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本看起來有了些年頭的舊佛經。

        放在角落里應該除了打掃外，好些年都沒有動過了。

        那佛經言語晦澀，十分難懂。估計像她這樣的，得是方丈親自講解才能一知半解的。

        趙鎮以前竟然在看這樣的佛經？

        元珠回想了想趙鎮小時候那個總是一本正經的樣子，會看這樣的經書，也是一點都不奇怪了。

        翻了兩頁，正要將經書擺回原來的位置，卻見里面飄飄然落下一張紙來。元珠從地上撿起來看時，卻見上面用毛筆畫著各種各樣的糕團果子。那點心的下面，還用拙劣的筆法歪歪扭扭標注著果子對應的名字。

        見了這張畫滿糕團果子的紙，元珠瞬間有了一種恍然隔世的感覺。因為這張紙的作者，正是她聶元珠本人。

        因著趙鎮很喜歡吃果子，元珠小時候便下定了決心長大要做個制作果子很厲害的人，天天給趙鎮做美味的果子吃！

        從那時候起，她便開始在紙上繪制不同的糕團果子，然后再給這些果子取上好聽的名字。因為一直不間斷地在畫，后來又因為母親的離世和千里的奔波，那些畫一張都找不到了。

        因此何時少了這一張，她真的是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那畫上有幾個字似乎是因為寫錯了，后來被人圈了出來，旁邊工工整整地標上了正確的寫法。

        那工工整整的字體，一看就是趙鎮的。

        元珠心中頓時覺得好笑：這倒是還挺符合趙鎮的性子的。

        她思忖道：這書放在這里應該是許久未動了，想來趙鎮也是早不記得還有這一張畫紙夾在書里了。倒不如物歸原主讓她拿了回去，也好作個回憶。

        如此想著，她便將那畫紙交給糖兒妥善保管，又將那經書放回了原位。

        趙鎮與方丈這聊佛法，一聊便是數個時辰，很快便到了晌午。

        小沙彌們來廂房中為元珠備下了素齋，說是趙鎮中午同方丈一同用齋飯了，這一套是專為元珠準備的。

        那一套齋飯，做得看似簡單，卻意蘊深遠。幾碟齋菜都被取上了名字，說的都是佛家經典的智慧。

        那齋菜分明都是素食所作，卻是或仙鶴或繁花，畫面十分豐富。

        元珠心中驚喜，便招呼了糖兒過來一起吃。

        元珠平日里做菜，通常講究的都是葷素搭配，連糕團果子也鮮少有全素的，因著覺得葷素搭配才會足夠好吃。

        卻不想今日這菜，全都是意境高遠色彩明快的樣子，都是素食，卻依然這么好吃！

        元珠驚艷道：“我今日才知道，原來素齋也可以做出這等風味！真不愧是大相國寺的齋菜�。】v是在這里吃上一輩子的齋菜，想來也是愿意的�！�

        糖兒笑道：“左右小王爺與方丈熟識，以后常跟著小王爺來便是了。”

        此話一出，她立刻便意識到了自己說錯了話，有些慌張地道：“姑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元珠搖搖頭，笑著安慰道：“你說的，也確實是個不錯的路子，左右一時半會也離不了齊王府，倒不如跟著常來吃吃好吃的�！�

        她見小沙彌進來給她送糕點，便笑道：“小師傅，今日這齋飯我甚是喜歡，不知可否讓我見一見這位制作齋飯的師傅呢？”

        小沙彌歪著頭看她，想了想，道：“好吧�！�

        元珠也沒想到這件事會如此容易，便高高興興地跟著小沙彌往伙房去了。

        等到了伙房，便見一位帶發的居士正在里面忙碌著。

        “周叔叔？”元珠立刻試探著叫道，“是你嗎？”

        那居士聞言抬頭，一臉茫然，道：“施主是？”

        “我是元珠啊！聶家的女兒聶元珠��！”

        居士聞言，驚喜道：“哎呀，竟是元珠丫頭，你都長這么大了！”

        元珠也撫掌笑道：“周叔叔，真的是你�。　�

        這位元珠口中的周叔叔，正是她爹爹聶將軍的一位舊友。她當年被送去邊塞軍營的時候，恰巧周叔叔就在軍營中。她最初學到的很多吃食，都是周叔叔教她的。后來也不知道何時，周叔叔便離開了。后來再也沒有見過他。

        “我先前吃到了您做的齋飯，實在是美妙，想著過來見一見，好討教些手藝，沒想到，做這齋飯的竟就是周叔叔您！這么多年沒見，周叔叔你還好嗎？”

