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婉掃了他兩眼，他便熄了屏幕把手機放到了一邊。

        “忙完了？”

        “嗯。”

        “確定沒有急事哦？不然跟我走的話說不定我沒那么容易放你走。”

        陸亦璟終于低眸露出一絲笑容：“樂意至極。”

        一路上閑著也是閑著，溫婉就跟他聊了許多有關當年的情況。

        反正約已經(jīng)毀了，藥也沒了，與其讓陸亦璟自己胡亂地猜，不如都告訴他算了。

        從她開始講述起，陸亦璟眉宇間就沒有松開過，神情凝重一語不發(fā)，一直等她長舒口氣，風輕云淡地說：“沒什么，都過去了。”他才意識到，這個女孩，真的比他想象中還要堅強得多。

        又或者，是不堅強不行。

        喉間像是堵塞了一團棉花，他半晌才得以出聲：“那個藥，不可以自己去買嗎？”

        溫婉搖頭：“實名制，只要溫氏不愿意，我們私下也是買不到的。”

        “那阿姨下個月的藥……”

        局勢發(fā)展成先前那樣，并不是他們二人能夠控制的，無論溫婉是否向他坦白，無論陸亦璟是否幫她保密，只要他們私下見面，溫依云都是要過來鬧的。

        她是兩人之間唯一一個意料之外的不定時炸彈，誰也不知道她也曾參與到其中，若非要怪，只能是溫婉先前不該動陸亦璟的心思，更追溯源頭的話，就怪溫家太不是人。

        溫婉稍微沉默了會，將車泊到停車位，偏頭看他：“可能到時候需要你幫我去做一次證。”

        手機鈴響，副主任又打電話過來問她的情況，說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出來了，讓她直接去大廳門口接。

        電話號碼發(fā)過來，溫婉想都沒想就撥出去，出乎意料地發(fā)現(xiàn)自己竟存過這個號碼，顯示的是“顧嘉林”三個大字。

        溫婉：“……”

        她要接的人難道不是花甲之年經(jīng)驗豐富的資深專家嗎？

        為什么是他？

        腦海里旋轉著無數(shù)個小問號，電話已經(jīng)被那邊接起了，語氣卻并不顯意外：“溫婉。”

        音色清爽，和記憶里的差不多，一下子就將她打入了現(xiàn)實。

        在身后陸亦璟的凝視下，溫婉握著手機往前踱了兩步，稍顯意外：“怎么是你啊，你知道是我過來接？”

        “知道。”對方輕笑了聲，“故意沒說，想給你個驚喜來著。”

        溫婉：“是挺驚喜的，你現(xiàn)在人在哪？穿的什么顏色的衣服？”

        停頓片刻，在周圍一片嘈雜的人聲鳴笛聲中，她聽到顧嘉林聲音低了許多：“我已經(jīng)看到你了，我過來找你。”

        環(huán)顧四周，溫婉終于在人流中看到一個正在揮手的黑色上衣的人，認了出來。

        掛斷電話，她返回去喊陸亦璟，雙方終于碰上面。

        顧嘉林雖然跟她同屆，卻實打?qū)嵉谋人�大了兩歲，和她類似，也是醫(yī)學世家出身，只不過她家從了商，顧嘉林家?guī)讉�都是事業(yè)編。

        說是高中校草，在溫婉眼里他就是一個陽光大哥哥，想起宋玲瓏跟她說的那些，本來她還擔心見面會有點尷尬的，但實際上顧嘉林表現(xiàn)得十分自然，她就漸漸放松不少。

        就是嘛，幾年前可能存在過一點心思，但都過去這么久了，人家肯定早就喜歡上別的女孩了，多正常啊。

        溫婉深呼吸了口氣，就當自己沒有聽過那件往事，卻不知所有細微的小表情全都落入了身旁的人眼中，晦澀不明。

        “介紹一下，這位是陳教授，總部新上任的副所長，之前視頻會議上你應該見過的。”

        顧嘉林引導介紹著，溫婉淺笑著伸出了手：“陳教授你好，我是李維副主任手下的研究員溫婉，他今天路上出了點事趕不過來，我來替他接二位回去。”

        陳教授年過六旬，一身正裝，戴著一副銀邊眼鏡，白發(fā)間幾乎已經(jīng)看不見什么黑色，梳得一絲不茍，面容雖已老，卻更有了沉淀下來的儒雅氣質(zhì)，彬彬有禮，沒什么架子：“你好，以前就常聽分部所長夸你，說你年紀最小，又是最聰慧勤奮的。”

