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亦璟微微傾身，伸出去的手懸在她肩側，像是應急時才會有的動作，只起了防護的作用，又特別有分寸地沒觸碰到實處：“你哪里不舒服嗎？”

        溫婉側身背對著他，僵持不動的背影看不出她現在到底是個什么狀況。

        大概沉默了幾秒后，她又慢慢坐直回來，口罩遮擋發白的臉色，她輕松調笑道：“騙你的。”

        末了，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自己的肩頭，陸亦璟才觸電般把手收回去，剛要說那個詞，就被她一個眼神給看了回去。

        陸亦璟也不著急開車了，解開安全帶，他偏頭叮囑道：“你先吃點東西，我馬上回來。”

        推門下車，直到這會他才發現外面竟下起了小雨，跑進剛才那家店里，他站在柜臺前不知道在跟hellokitty小哥說些什么。

        溫婉看了會，又被發疼的胃神經給拉了回來。

        把剛才打包的食盒放在腿上，解開密封袋，她扯下口罩，夾了一個小巧玲瓏的肉湯包塞進嘴里。

        涼了這么久的湯汁溫度適宜，薄皮咬開，在口腔中緩緩溢出來，軟嫩鮮美的味道刺激著味蕾，她咽下后感覺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慢條斯理地一口接一個，本來量就不多的食盒很快就空了。

        整理好袋子放回原處，溫婉重新拉上口罩，看到窗外陸亦璟打著把雨傘從另一個街角拐出來，還稍稍有點納悶。

        一時沒注意，他怎么從這里冒出來了？

        雨越下越大，陸亦璟手里提著一個透明塑料袋，路過店門口的時候像是商量好的一樣，hellokitty小哥給他送出來了一個打包好的袋子。

        陸亦璟好像跟對方說了聲謝謝，轉身就朝溫婉這邊走過來。

        車門打開，雨水砸在柏油路上的聲響驟然放大。

        陸亦璟先把東西放進來，才收傘坐進來，又翻開袋子跟她解釋：“我叔叔以前也經常胃疼，我買了幾樣尋常藥，你看看有沒有你常用的，這里有礦泉水，還有份山藥粥，你多少吃點，我把車開慢點送你回家。”

        溫婉怔愣著看他，一言不發，直到他在那袋子底部不小心翻出一顆旺仔奶糖。

        陸亦璟低頭整理，解釋道：“我怕你吃藥覺得難受，有糖應該會好些。”

        周爺爺好像很喜歡吃，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他剛說完，溫婉卻突然側頭對著窗戶，攏著外套，她疲憊地闔上眼，聲音很輕很淡：“我困了，想睡會，送我到御亭花苑就可以了。”

        邊上塑料袋的嘩啦聲像是被按住了暫停鍵，半晌后才聽到陸亦璟輕輕“嗯”了一聲，他把手機調成靜音，又開好導航，往她說的地址駛去。

        車開得很穩，和來時一樣，溫婉幾乎是一路睡回來的，連姿勢都沒有變過。

        管家見是她的車，直接就開門放行了，等停好之后才撐傘過來迎接，開門看見是個男人，沉穩的老眼也起了一絲詫異。

        “您是？”

        陸亦璟撐開把黑傘邁出來，雨水順著傘骨傾瀉而下，隨著他緩緩拔升的身高，傘下被水霧朦朧的人也逐漸得到展露。

        長身玉立，他比管家還要高出一截，站在路燈明暗分界的地方，寬肩窄腰，比例堪稱完美。

        光影模糊間，五官輪廓更是俊美如斯，漠然冷凜的眼神淺淺掃過來時，無形中散發著巨大壓迫力。

        管家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第一時間完全忽略了他身上廉價的衣物，只看得到這青年身上與生俱來的矜貴清絕，恍然間和當年那個在商界翻手云覆手雨的男人如出一轍。

        唯一不同的是，他比那位要年輕太多，已經差出輩分來了。

        況且，那位身居高位多年，待下人也是不可能這么溫潤謙和。

        “溫小姐身體有些不適，我就開車送她回來了。”

        陸亦璟開口解釋，說著便繞到另一邊去替溫婉打傘，把管家的工作都給做了。

        一路把人護送到屋檐下，溫婉站在干凈明亮的臺階上，陸亦璟撐著傘站在雨幕中的臺階下，兩人相隔一米，堪堪平視。

        在溫婉的吩咐下，管家已經提著車里打包回來的東西先進屋了，給他們留下足夠的私人空間。

        即使真叫他在旁邊待著，他也是待不下去的。

        雖然還不知道這青年是誰，但這兩人之間奇妙的氛圍，總叫人插足不進去，在旁邊站著，總覺得腦門比那路燈還要光亮。

        摸摸頭頂所剩無幾的幾根毛，管家心想還是算了吧。

        溫婉直視著他的雙眼，神色清淺，只是在眸底深處氤氳著淡淡流光道不出情緒。

        多年再見，沒想到會是以這種形式。

        剛才在車上拂了他的好意，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生氣嗎？疑惑嗎？

        有沒有在他心里，留下哪怕一點點印象？

        壞的好的都無所謂，畢竟澄清之后，他們大概就不會再相見了吧。

        想說的話太多，又一句都說不出口。

        從剛才她說想睡覺開始，陸亦璟就始終保持著安靜，過于溫順，讓她無所適從。

        一想到他即將要轉身離開，心中渴求答案的火焰便愈演愈烈，幾乎要將她吞噬。

        “我想問個問題。”最終還是由她打破沉默。

        “你說。”

