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既已注意到自己，岑謐無法，只得扯著笑臉應道：“是啊，可真是巧。”

        望月便這么深深看了她一眼，卻沒再說什么，轉身帶著隨行往樓上去了。

        “……”

        他這樣干脆地轉身，反倒把岑謐給弄糊涂了，難不成他此行的目標竟當真不是她，這幾次偶遇皆是巧合？

        亦或者，他現下不過是享受著貓捉耗子的樂趣，等哪天無聊了再將她拿下。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情況，至少此刻她還是安全的。

        岑謐輕呼出一口氣，轉身讓掌柜帶自己進屋。

        永寧客棧的裝潢設施瞧著簡單，實則件件都是掌柜親自挑選出的珍品。

        譬如岑謐面前這扇窗，瞧著平平無奇，細看卻會發現雕工精致，頗有大家風范，湊近了還能聞到絲縷幽香，很是清神。

        岑謐推開窗子，往外看去，才發覺這間屋子竟是臨街而臥。

        夕陽漸沉，街上的商販卻未減一分，行人往來更甚，皆沒有要回屋休息的意思。

        換了由上往下看的視角，岑謐才看見那街上竟掛上了成片的花燈，街道正上方是米白的圓燈籠，兩側的立桿上則是樣式更花的彩燈。

        “這邊晚上莫不是有活動？”

        那掌柜的正欲退出房門，見岑謐瞧著窗外開口，便知她問的是什么事了。

        “是，我們這里每逢春分前后，便會掛上自制的花燈，祈愿一年順遂興隆，這陣子晚間宵禁延遲，客官若是有興趣，可以去逛逛。”

        花燈祈愿……

        往年寧妃給她講的話本子里倒是常有這事，尤其是那才子佳人定情時，多半選在花燈會上。

        確實值得去看看，只是她的腳……

        “扣扣…”

        正飄忽著的思緒被驟然響起的敲門聲拉回，岑謐慢慢挪到門口，想著許是小二照她先前交待的送來了傷藥。

        門一拉開，卻是換了身玄色緞衣的望月。

        深色衣物將他的膚色襯得愈發白皙，岑謐微微抬頭，恰好能看到他的唇色透血，像是要將她吃掉似的，不禁后退了半步。

        “我隨將軍征戰多年，身邊傷藥不少，這藥膏對腿腳扭傷效果極好，公主可以敷在傷處，幾日即可恢復。”

        他竟這般好心？

        岑謐猶疑地看向他的雙眼，眼里一片清明，倒像是她冤枉了他。

        見他遞藥的手一直舉著，她也不再堅持，接過藥瓶：“那……便多謝了。”

        “對了，聽聞這玲瓏鎮時逢春分便有花燈夜市，極為熱鬧，姑娘晚些若是無聊了，可開窗瞧瞧，興許還能瞧見些趣味戲碼。”

        “我這腳傷甚疼，今夜還是早早歇息，便不湊這熱鬧了。”

        說罷，她便順著話意將門關上，也不知一顆心怎么跳得越發快了起來。

        未等她平息，那房門卻又被敲響。

        這回確是小二來送藥了，見她手中正捏著個藥瓶，還疑惑該不會是自己送過卻忘了罷。

        ·

        春日的晚間還帶著寒意，卻也攔不住前來游逛的行人。

        玲瓏鎮的主街被各式各樣的花燈覆蓋，除了往年在宮里見過的游魚、飛鳥、荷花外，還有許多岑謐不曾見過的新奇樣式。

        譬如眼前這個桂花模樣的。

        外層用的是上好的細絹，絲絲縷縷用盡心力，將那丹桂立枝頭的樣子學了個十成十。

        “老板，這個桂花燈怎么賣？”

        岑謐正欲問價，卻被人搶了先，回身一看，竟又是望月：“老板，這桂花燈無論多少錢，我出雙倍！”

        “老板，這生意嘛，也該講個先來后到，若是你賣與我，我也可出雙倍。”

        “要說先來后到，那也是我先看上的，你不過先開了口，如何算得先來！”

        “姑娘這話可就強詞奪理了，生意上的事，自然是先開口問價者算先來，姑娘不過先站在這鋪子前，卻沒說要買哪只燈籠，如何算得先來？”

        “……！”

        那花燈老板左瞧右看，愣是插不進一句話，此時見那姑娘似乎敗下陣來，趕忙從攤子后頭又翻出一只桂花燈來：“兩位莫要爭了，這桂花燈原就做了一對，只是玲瓏鎮喜大花者居多，才只掛了一盞在外頭，沒想剛開張便遇上兩位伯樂，不如一人一盞，照原價給便是了。”

        “……”

        “……”

        岑謐雖然喜歡那桂花燈，可一想到要與這陰魂不散之人提同一盞燈，就覺變扭。

        望月微微一曬：“罷了，我與姑娘非親非故，提著一對花燈多有不妥，既然如此有緣瞧上了同一盞燈，不如便由我替姑娘買下這盞燈，如何？”

        “誰，誰要你買，我自己有錢！”

        “依姑娘的意思，是想與在下同提一對花燈？”

        “……”

        男人笑著付了銀錢，從老板手里接過那桂花燈，遞到岑謐面前。

        堅持了兩息，她還是咬牙接過。

        湊近了看，這花燈依舊精致好看，橙紅的燭火透過薄薄的絹布溢出光來，恰似秋日午后在陽光下的熠熠丹桂。

        “呵。”