        “過獎了。”

        兩人簡單握完手，顧嘉林很難不注意到她旁邊站著的陸亦璟，還沒等開口詢問，溫婉就伸手示意：“這位是我邀請去參觀藥研所的家屬，陸亦璟。”

        面對場面，陸亦璟也沒有絲毫露怯，溫和地頷首示意：“兩位好。”

        陳教授看著他點了點頭，臉上掛著贊許的淺笑，旁邊顧嘉林倒是起了興致：“家屬？之前聽說你有個表哥，應該就是這位了吧？”

        這話倒是把溫婉和陸亦璟同時說愣了。溫婉長相很純，實際年齡小，看起來也顯小，只是她生活閱歷豐富，言行舉止上落落大方，就顯得比同齡人要穩(wěn)重許多。

        她10歲的時候比11歲的陸亦璟高一點，牽出去說是他姐姐，還有人相信，后來她11歲，陸亦璟已經(jīng)開始有了反超的趨勢，再出去別人就會說他是哥哥。

        小時候聽多了，長大后這還是頭一回聽，溫婉沒覺得什么，倒是旁邊陸亦璟的眸色漸漸冷了下來。

        但是既然已經(jīng)說了是家屬，她現(xiàn)在也不好改口，只可有可無地答：“不是表哥，但也是很親的人。”

        場合不允許，顧嘉林就沒有繼續(xù)問下去，和教授兩人順著溫婉手指的方向一路往前。

        見兩人逐漸走遠，抓著空檔，溫婉放慢速度跟在陸亦璟身側小聲對說辭：“那個年輕的是我同學，以前認識，我也不知道來的人是他，待會要是再問起來，我就說你是我遠房表弟怎么樣？”

        陸亦璟皺起眉，向來聽話的人頭一回生出了叛逆，加快步伐：“不好。”

        溫婉呆了兩秒，又跟上去：“那說遠房表哥？”

        她已經(jīng)退讓很多了。

        手頭上的是家屬名額，不說表哥表弟，難道說親生嗎？！

        陸亦璟淡淡瞥了她一眼，面上依舊有些冷：“那我寧愿不去。”

        溫婉：？

        這孩子，怎么脾氣越來越大了。

        前面顧嘉林走了許久也不見后面的人跟上來，回頭問：“溫婉，你的車牌號是多少？銀色……是這臺嗎？”

        他指著一輛灰白色勉強接近銀色的大眾轎車，和陳教授兩人停在一旁。

        溫婉三步并作兩步追上去，擺擺手后往前帶路：“不是這個，前面那個轎跑就是，陳教授，這個包我來幫你提吧。”

        陳教授左手一個箱子，右手一個偏大的行李包，見她伸手往一旁躲了躲：“沒事，怎么能讓小姑娘提包，你到前面去帶路吧。”

        正說著，旁邊就伸出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越過她，輕輕松松將包接了過去。

        陸亦璟神色清淺，睫毛垂著，淡聲道：“我來吧。”

        溫婉懸在半空的手頓了頓，而后才緩緩收回去，背在身后輕輕捏了捏指腹。

        她帶陸亦璟一起，原本是想讓他高興的，但看他剛才的模樣，好像并不是很高興，而且還給他添了麻煩。

        他這一幫忙，確實給陳教授減負不少，一老一少還開始閑聊了起來。

        “小伙子不錯，哪個學校畢業(yè)的？”

        “a大。”

        “嗯，不錯，學的哪個專業(yè)啊？對生物學有過什么接觸沒？”

        “學的計算機，生物學方面有些興趣……”

        溫婉往前引路，后面的也沒怎么聽下去。

        顧嘉林跟著她旁邊一米遠，見她沒走幾步就停下來，扭頭看著旁邊一臺酷炫的銀色轎跑，也沒多想：“怎么，喜歡這車？是挺帥的，我也喜歡。”

        溫婉掏出車鑰匙按了一下，剛扭頭想說到了，就看到顧嘉林眼神里十分明顯的詫異。

        “這車……你的？”

        “你這幾年過得還不錯啊，這車得好幾百萬吧？”