        溫婉微抿了下唇：直言道：“溫依云……就是我姐姐，你怎么看待？”

        這個問題似乎觸及到他隱蔽埋藏的深處，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很長一段時間里，耳邊只有雨滴砸在地面和傘頂的劈啪作響，連體溫都被帶著緩緩冷卻。

        溫婉收緊手心，突然有些后悔問這個問題了。

        得到答案了又能怎樣？無非就是徒增寂寞罷了。

        母親的病情握著她手里，她不可能因為不想失去一個朋友就做出不孝之事。

        但如果陸亦璟好好回答了的話，她或許就可以坦然地給這段友情畫上句點，釋懷對她來說，也不失為是件好事。

        畢竟當年他的離開太過突然，都沒有好好告別過，她也從來不知道，自己在對方心里到底算得了什么。

        資助人？普通朋友？

        亦或是，過客。

        所有答案她都能接受，畢竟當時在酒吧房門前，他猜測自己是溫依云的時候，就是一副風輕云淡的樣子，溫婉早已不奢望自己在他心里有多少分量了。

        對上視線的剎那，溫婉指尖輕輕一顫，那是這么久以來，她從未見過的眼神。

        透過她，陸亦璟仿佛在深深凝望著另一個人，檀黑的眸子仿佛要將她融化般，他緩緩啟唇，剛發出一個音節，天邊就落下一道震徹山谷的悶雷。

        抽抽嘴角，她被那巨響嚇了一大跳，正好也不愿聽見那種答案自討沒趣，就意興闌珊地開開玩笑：“你說了什么啊？老天爺都聽不下去了。”

        男人岑薄的唇抿成一條直線，不再接話。

        長時間的接觸以來，陸亦璟有無數次機會可以向她打聽溫依云的消息。

        比如她過得好嗎？

        小時候經常在你面前提起我，那現在呢？還有提起過我嗎？

        諸如此類等等，但他沒有問。

        “溫依云”三個字是他的禁區，連他自己都不敢輕易觸及，多年以來，只有溫婉一個人敢主動越足，還是毫無征兆地闖入，大大方方，又冒冒失失。

        溫婉這個人就是有種神奇的魔力，即使在得到她確實是那個人的妹妹的回答后，他心中的那個為什么，依舊沒有消散。

        問問題的她也許是一時興起，也許是八卦好奇，可問題的答案終究是屬于另一個人。

        關于過往，溫依云已經給了他絕交的答案，剩下的情緒，他只需要自己安靜解決，用不著牽連無關的旁人。

        有些不該有的念頭，他也會親手掐滅。

        陸亦璟容色冷峻，重新開口：“……沒什么，如你所知，我們是舊識。”

        溫婉眼里的溫度緩緩冷卻，看他的眼神，又恢復成初見時的那般模樣，清冷中透滿了距離感，情緒中又摻雜了些釋然。

        “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他字字清晰，溫婉忽而莞爾，斂眸輕聲道：“謝謝。”

        謝謝你為我們的友情畫上一個不痛不癢的句點，我也好把你，從心里放下了。

        別墅區的花叢外，忽然連續亮起幾道閃光燈，溫婉敏銳抬眸掃去，那陣光又不見了。

        “怎么了？”

        陸亦璟順著她的視線扭頭看過去，也是什么都沒看到。

        豪門圈水有多深，他這種單純的人大概是不會懂的，正好溫婉也不想再將他牽連進來，只得口吻輕松道：“沒事，我把閃電看花眼了，我叫車送你回去吧，今天麻煩你了。”

        “不麻煩，我自己打個車走就好。”

        陸亦璟微微頷首，算是禮節性告別，臨行前又淡淡道：“如果可以的話，今天你見過我的事就不要跟你姐姐說了，她大概是不想聽見我名字的。”

        “嗯？”

        溫婉一下子就疑惑住了。

        她什么時候不想聽見他名字了。

        他們小時候最后相處得不是挺好嗎？

        倒是他，明明給了電話，這十幾年來他一次都沒有聯系過自己！

        他又沒有手機，找孤兒院的人就只知道說他被領養了，多的一概不透露，全是她自己摸瞎找出來的線索，還碰上那個個不靠譜的騙子。

        想到這些她就來氣，恨不得現在就掰開他的豬頭看看里面裝的都啥豬飼料！

        陸亦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這小姑娘真是陰晴不定，一會溫和如曦，一會又像是要把他拆吃入腹，惡狠狠瞪著他的樣子還怪可愛？

        陸亦璟感覺今天喝了酒的人大概是他，腦子都不正常了。

        不知道該從何解釋，又感覺沒什么必要，陸亦璟簡單道：“只是些小事，而且，我也不想見她。”

        “告辭。”

        輕輕頷首，單手執傘的男人身姿筆挺，轉身逐漸消失在雨夜中，拉扯著溫婉的那根心弦，也隨之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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