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鮮殺好的肥母雞一只，去頭、頸及兩足，去皮，去油脂塊，去內(nèi)臟，洗凈，剁成小塊。焯水，放涼，備用。

        北燕來的海參兩條，去腔腸雜物洗凈，切作片。備用。

        從婺州東陽縣來的上好火腿，在火踵的位置取拳頭大小的腿肉，洗凈細切作絲，備用。

        瓦罐洗凈，盛上七分新鮮甘甜的井水，再將事先焯過水的雞塊浸入瓦罐內(nèi)冰涼的井水中，上面再細細疊蓋上火腿絲，放上薄切的姜片，蓋上蓋子大火熬煮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后，已然香氣撲鼻。此時再打開蓋子，就看到已經(jīng)熟了的雞塊在嘟嘟冒泡的湯中上下沉浮。此時撇去湯面上白色的浮沫，加入細滑的海參片、晶瑩的枸杞、圓潤的紅棗片和靈芝片，還有糖兒幫元珠縫制的用細紗棉布做的材料包——里面已經(jīng)裝好了參須當(dāng)歸熟地等各種滋補養(yǎng)氣血的藥材及桂皮八角等香料。

        最后，再加入少許的白糖和紹興黃酒。

        重新蓋上蓋子，小火慢煨。

        如此慢慢煨上了一整夜。

        等早上元珠打開蓋子查看時，已是湯色濃郁香氣撲鼻。

        “成啦！”元珠滿意地蓋上蓋子，接過糖兒遞來隔熱用的布巾，將瓦罐移進了保溫的食籃中，沖著接過食籃的糖兒道，“走吧！”

        走在路上，糖兒見四下無人，忿忿道：“小姐，我真是想不明白，小王爺這么對你，你干嘛還對他這么好。咱們當(dāng)初就該直接走人才是。”

        元珠搖搖頭，伸手?jǐn)n了攏身上的斗篷，道：“無論如何，齊王爺也是為了維護我才打了自己的兒子，如今趙鎮(zhèn)因這傷三日未醒，齊王爺齊王妃面上沒什么，其實都擔(dān)心心痛成不知道什么樣了。我若是就此離去，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些。倒不如等他這兩日醒了，身體好轉(zhuǎn)些了，再作打算。”

        “可是……”

        “大夫都說了，他不出三日便會醒轉(zhuǎn)，如今時間已經(jīng)差不多了。放心吧，用不了幾日，我們便可以回家了。”

        正說著，便來到了趙鎮(zhèn)的住處。

        裝飾著大紅綢巾的喜床，繡著百子圖的錦緞絲被，還有床上沉睡的那個人。

        這里雖然仍是婚房的布置，卻毫無喜氣洋洋之感。

        元珠走了過去，一旁伺候的小廝吉祥見了便要給她行禮。她連忙作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壓低了聲音問道：“醒了嗎？”

        吉祥沮喪地搖了搖頭。

        “你們都先下去吧。”

        等丫鬟小廝們都出去后，元珠在床邊輕輕坐下，伸手拿指尖探了探趙鎮(zhèn)的體溫，又在自己的額上試了試。

        還好，已經(jīng)不發(fā)燒了。

        元珠松了一口氣。

        那天他受了傷卻又一聲不吭好像沒事人似的，等到暈倒在她懷里時才被發(fā)現(xiàn)，他居然流了這么多血，只是因為身上穿著的是絳紅的吉服，鮮血滴在上面不顯罷了。

        于是連忙請了高太醫(yī)過來為他止血上藥。因著額上的皮肉都被那厚實的茶碗蓋子砸得裂開了，高太醫(yī)還給他的傷口縫了好幾針，折騰了好久才算是勉強把血給止住了。

        高太醫(yī)說趙鎮(zhèn)是失血過多，需要好好調(diào)養(yǎng)。于是元珠就每日變著法兒地做各種滋補的湯品，再想著法兒地給他灌。總算現(xiàn)在看起來比前幾日面色紅潤了不少。

        他就這么靜靜地躺在那里，頭纏著繃帶。相較于平時那副硬邦邦的樣子，眉宇間顯得柔軟了許多。也不會像往常時那樣說出些什么傷人的話抑或是冷冷的瞥著眼睛看她，那么疏離。

        此刻的他顯得那么安靜，甚至還有幾分乖巧。叫人心生喜歡。

        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拿指尖輕輕地描摹他棱角分明的眉眼，挺拔的鼻梁，還有柔軟的嘴唇。竟是看得有些癡了。

        “要是你能有一天，不把我當(dāng)仇人一樣討厭，該多好啊……”元珠輕輕地嘆道，“你知道，我一直是喜歡你的，我實在是不知道該拿你怎么辦好了啊。”

        她望著趙鎮(zhèn)，低聲道：“等你好了，我們就可以進宮去和圣上說解除婚約的事了。等我們解除婚約之后，我大概……就會回西北，到爹爹身邊去了。那個時候，我們……此生大概都不會再見了。如此，你應(yīng)該……會高興的吧？”

        趙鎮(zhèn)的眼睛依然緊閉著，乖巧柔順。自然，也不會有回答。

        元珠有些賭氣地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接著又在他的嘴角臉蛋上胡亂地捏了一把。

        別看趙鎮(zhèn)這個人平時臉繃得跟個冰塊似的，他的臉居然這樣柔軟好捏。于是元珠忍不住壞心的雙手齊下多捏了他好幾下，心情也隨之暢快了不少。

        接著，她收起嘴角的微笑，對著趙鎮(zhèn)道：“我這樣捏你，你是不是很生氣啊？那就快點醒過來，快點好起來。這樣你才可以早點，早點甩掉我啊！”

