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緋色黎明【晉江獨發(fā)】


  整個正月,  葉緋跟在黎羨南身邊,也算是摸透了這人的習(xí)性:他看似愛去趙西政組的局,其實也就是圖個熱鬧,  有她在身邊,黎羨南不愛出門,愛好也很“老年人”,  對他那些魚寶貝的很。

  葉緋問他,你這池子這么大,你知道有多少條嗎?

  黎羨南細細思忖,說怎么著也得幾十條,  還跟她說那些品種,  事后葉緋查了查,他是真把養(yǎng)魚當(dāng)愛好呢,  有幾條品相好的,都有大六位數(shù)。

  葉緋自覺離他的魚遠一點,生怕這魚嬌氣。

  黎羨南看她擔(dān)驚受怕的樣子,就非要把她拉過來,  讓她坐在他腿上,捉著她的手喂魚,  一邊撒魚食,  一邊說,  “哪兒有你金貴,要是嚇到你,  我還得把他們丟出去。”

  昏君,  葉緋在心里想,  有些話囁嚅到唇邊——你怎么就沒個底線?

  黎羨南坦蕩蕩,  對她毫無遮掩。

  只是葉緋哪兒敢深想呢?

  月亮陪你一夜夜,  你對它袒.露心肝,你還真能盼著把它摘下來藏在懷里?

  這想法什么時候冒出來的,葉緋也無從考量了,或許是那陣子宗鈺大婚,又或許是因為去過珍妮那里。

  ——真的,一切都很好。

  珍妮是開心的,珍妮同她的愛人擁有一處愛巢,趙西政爺爺?shù)脑浜孟癫攀悄莻配角,但其實呢,珍妮像是刻在一張紙的反面,縱然萬般美好,那也拿不到桌上來講。

  葉緋到底也還沒有正式跨進二十二歲,他比她年長的這十年,自然讓她有些迷茫看不透。

  因為這些心事,葉緋好幾天沒太睡好,明明睡眠好不容易好起來,失眠也真的反復(fù)無常,一回醒來,她下意識地開始想念耳塞。

  黎羨南先她醒來,問她怎么了。

  葉緋不說話,說可能是太累了。

  黎羨南把她抱過來,聲音里有點困倦,卻仍然帶笑說,“你累什么,有什么煩心事跟我講,凌晨我也聽的。”

  葉緋在他懷里慢慢閉上眼,黎羨南遞給她耳塞,高降噪的耳塞真切的讓一切都陷入一種真空似的靜謐里,聽不見他的呼吸聲,聽不見他的心跳聲。

  葉緋闔了闔眼,就合眼這幾秒,她平時都不做夢的,這次做了一場有些長遠的夢,夢見住在京郊別墅的人是她,那還是霧中的西郊,寡冷的,攏著清白的冥冥薄霧,那些艷麗的繡球花褪了色。

  一會又夢見穿回了珍妮那里,有人說珍妮是趙西政爺爺養(yǎng)在京郊的“小老婆”。

  葉緋睜開眼,額間冒了些汗。

  黎羨南仿若察覺,低頭看看,摸了摸她額頭。

  “怎么回事呢?”黎羨南說,“前幾天,我把你傳染感冒了?”

  他是覺得一點兒感冒也不算什么,哪兒想她抵抗力差?

  那陣子,黎羨南也只是有點鼻音,瞧見葉緋,就忍不住拉過來抱著。

  “黎羨南。”葉緋把耳塞摘掉,塞回枕頭下。

  “嗯?”

  黎羨南應(yīng)了一聲,在蒙蒙黑夜里看著她。

  葉緋的思緒也好似蒙了一層潮濕的霧,或者,像回到了那年的廣東,冬天刺骨的潮濕,窗戶上滴滴答答的水珠,她縮在閣樓的床上,冷的用被子裹緊自己,可是被子里也好像有些泛潮。

  葉緋手腳冰涼,回黎羨南伸手摸摸她的手,察覺到刺骨的冷。

  西郊的暖氣其實很足的。

  葉緋已經(jīng)分不清楚自己為什么難受——她對“家”有一種近乎偏執(zhí)的執(zhí)拗。

  先前,爸爸沒有簽擔(dān)保合同前,他們家其樂融融,剛換的新房子,結(jié)果爸爸的朋友跑路,債務(wù)全成了她爸爸的。

  爸爸本來也就做點小生意,天上掉下來一筆巨債,生活翻天地覆,因為債,親情也沒了,誰家都不跟她家往來。

  那年過年,她家租了個破平房,暖氣也沒有,她坐在院子里看著雪花往下飄,房頂壞了,下面接著一個盆盛著水,一夜過去盆里就結(jié)冰了。

  好在爸爸有點頭腦,幾年苦日子,債還清了,又買了套小房子,爸爸又患了癌癥,房子又被賣掉了。

  葉緋記憶的大半,都是顛沛流離,還有冷的刺骨的冬天。

  也是那兩年,葉緋的手上生了凍瘡,爸爸說用什么泡酒擦?xí)茫矝]來得及,那十幾歲留下的凍瘡,直到二十歲才不見蹤跡。

  葉緋只是想要個家,家是一個房子?還是一個溫暖的代名詞?