        周居士慈祥地笑道：“這些年我一直長居廟中，為寺廟做些素食齋飯，過得很好�！�

        元珠依稀記得，周叔叔當年年紀并不大，正是活潑淘氣的時候，經常帶著她闖禍。這些年過去了，如今確是沉穩了許多了。

        那個下午，周居士同元珠聊了許多，主要還是關于如何制作齋菜的要領。這一通聊下來，元珠受益匪淺。

        眼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糖兒便道：“小姐，時間差不多了，咱們該回去了�！�

        元珠聞言，頗有些依依不舍。但一想到趙鎮的那個脾氣，只好對周居士道：“周叔叔，那我過幾日再來看您�！�

        等回了之前那間廂房，卻見趙鎮坐在石床邊上，手掌撐著額頭，似乎心情很不好。而吉祥正在指揮著小沙彌們翻找些什么。里頭翻箱倒柜的一片混亂。

        元珠不解，問帶路的小沙彌道：“這是，怎么了？”

        小沙彌哭喪著臉道：“小王爺丟了要緊的東西，現在正在找呢。”

        “什么要緊的東西這么大陣仗？”元珠好奇道。

        “聽說，是丟了夾在佛經里的一張頂頂要緊的紙。”

        ……

        元珠想了想，讓小沙彌將她年幼時畫的那張畫滿了糕點果子的紙送過去給趙鎮，問問是不是他丟的，自己則是站在門外觀望。

        若趙鎮說不是，她便還可以叫小沙彌將那紙拿回來。

        這原本也只是下意識里的猜測，畢竟那經書一看也不像是受了重視的樣子。況且，趙鎮平日里對她本人都不是很待見，和何況她舊年那么一張畫技拙劣的涂鴉了。

        她在外頭遠遠看著，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竟有一些緊張。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心中究竟在期待著什么，究竟是期待他搖搖頭理所當然地推開那張紙，又或是……

        直到看到趙鎮一把將那張小沙彌遞去的紙接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捧在了胸口。

        這一回，是元珠的心亂了。

        難道趙鎮對她……？不會的不會的，他明明那么看不上她，怎么可能會真的在意那么一張陳年舊紙呢。

        元珠有些心煩意亂地在外頭轉了幾圈，等小沙彌們都從廂房里出來，里頭又恢復了寧靜才走了進去。

        趙鎮的心情看起來不錯，見元珠進來了甚至還沖著元珠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元珠心下卻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她在趙鎮身邊坐下，佯裝無心地問道：“聽說方才小王爺在屋里翻找些什么，可是找著了？”

        趙鎮端著茶碗正打算掀起上面的蓋子，忽然聽得元珠這么說，那掀蓋子的手下意識地頓了一頓，佯裝淡定道：“已經找著了，不是什么要緊的�！�

        “如此便好。”元珠不再說什么，只點點頭道。

        稍坐了片刻，便到了要回王府的時間。

        元珠踏著登車的梯架正要上車，便聽見小沙彌喊著“少王妃留步”，邊急匆匆地跑了出來。

        元珠不解地過去，便見小沙彌遞上了一直抱在胸前的一只木盒，道：“這是周居士叫我拿來的，請少王妃務必收下�！�

        元珠謝過了小沙彌，登了車。

        馬蹄一抬，車便上了路。

        馬車廂內，元珠打開了那只木盒。

        只見里面整整齊齊擺著兩層素式的糕團，兩層的中間用油紙仔細地墊著隔開。而每塊糕團的底下又都墊著一張油紙，可以說是既精致又細心了。

        “這個周居士，你以前認識？”趙鎮問道。

        “他是我爹爹舊日的朋友。曾經在軍營住過一段時日，那時候，便是他教過我一些廚藝。只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他便離開了。”

        元珠記得初見周叔叔時，他最喜歡的就是穿一身明艷的紅衣，性格火辣，最喜歡的是大塊的烤羊肉。如今再見，卻是素服齋飯，連性子也變得溫和得不能再溫和了。

        若不是因為她知道那是她的周叔叔，她是決計不容易認出來的。

        她笑著將盛著糕團的木盒遞了過去：“小王爺，你嘗嘗？”

        趙鎮看向那木盒中的糕團：像是酥餅一樣薄薄的烘得亮黃亮黃的圓餅，看起來十分誘人。

        于是他連帶著糕團下墊著的那小張油紙，將糕團拿了起來，送到嘴邊嘗了嘗。

        這糕團是用素油和的面。外頭是層層疊疊的酥皮，內里卻是厚厚的一層糖漬過的紅色鮮花瓣。

        一口咬下，花瓣的香味，酥皮的香味，糖的香味……真是層次豐富香甜可口。

        他今日與方丈一同暢談了佛法，再到后來又險些弄丟了舊物，忽然又有了些新的感悟。

        “你自己也嘗嘗。”趙鎮望著元珠說道。他的語氣依舊是淡淡的，只是里面似乎多了一些溫柔氣。

        元珠便將那木盒收回來放在膝上拿起一塊糕團來吃。

        是糖漬鮮花的好味道。

        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周叔叔也經常做糕團給她吃的，就是這種糖漬好的鮮花餡兒，實在是很美味。后來周叔叔不見了，她就再也沒吃到過了。

        一晃竟已是這么多年過去了。

        “真好吃！”她笑著抬起頭，望著趙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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