        溫婉臉上劃過一絲不自然，沒好意思說她當初花了上千萬。

        反正溫家只是控制她的言論，可沒控制她花錢，不花白不花，也就導致她養(yǎng)成了買東西從來不看價格的毛病，花錢大手大腳，還不定期匿名捐了好多給紅十字會，企圖有一天能把溫氏花破產(chǎn)（握拳）

        “車是我表哥的，我借來過過癮。”

        溫婉打著哈哈，反正顧嘉林也不知道她表哥是誰。

        兩人閑聊著，身后一老一少已經(jīng)走近，陸亦璟輕車熟路地去后備箱放行李，陳教授幫他一起弄好，才坐進了后排。

        等溫婉也上了車，他便理所當然地去拉副駕駛的門，結果好巧不巧，旁邊顧嘉林也伸出了手。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讓步，顧嘉林微微皺了眉，知道他是溫婉的親屬，也不好得罪，便小聲溝通道：“兄弟，就當幫個忙。”

        他暗示的已經(jīng)夠明顯了，但陸亦璟依舊是面不改色，半點也不通情理，直到溫婉在車里喊：“陸亦璟，你磨蹭啥呢？”

        這喊的是誰，意思已經(jīng)很明顯了。

        顧嘉林訕訕收回手，眼睜睜看著對方順理成章地坐上了副駕駛，越想越怪。

        溫婉也不是小孩子了，大家都是同事，又是老同學，他正常追求也要阻攔嗎？

        顧嘉林和陳教授并排坐在后排，回憶自己剛才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好，在家屬面前扣了印象分，但想來想去，也沒找到個源頭，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擔憂的，就是可能溫婉現(xiàn)在不是單身。可這一點他來之前已經(jīng)跟高中她相熟的朋友打聽過了，確實是單身。

        坐在這炫酷奢華的超跑里，顧嘉林后知后覺自己可能忽視了一個最大的問題。

        那就是，他家沒有溫婉家有錢。

        雖然不知道溫婉家里是做什么的，但看她以前的吃穿用度，再包括現(xiàn)在她一身精致打扮和開的豪車，種種跡象都表明，兩方的家庭經(jīng)濟水平不在一個層面。

        這點顧嘉林以前就十分清楚，現(xiàn)在和以前最大的區(qū)別，大概就是多了一層勇氣，總覺得人生沒有如果，不試一試，怎么知道不行呢？

        他喜歡的是溫婉這個人，又不是貪圖她的財，將來也會繼續(xù)努力工作，給她帶來更好的生活條件。

        那位可能是她表哥表弟之類的人，也許是不放心這一點才阻攔的吧。

        待在分部的時間有限，他希望能趁這個機會打動她，也希望能獲得她家人的祝福。

        行至途中，他低頭給溫婉發(fā)了個消息——【待會會議結束，一起去吃個飯？】

        溫婉在開車，沒看手機，想起陸亦璟大早上出來跑步，連個車都不愿意打，想必是生活拮據(jù)。

        觀察著路況時，她順口關心了一句：“吃早餐了嗎？”

        “吃了。”

        “還沒。”

        一前一后，兩道聲音幾乎是同時響起，一道略淡，一道顯得有些急切。

        溫婉咬了下唇，后悔自己剛才說話前面沒帶稱呼。

        大概是自家人面前可以隨性，外人面前需顧及禮節(jié)的道理，為了緩解尷尬，她瞥了眼后視鏡里的顧嘉林：“沒吃嗎？教授也沒吃吧，要不待會一起去吃點？”

        總部和分部之間時常會安排人員過去學習交流一段時間，每次都不長，大概一星期左右，但一般第一天都會稍微放松些，為了讓人員下機后有充分的休息時間去倒時差。

        現(xiàn)在是上午十點，藥研所包三餐，但這會顯然是不上不下，要吃也只能在外面買，麻煩倒不麻煩，就是有點耽誤休息時間。

        陳教授奇怪地看了顧嘉林一眼，心想，剛才的飛機餐他不是吃得挺香嗎？怎么還說沒吃，再看他望著溫婉的眼神，老人微笑著，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我用過餐了，小顧還沒有，待會讓他跟你一起去吧。”

        顧嘉林也點頭：“不著急，先回去把東西放下。”

        溫婉沒多想，直接答應了下來，卻感覺周遭空氣陡然冷了許多，她疑惑地扭頭朝疑似來源看去，對方卻偏著頭，靜靜對著車窗，只留給她一個帥氣的后腦勺。

        溫婉：“……”

