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收納

        正如劉貴所言，受到六鎮(zhèn)降人的誘惑，高歡終于不再觀望，迅速揮師北上，救援爾朱兆。

        普泰元年（531年）正月初七，隨著永安三年成為歷史，高澄已經(jīng)十一歲。

        而這一天，爾朱兆也終于等來了他翹望已久的忠厚人高歡。

        兩人分別在汾水兩側(cè)扎營，高歡只領(lǐng)少數(shù)親信過河與爾朱兆相會。

        “賀六渾來并州了。”

        “爾朱兆果然是以我等為條件，才換取了賀六渾出兵。”

        “如此，我等鄉(xiāng)民再不用受契胡欺凌之苦。”

        “我們與賀六渾是北鎮(zhèn)鄉(xiāng)民，他是自己人，一定會善待我等。”

        前些時日六鎮(zhèn)降人作亂，爾朱兆將二十余萬降人集中在并肆二州的交界地帶看管，自己也屯軍于此，一時間降人之中流言四起。

        有人說爾朱兆打算殺盡他們，一時間人心惶惶。

        但也有人說是爾朱兆與河西人戰(zhàn)事不利，不得已用他們換取高歡出兵，。

        今日終于得了確切消息，許多人親眼目睹爾朱兆出營迎接高歡，兩人相談甚歡。

        一時間人心振奮，他們并非熱衷于造反，真正有野心的人，要么如高歡、賀拔兄弟之類，在爾朱氏麾下做大將；要么如破六韓拔陵、葛榮等人被先后平滅。

        若非遷居并、肆二州后，以爾朱氏為首的契胡人壓榨過甚，他們何至于三年叛亂二十六次。

        沃野鎮(zhèn)人劉延壽就是其中之一。

        劉延壽雖說姓劉，但并不是漢人，也不是鮮卑人，而是鮮卑化的匈奴人。

        當年真王破六韓拔陵在沃野舉義，領(lǐng)兵南下之余，分派衛(wèi)可孤率偏師東征其余諸鎮(zhèn)，劉延壽就是偏師中的一名大頭兵。

        撫冥、柔玄、懷荒三鎮(zhèn)盡皆響應(yīng)，只有懷朔、武川嚴守城池。

        這些人打的什么主意，其實大家心知肚明，懷朔、武川人無非希望通過鎮(zhèn)壓起義來立功，借此改變自身境遇。

        他們從一開始就不看好真王起義。

        事實證明他們是對的，當初跟隨衛(wèi)王橫掃北疆的四鎮(zhèn)豪杰，如今還剩了誰？

        只有如他劉延壽等不起眼的小卒茍延殘喘。

        而昔日懷朔城破，淪為階下囚的懷朔人高歡、武川人賀拔允、賀拔勝、賀拔岳等人，哪個又不是身居高位。

        “劉延壽，莫發(fā)楞了，快看，賀六渾出來了。”

        身邊的沃野同鄉(xiāng)將劉延壽從回憶中喚醒。

        他朝爾朱兆大營方向看去，果然是高歡，身后還跟了個半大小子。

        “那是賀六渾的兒子阿惠？”

        “都長這么大了！”

        “生得與賀六渾一般俊俏。”

        人群中也有來自懷朔的降人，他們有老有壯，有男有女，紛紛瞧著高歡父子，議論紛紛。

        高歡早在微末時，就是懷朔鎮(zhèn)的風(fēng)云人物。

        他一個破落戶子弟居然能夠迎娶豪族女子婁昭君，也讓許多懷朔底層戍卒在羨慕嫉妒之余，更是以他為目標，期望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賀六渾，受大將軍委托，統(tǒng)率北鎮(zhèn)鄉(xiāng)民，眾人都往汾水以東接受我的號令。”

        高歡生怕爾朱兆酒醒反悔，灌醉了爾朱兆后，便匆忙出營發(fā)號施令。

        出營前，高澄本打算授意讓高歡親近奔走傳令，卻被制止。

        果然，高歡話音剛落，前方的六鎮(zhèn)降人瞬時間炸開了鍋，呼喊聲越傳越遠：

        “賀六渾受命統(tǒng)率鄉(xiāng)民，我等快過汾水集合。”