  考上燕京大學(xué)后,葉緋唯一的理想就是在燕京買個小房子,給自己一個家。

  她覺得那時的自己就像賣火柴的小女孩,蜷縮在冰冷的冬夜里,劃亮身上的火柴,看著世界這樣大,萬千燈火,她沒有家。

  點亮一點希望,就盼著自己一定要努力努力再努力,考到燕京來,盡管也知道這樣一所大都市里,房價是寸土寸金,可那是她全部的希望了。

  可事情變了個樣,葉緋遇見了黎羨南,她又開始懷疑自己想要的“家”,到底是一間房子,還是一點溫暖?

  或者干脆說,是他么?

  “怎么了?”黎羨南不知曉她想的這些,低聲又問她一句。    

  “黎羨南……”她講不出口,眼眶酸的不行。

  黎羨南這回騰出手試了試她額上的溫度,剛才的冷汗褪去,他終于察覺到有點異常,當(dāng)機立斷,還穿著拖鞋睡袍,把葉緋抱起來。

  “去哪……”葉緋嗓子里仿佛塞了酸澀的氣球,一說話就戳破了,于是萬千種澀和痛漾出來,喉嚨到肺腑好像都在痛。

  “去醫(yī)院。”黎羨南下樓抓了車鑰匙,上樓的時候撥了通電話,似乎讓人留病房。

  “去醫(yī)院做什么……”葉緋頭也痛,說不清的難受堵在心口。

  “……”

  黎羨南沒接她這一句,他有些過分地擔(dān)心,想到自己以前一點小感冒拖成了病毒性肺炎,在病床上躺了足足一個月,半條命都差點搭進去。

  那會聽見查房的小護士議論菲菲,說,不知道是誰家的公子哥,多虧了家里有錢,ecmo一開就是六位數(shù),住的還是特護,要不是家里有錢,再拖幾天人就完了。

  黎羨南躺在病房里聽的無感。

  那會病的是他,黎羨南一點兒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這會病的是葉緋——明明也就是發(fā)個燒,他無端有些焦躁,好像回到了顧鳶離世的那會。

  別人都把他關(guān)在家里,不許他去看,不許他去打探。

  黎羨南像是籠中困獸。

  顧鳶的喪事處理了很久——其實喪葬三兩天就結(jié)束了,難處理的是媒體的捕風(fēng)捉影,于是在長達很久的那段日子里,黎羨南都在珍妮那里,黎瀚罕見的請了一些人,美其名曰說照顧他。

  人沒病,也要被憋出病來,黎羨南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常常焦躁不安,珍妮是法國人,留著很多法國的習(xí)性,諸如早上的冰牛奶,她也喜愛冰水。

  黎羨南午夜時常驚醒,一杯冰水,沖散不安和焦躁,那股子涼意讓人渾身透徹。

  葉緋嗓子疼,發(fā)燒頭腦昏沉,黎羨南沉默不發(fā)一言,車子卻開得極快,GPS一直在提示超速,黎羨南也不在意,路段的攝像頭都在閃。

  黎羨南想,要是葉緋這會精神,肯定又要開始念叨:你是不是瘋了。

  上回他違規(guī)停車,收了罰單,葉緋心疼的不行,說你怎么不往前面兒停停啊,前面二百米就是停車區(qū),你非要在這兒停,又扣分又罰款的。

  那會黎羨南就笑,說不行啊,讓你多走路。

  葉緋罕見起紅臉,說他瘋了。

  車子一路疾馳到私立醫(yī)院,主任親自出來,帶著幾個護士推了病床,還以為什么危急重癥。

  葉緋就是發(fā)燒頭疼,又不是什么大事兒,看這陣仗嚇了一跳,含糊不清地說沒事沒事。

  那場景,就跟她難產(chǎn)晚一秒就要出大事兒似的。

  幾人說不行,小姐您先冷靜,先查查看。

  葉緋驚惶羞窘,黎羨南還安撫的攥著她手,說沒事,先查查。

  查什么呢?

  就是一感冒發(fā)燒。

  葉緋被一群人推去做檢查:抽血,做血常規(guī)、生化,拍了CT,后面還有幾項檢查,還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最后被送到病房。

  本來就是私立醫(yī)院,環(huán)境特別好,大廳里也沒有那樣忙碌,黎羨南給她找的這病房是套間,床都舒適。

  葉緋緊巴巴地躺在明亮的病房里,打了退燒針和抗生素,人已經(jīng)清醒了點,隱約聽見黎羨南跟人在外面說話,他接連應(yīng)了幾聲。

  葉緋在心里數(shù)著。

  一、二、三、四、五……

  黎羨南推開門進來了,身上還穿著睡袍。

  就算車上暖,就算醫(yī)院里暖氣足,也擱不住從停車場過來的這一小段路。

  葉緋躺在床上,看著他就失了神。

  黎羨南走過來,松了口氣,幫她把被角掖了掖,眉心攏著一點倦意,卻仍然開玩笑似的說,“我們緋緋還真嬌氣,我的錯,被我傳染的,明兒醒了給你賠罪。”

