一步心中便多了一分雀躍之情，直到被扶著在中堂站定。

        “一拜天地！”

        鞭炮喜樂聲中，元珠聽到了賓客們的歡呼聲。元珠有些嬌羞地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

        元珠回身沖著堂上拜了第二拜。賓客們的歡呼聲再次響起。

        “夫妻交拜！”

        歡呼聲沒有如約地響起，相反的，響起的是一片大聲的驚呼聲：“有人暈倒了！”

        緊接著，便是一片慌亂。

        元珠的頭上蓋著蓋頭，一時間搞不清楚什么狀況，只覺得自己手中握著的同心巾好像忽然沉重了許多，隱隱約約地，感覺那中間扎成花球狀的同心結可憐兮兮地墜落在了地上。

        心中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就好像被人狠狠地掏了一把似的，空落落的叫人慌張。

        “鎮兒，回來！”

        元珠聽到齊王爺焦急又有些發怒的喊聲。

        她終是忍不住扯下了蓋頭。

        遠遠的，就看見她那個還沒禮成的夫君，雙手托著另一個女人，揚長而去。

        她的夫君，宛若一支奪目的紅蓮，遺世獨立地綻放在人群之中，是那么耀眼。只是，他并不是為她綻放。

        像是有什么東西轟然倒塌。她呆呆地立在那里，耳邊一片嘈雜之聲，卻是什么也聽不見了。

        所以，她的新郎這是，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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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注：本章及后續文中的果子、點心果子、糕團果子等通常都是指制作的小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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