        “賀六渾叫我等過汾水，鄉(xiāng)民們，快過河。”

        “我們不用再受契胡欺凌，鄉(xiāng)民們，快隨賀六渾過汾水。”

        “賀六渾終于來救我們了。”

        劉延壽也在其中，給契胡為奴的日子，他過夠了。

        如今終于逃脫契胡魔掌，眾人競相扶老攜幼，簇擁著高歡踏上汾水冰面。

        高澄想不到這些六鎮(zhèn)降人居然比高歡更急切。

        是呀，若非受夠了契胡人的奴役，何至于三年間發(fā)動大小二十六次起義。

        二十六次鎮(zhèn)壓都未被壓垮的硬骨頭，又極度仇視以爾朱氏為首的契胡人。

        爾朱兆將這群人交給高歡，爾朱榮若是知曉，也該含笑九泉了。

        婁昭、厙狄干等人在東岸厲兵秣馬，準備一旦西岸有變，就殺奔過去。

        直到看見領(lǐng)著六鎮(zhèn)降人渡河，被高澄攙扶著的高歡，眾人才松了一口氣。

        為了灌醉爾朱兆，高歡也沒少喝。

        他步伐踉蹌，但神采飛揚。

        欲成大事，河北、晉陽這些王霸之地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忽視人的作用。

        二十余萬六鎮(zhèn)降人，雖然多是婦孺，可從其中揀選萬人青壯并非難事，更何況這些人不只是牧民、農(nóng)夫。

        北疆六鎮(zhèn)、河北、并肆二州，到處都是他們戰(zhàn)斗過的足跡。

        稍加訓(xùn)練又是一批北鎮(zhèn)精銳。

        在婁昭等人領(lǐng)軍護衛(wèi)下，高歡父子與六鎮(zhèn)降人們往東行了數(shù)里，終于在天黑之前抵達高歡大營所在陽曲川。

        陽曲川大營是專為收納六鎮(zhèn)降人所設(shè)。

        吩咐婁昭、厙狄干等人妥善安置六鎮(zhèn)降人后，高歡則讓高澄扶他回帥帳休息，確實醉了。

        夜色漸深。

        劉延壽眼見眾人被分散安置，并不驚慌，他們已經(jīng)劃歸賀六渾統(tǒng)率，不再是契胡人的奴仆。

        這里是賀六渾的大營，難道他還會做出屠殺鄉(xiāng)人的禽獸事不成。

        “你們就住這里。”

        一名小隊長帶著劉延壽等人停在一處空置的營帳外。

        這些人都是獨身的青壯，家眷或已失散，或早早亡于戰(zhàn)亂。

        劉延壽正要進帳，卻被那小隊長拽住。

        “你是劉延壽？沃野人劉延壽？你沒死？”

        小隊長就著火把的光亮，仔細打量著，似乎不敢相信。

        “伱是？”

        劉延壽也覺得他有些熟悉，但是叫不出名字。

        “我啊！薛虎兒，當初你們攻陷懷朔時，我就是被你抓的。”

        小隊長興奮道。

        “是你呀，好小子，當上軍官了！”

        劉延壽終于記起了，那時眼前的人還只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狠狠給了薛虎兒胸口一拳，笑道。

        薛虎兒撓撓頭，憨笑道：

        “當初高帥去河北勸降，雖然葛榮也是懷朔人，但我覺得這人濫殺，成不了事，所幸投了高帥，之后隨他征戰(zhàn)又立了些功勞，劉延壽你呢？這些年過得怎樣？”

        “比你差遠了，葛榮被擒后，我等做了契胡人的奴仆，又過回了北鎮(zhèn)時候的日子，不，比北鎮(zhèn)時候還差，那些該死的契胡人。”

        兩人寒暄許久，彼此感慨萬千。

        當初衛(wèi)可孤圍懷朔一年，僅前期發(fā)動過幾次攻城，眼見攻不下懷朔就干脆圍而不攻，后來武川陷落，懷朔人心大亂，這才淪陷。

        衛(wèi)可孤破城后，僅僅將號召抵抗的懷朔、武川豪杰收押，沒有開殺戒，義軍與懷朔、武川人也并未打出仇來，更何況大家又同在河北叛亂，多了一份袍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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