  葉緋扁扁嘴,頭腦虛浮,她又掀開被子拍拍。

  黎羨南又笑,“使喚小狗呢,還拍拍床。”

  “我們……能回去嗎?”葉緋低聲說,“我怕你在這兒睡不好。”

  “不行,等你退燒了,明兒帶你回家。”

  黎羨南倒也配合她,多虧這床大,黎羨南翻身上來,把她攬回來,低聲問她,“舒服點兒沒?”

  “好點了。”葉緋嗓子還是有點痛,像吞了魚刺。

  聽他說帶你回家這四個字,讓她眼眶又酸了酸,幾回深呼吸,才壓回去。

  黎羨南說好,攬著她好一會沒說話,靜默了幾秒,低頭看,葉緋也沒睡著。

  他說,“緋緋,耳塞得戒了,老這么依賴不好,我聽醫(yī)生說,你是不是依賴耳塞太久了?這東西上癮的,我煙都戒了,你也把耳塞戒了吧。”

  病房里只有一盞小小的燈亮著,他是靠坐在床頭的,手搭在她肩膀上,略低的聲線,平緩而沉,似檀香古道一般寂靜安撫。

  “戒不掉怎么辦。”葉緋低著聲音,好像答非所問。

  她現(xiàn)在離開耳塞,是因為有他在身邊,有一天他不在了呢?

  她睜眼又是寥寥黑夜,再也尋不到一個黎羨南。

  “我陪你呢。”

  他好似哄著她,聲音里都浸滿了一些寵愛。

  葉緋往他懷里蹭了蹭,黎羨南輕笑,伸手扣著她的手,將她瘦白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一下,看見她手背中指指根那多了一點很輕微的紅痕,黎羨南摩挲了一下,葉緋有些癢,要抽回手,黎羨南不松開。

  “怎么弄的?”黎羨南捏著她的手問,“磕碰著了?”

  “不是,”葉緋的聲音仿佛薄薄的雪花,一點熱意就融成了水,“小時候……小時候凍了,前幾年好了,一受冷吹冷風(fēng)這邊就容易紅。”

  凍瘡雖然恢復(fù)了正常,可是不管再怎么正常,一吹冷風(fēng),一受涼,這邊還是好容易泛紅,那點痕跡提醒著要做好保暖,不然凍瘡又要復(fù)發(fā)了。

  “小可憐鬼,”黎羨南把她的手嚴(yán)絲合縫地扣住,  “我看你,你睡會吧,明天想吃什么?我給你買了,帶回西郊吃。”

  葉緋歉疚的不行,低著聲音跟他說,“黎羨南,只是一個感冒而已。”

  “那不行啊,我們家緋緋是過了苦日子么?又不肯跟我講,我也猜不到,小感冒,那也是有人在意的。”黎羨南攥著她的手,聲調(diào)有點懶散了,許也是困了。

  葉緋在他懷里微微抬起頭來看,黎羨南靠坐在床頭,身上還是睡衣。

  他頭發(fā)有點兒長了,往后一捋,眉骨稍高,更顯得額頭與鼻梁的線條好,明明天生冷淡臉,察覺到她視線,黎羨南慢悠悠睜開眼,對她笑笑,又是真的很有安撫力。

  她一直想要的,到底是個房子,還是那點溫暖?

  又或者直白一些,她留在燕京,是想在這買房,還是想要有黎羨南的房?

  他們的關(guān)系是什么關(guān)系呢?葉緋想,是不談以后的關(guān)系。

  她識趣從不提,他也從不對她承諾。

  這段關(guān)系,就像灰白色的隆冬天,像西郊的院子,本是枯寂晦澀的,被他硬是搬來了溫房里的繡球花,平添一抹亮色,可繡球畢竟不是應(yīng)季花,開不開得了整個冬天,都憑他愿不愿。

  “黎羨南,繡球花真的能一直開到夏天嗎?”葉緋在困倦里,低聲問了他一句。

  黎羨南半夢半醒,撐著精神回她,“能啊,你想看就開,你要喜歡,我讓它從年頭開到年尾,別人的繡球開不到,緋緋想看,西郊的繡球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能看。”

  “……”

  “怎么,今天不高興又是為了那繡球花?”黎羨南突然湊過來低聲問她,“你是不是那幾天快到了,情緒敏感呢?”

  葉緋無言。

  黎羨南笑著拍拍她手,“睡吧你,天塌了我也讓你看上繡球花,為這點兒事不高興可不值當(dāng),睡會吧,明天早上你燒退了,我?guī)慊匚鹘汲燥垺!?br />
  “回家吃飯。”她悶悶補一句。

  “嗯,回家吃飯。”黎羨南接上,催她,“快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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