        男人的一聲輕笑將她好不容易拾回來的喜悅沖散。

        “軍師大人不在軍營替將軍解憂，來這花燈夜市做什么？”

        “將軍慰我辛勞，故準我幾日假期，便來這夜市閑逛散心。倒是姑娘，先前不還說今日要早些休息，怎么此時還在外頭轉悠？”

        “我，我睡不著，出來找找睡意，不行嗎？！”

        望月笑著點點頭，道：“行，公主說什么，便是什么。”

        因為先前的動靜，周邊原先在看燈的人本就看了過來，那公主二字出口時，他雖刻意壓低了聲音，岑謐卻還是驚得一跳，直接上手捂住他的嘴。

        他面上笑意卻不減半分，反倒因為她的貼近而更添幾分饜足。

        “你別亂叫！”

        女生的聲音溫軟，因為染上慍怒，又擔憂被聽到而放低音量，倒叫他想起幼時在林子里遇上的那只雪色小貓。

        同樣的一點就炸，同樣的美不自知。

        同樣的，唾手可得。

        見他沉默地盯著自己，岑謐才反應過來，兩人的距離似乎有些過近了，她趕緊將手縮回來，背在身后，仿佛這手帶著磁鐵，與望月之間生出了互斥的效果。

        見兩人沒再鬧出動靜，身側意圖看熱鬧的行人也就慢慢回到游賞的隊列。

        岑謐的心緒也跟著漸漸回緩。

        “嘶……”

        腳踝處的痛感緊跟著冒頭。

        或許是方才怒急攻心，此時驟然緩和下來，岑謐竟又疼得站不住腳，腿一軟，便跌入了男人的懷抱。

        懷抱？

        她抬頭望去，果真是望月將她接住，不僅接了個滿懷，他還直接將她公主抱起，直往人流稀疏的地方走。

        “你快放我下來！你要帶我去哪里！”

        任她怎么鬧騰，他愣是不為所動，穩穩地走到路邊空著的石桌旁，才輕輕將她放在石凳上。

        隨即，他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腳踝：“方才可是又扭著了？”

        “……”

        許是燈火作怪，他的眼中斑斕粉彩，竟似那溫柔水波，層層漫上來，叫她失了聲。

        等再回神時，望月已經脫下她的鞋襪，輕輕揉捏起來。

        “你……男女授受不親，你畢竟還是永周的軍師……”

        “無妨，眼下還是公主的千金之軀更重要些，”男人手上動作不停，抬頭看向她，“還是公主希望我負起責任來？”

        “什，什么責任！可別瞎說！”

        岑謐嘴上雖還在逞能，面上卻掛了紅暈，直燒到后耳根，襯得那過場的晚風更涼了幾分。

        現下這個視角看他，叫她想起先前在王宮里見他的時候。

        他也是如這般單膝點地，頭微微垂著看向地面，身姿卻不顯佝僂，自有一股少年意氣。

        那時候，她便有些怕他了。

        即便她是圣上寵妃的心上尖，而他不過是來尋求同盟的別國小軍師。

        現在回想起來，約莫是當時他剛從天牢里審完幽都密探，是以身上粘帶著些生冷的血腥氣，才叫她下意識便后縮了。

        思緒流轉間，望月已經替她重新穿好鞋襪，依舊單膝點地，抬眸問她：“公主今夜可還有想去的地方？”

        “沒，沒了。”

        其實是有的，只是天色不早，她的腳又不便多走，還是罷了。

        回去時，依舊是望月背著她走，走著走著，岑謐才覺出不對。

        “停，停一下，這也不是回客棧的路啊？”

        他用下巴點點岑謐手中提著的桂花燈，反問：“公主不想去放花燈了？”

        玲瓏鎮的花燈會，除了在街上賞燈外，更重要的便是將心儀的那盞燈放入河里，同時閉目祈愿，傳聞這河里有靈，若是心誠，那河便能感知到，心愿也就能得以實現。

        岑謐確實是想去放燈的，也是為了放燈，才在那鋪子前相中了這盞桂花燈。

        可他是怎么知道的。

        望月看出她的疑惑，卻沒作解釋，只叫她提穩了手中花燈，別丟在半路上。

        行至河邊，果然游客又多了起來，具是三三倆倆地聚著，談笑間伸手將花燈置于水上。

        岑謐腳踝仍泛著痛，不便蹲下，原想著由她自己將燈放到河里，再叫望月幫忙收回燈上絲線，沒想到他卻越發大膽了起來，直接將她從背上拉進懷里，自己蹲到河邊，讓岑謐窩在他懷里放燈許愿。

        邊上兩位同來放燈許愿的姑娘笑鬧著看過來，又嘻嘻哈哈地跑遠了去。

        “……”

        罷了，人在懷中，不得不低頭。

        可他卻很懂得寸進尺：“公主許了什么愿望？”

        眼見著他的面龐距離自己只剩下一掌距離，岑謐干脆閉上雙眼：“問河神去吧！”

        她還能祈愿什么呢，宮里是回不去的，母妃也好，親友也罷，都是再也見不得了，孤身一人漂泊在外，也不過能騏驥些許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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