        床上的人依舊是面無表情。

        ……

        元珠走后，吉祥來到床邊，沖著床上低聲恭敬道：“人已經(jīng)走了。”

        一直安靜躺在床上的趙鎮(zhèn)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吉祥將手中的放了湯盅和瓷碗的托盤放在床邊的小幾上，扶著趙鎮(zhèn)坐了起來，沖著他恭敬道：“主人，喝碗湯吧！”

        說著，伸手打開了湯盅的蓋子。

        趙鎮(zhèn)初時不覺，待到那蓋子打開時，便有鮮香撲鼻而來，叫人聞之便已是食欲大增。不禁問道：“這是什么湯？”

        “回主人，是海參燉雞湯。少……聶小姐親自熬的，她說這個對補氣養(yǎng)血最好了。”吉祥本想說少王妃的，但想起趙鎮(zhèn)此前因為聽見這三個字發(fā)過好大一通怒，所以那個“少”字剛一出就趕緊改了口。

        趙鎮(zhèn)卻像是沒有發(fā)現(xiàn)吉祥話中的破綻，只心情大好地將那雞湯接了過去。

        卻是黃澄澄的一碗。上面漂著的幾粒是已經(jīng)被雞湯浸潤得十分飽滿的枸杞，中間沉沉浮浮的是已經(jīng)煮得十分輕盈的紅棗片，碗底沉著的則是細細切成片的海參。

        只這么一眼望去，便很想一嘗為快了。

        趙鎮(zhèn)接過吉祥遞來的湯匙，舀了一勺雞湯，喝了一口，眼睛頓時一亮。

        那雞湯味極鮮，卻又不僅僅是雞汁的鮮味。那里面還有淡淡的枸杞和紅棗以及各種藥材的香味。那林林總總，馥郁地縈繞在舌尖。一口下去，叫人渾身上下都鮮活了起來。

        趙鎮(zhèn)的嘴角露出了愜意的微笑。忍不住又喝了好幾大口，這才想起了什么，頓下手來，探著脖子向外頭看了看，問道：“她呢？”

        吉祥立時便知道了“她”說的是誰。答道：“聶小姐和郡主到街上去了。”

        趙鎮(zhèn)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沒有了。他把碗推回給吉祥，滿臉的不高興道：“知道了。”

        那表情讓吉祥想到了趙鎮(zhèn)小的時候，曾經(jīng)不知道哪里得過一只草扎的螞蚱，看起來也不怎么喜歡，隨手丟在一邊，可是等那草螞蚱丟了，卻又是好大的不高興。嘴上什么也不說，只一個人坐著生悶氣。

        ……

        人家在的時候嫌棄人家不待見人家，如今人家避開了，這又反倒是生起悶氣來了。

        吉祥一時語塞，想了想，賠笑道：“您受傷的這幾日，聶小姐一直忙前忙后地照顧您，變著法兒的給您準(zhǔn)備滋補美味的湯品，連日里問湯問藥的，都沒怎么合眼，今日定是太過乏了，才和郡主一起出去走走的。再說了，她要是知道您醒了，肯定會陪在您身邊的。”

        趙鎮(zhèn)想了想，確實是自己不讓人告訴她的，于是表示理解地點點頭：“這些日子確實辛苦她了。”

        吉祥見機道：“其實，聶小姐還是挺喜歡您的……”

        趙鎮(zhèn)聞言，頓時想起了那時元珠以為他還昏迷時在他床榻邊的告白，嘴角不由得露出了一絲笑意：“我知道。”

        元珠告白趙鎮(zhèn)都聽見了。

        他趙鎮(zhèn)這輩子聽?wèi)T了別人對他說“喜歡”二字，“喜歡”二字于他早就激不起任何的波瀾。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元珠說喜歡他的時候，他好像，心里還有那么一點……高興？

        吉祥見趙鎮(zhèn)端著半碗湯若有所思的傻笑，臉和耳朵都紅通通的，著急道：“小王爺，您怎么臉這么紅啊？可是又發(fā)燒了？這湯有什么不妥？！”

        趙鎮(zhèn)聞言，有些心虛地咕咚咕咚大口喝完碗里的湯，把碗推回給吉祥：“沒，沒事。”

        吉祥見趙鎮(zhèn)一臉害羞的表情，自然是看出了端倪。了然地嘿嘿一笑，試探道：“那不如……？”

        吉祥的話又觸到了趙鎮(zhèn)的神經(jīng)，趙鎮(zhèn)不高興地沉下臉，梗著脖子朗聲道：“胡說八道什么呢！喜歡我我就必須要回應(yīng)嗎？這京城里喜歡我的姑娘比比皆是，難道我都要去一一回應(yīng)了嗎！我……”

        原本后面他還有一連串別的話想說的，可是如今卻是一個字也說不下去了。

        因為他看見那個“喜歡他但不配讓他有所回應(yīng)的”的當(dāng)事人聶元珠此刻正手捧著一只釉底描金彩繪瓷罐子，站在門口呢。

        見兩人已經(jīng)看到自己，元珠沖著他們嘿嘿一笑，大方地擺擺手，道：“那個什么，都醒了啊！”

        ……

        再沒有什么事比這更尷尬的了。若不是身體虛弱沒什么力氣，趙鎮(zhèn)覺得他大概早已經(jīng)麻溜地自己捂著臉滾到床底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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