        小孩這是干嘛呢，剛才還好好的。

        將車停在負一層，溫婉隨手推了顧嘉林那只黑箱子，準備送那兩位上樓把行李先放好，還沒走兩步，手里的拉桿就被陸亦璟奪走了。

        男人單手插著口袋，接過去后大長腿一邁就先去按了電梯，溫婉連他一個眼神都沒看到，趕緊跟了上去。

        顧嘉林還提著陳教授的行李，本來溫婉給他幫忙他還挺開心的，結果轉眼就落到了陸亦璟的手里，表情有些微僵。

        他蹙著眉，跟在后面觀察，總覺得，這兩人間偶爾散發(fā)出來的氛圍并不是兄弟姐妹中應該存在的。

        而且那位親屬兄弟似乎對他挺不滿意，好幾次他試著跟對方搭話，陸亦璟都是一副冷淡疏離的樣子，不愿跟他多說什么，眼神卻若有似無地跟隨著溫婉，淡淡的，籠罩在他視線范圍之內(nèi)。

        陸亦璟對溫婉了解到什么程度呢？大概作為第三方的顧嘉林看得最為清楚了。

        她回頭皺個眉，陸亦璟就知道她忘了拿手提包，前面有積水，他明明能跨過去也會特意繞道而行，因為后面的溫婉壓根不看路，只會游神似的跟在他屁股后面走。

        他自己也是有妹妹的人，但絕對不會做到這么細致入微，準確來說，他從來沒有把這些事當事，是在這兩人身上看到后，才會頭一回生出玄妙的感受。

        可溫婉既然說了是親屬，也沒有必要騙他吧？

        顧嘉林搖搖頭，跟了上去。

        因為是臨時住所，分部就給他們二人安排了相鄰的兩間宿舍，面積不大，但五臟俱全，看起來干凈舒適。

        先把陳教授安置妥當，溫婉又跟著去顧嘉林那間，結果一只腳還沒來得及邁進去，里面陸亦璟就堵在門口要出來，順便把她也給擠了出來。

        溫婉不明所以，想著作為分部的東道主，肯定是要雨露均沾都關心一下的，剛才在陳教授那邊噓寒問暖了，這邊肯定也得來一下，不進去怎么說話。

        繞過面前擋著的一堵肉墻，她又要往里面走，臉上笑容已經(jīng)揚到一半，又生生被陸亦璟擒住手腕拽了出來。

        “怎么了？”她皺眉疑惑。

        這孩子從剛才起就一直在耍脾氣，雖然什么都沒說，但她就是感覺得到。

        陸亦璟抓著她不放手，冷淡的眸子微凝：“女生不要隨便進男生的屋子。”

        溫婉背靠著墻，看他這么認真的樣子還以為要說些什么呢，聞言忍不住輕笑出聲：“你是想說男女授受不親？可以前我也沒少進你的屋子啊，你怎么不趕我出來？”

        溫婉眸子里盈著調(diào)笑，印著走廊外空曠清明的光，瀲滟若水。

        陸亦璟微微偏開眼，耳根微紅：“那不一樣。”

        “怎么不一樣，你不也是男生嗎？”

        溫婉明知故問，把他當做是小孩子間的吃味，見打趣得差不多了，便用另一只手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背：“好了好了，我不進去，以后就進你一個人的屋子好不好？”

        溫婉微微歪著頭，哄起人來信手拈來，他越不看她，她越要往他眼前湊，笑得沒心沒肺。

        這話有多少水分，她恐怕自己也沒深想，畢竟就算未來的老公是個合作伙伴，她也需要與異性避嫌，更何況還是陸亦璟這樣的成年男性。哄騙小孩一樣話，陸亦璟信了才是奇葩。

        恰逢這時顧嘉林整理好行李出來，她本想著有外人在，陸亦璟如此懂分寸的人肯定會松手的，結果非但沒有松，腕上的力道反而還越握越緊了。

        和顧嘉林幾乎同時投去詫異的視線，陸亦璟卻恍若不覺，面上風輕云淡。

        溫婉抿唇心想，他往來聽話歸聽話，但總有些時候卻意外地有些執(zhí)拗，這么哄也不行的話，那只能試試別的法子了。

        “亦璟，你聽話，先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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