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愿先生，說說您對這次上榜并一舉拿下夢中情人第一名的感想吧。”

        電視臺的采訪間和其他新媒體的采訪間很是不同。

        沒有抓人眼球的背景板，沒有賣萌古怪的小道具，一個沙發，一盆綠植，和電視臺嚴肅謹慎的作風非常貼合。

        “感想嗎？”于愿抿了抿水潤的薄唇，嘴角輕輕一勾，溫柔的桃花眼沖著鏡頭砰砰放電，“首先是非常感謝那些為我投票打榜的粉絲，你們辛苦了，沒有你們，于愿只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其次，我要感謝那些跟我同在榜上的好兄弟，好朋友，我們從不是競爭對手，沒有人能夠獨立于這個圈子，所以，讓我們一起努力，讓每個人都被這個世界溫柔以待。”

        “最后，我要感謝那些沒關注過我的人，世界并不圍著任何人轉，我尊重你們的決定和喜歡，也謝謝你們，讓這個世界更完整和多彩。”

        饒是王韻這般采訪經驗豐富的老手，明明對他某些私事有所耳聞，但眼見他這般溫和謙遜，頓時拋開了那些閑言碎語。

        李宛平站在攝像頭背后，對他這近乎完美的表現很是滿意。

        那個越過鏡頭向她眼神求助的男生早就不見了。他是天生的表演者，再難聽的對白從他口中說出都會悅耳，再難看的動作從他身體做出都會美觀。

        更何況，他這性子太適合娛樂圈，目標明確，夠隱忍，又夠決斷。

        于愿微微皺眉。

        他很不喜歡李宛平看自己的眼神，眼神里的認同只會激得他生出更大的逆反心理。

        他今天狀態并不好，也許是跟這里的環境有關，也許是跟干燥的天氣有關，也許跟這里過強的聚光燈有關，他明明可以三分鐘不眨一次的眼睛越來越酸，僅憑著本能和習慣，對著鏡頭說些自己打心底鄙夷的話。

        門外，突然冒出一個肉嘟嘟的稚嫩笑臉，“吃飯嘍！韻兒姐，今天是你最愛的紅燒排骨！”

        王韻還沒來得及讓她出去，羅導卻憤憤地喊了卡！“你怎么回事！不知道正在錄像啊！”他氣歪了胡子，沖門口大喊。

        門口那女生顯然是新來的，還沒摸清這里的規矩，被這么一呵斥，嚇得眼淚掉了下來，“日程表上不是寫著十一點半結束嗎？這會兒都十二點半了。”

        畢竟是自己手下帶著的新人，王韻見她嚇成那樣，趕緊起身，半責備半解圍地將她推了出去，“去去去！以后記得先看清了再嚷嚷！”

        女孩圓臉上掛著淚，關門跑開了。

        王韻對于愿抱歉一笑，道，“不好意思，新人，不懂規矩。”

        文彬站在一旁，他剛才瞧著愿哥蹙緊了眉頭，像要發火似的，沒想到一轉眼，他竟面色如常，宛如沒有那個小插曲。

        果然，明星的表情控制力異于常人。

        做完采訪已是下午一點，王韻肚子餓得咕咕叫。

        她起身，正要與于愿致謝，沒想到，于愿紋絲不動，只笑瞇瞇地看著她，問，“王韻小姐，可不可以也問你一點兒問題呢？”

        “知無不言，請講。”王韻莞爾一笑，專業素養立刻上線。

        “剛才那個小女生，是你帶的新人吧。”于愿問。

        王韻沒想到他竟特意提起剛才的事兒，又摸不清他的意圖，便謹慎地嗯了一聲。

        “你們這兒的新人，不好混吧？”

        “當然，她們要經過很多歷練，吃很多苦頭，扛得住爆肝的工作量，吭吭哧哧不求回報地努力好幾年，才有可能從幕后走到臺前。”雖然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在意剛才那小小的打斷，但營造出努力的樣子，想來他也不好追究了吧，“所以呀，別看每年實習生來得不少，要沒有十足的毅力和信念，絕對是堅持不下來的。”

        “看來，你是這里的佼佼者。”于愿笑著點了點頭，話說得很妙，“時間也不早了，耽誤你這么久，抱歉！”說著，伸出手來。

        王韻這下更是摸不著頭腦，伸手淺淺一握，還沒回過神來，便不見了人影。

        “愿哥！愿哥！你等等我！”

        礙于這里不是自己熟悉的經紀公司，文彬壓低了嗓子，在于愿身后喊了好幾聲。可那矚目的背影沒因自己的呼喚停下一刻，反倒像踩了油門似的，越走越遠了。

        文彬嘆了口氣，正要去化妝間收拾東西，路上，便碰到了剛交接完剪輯要求的李宛平。

        “人呢？”李宛平問。

        “愿哥一句話沒交代，自個兒坐電梯去了。”文彬道。

        李宛平看看表，午飯時間早過去了，“估計是餓著了，你快去拿上東西，咱們馬上回公司。”

        文彬肚子也餓得厲害，可愿哥還沒吃飯，他哪里敢吃，一上午就這么陪著，眼下再拎上大包小包，走路都覺得暈眩。

        “人呢？”好不容易挨到保姆車上，沒想到，和李宛平大眼瞪起了小眼。

        “愿哥不在車上？那他在哪兒？”

        電視臺的后面有一條美食街，各式各樣的大排檔燒烤攤擺了一路，由于不是飯點兒，來往的客人攏共不超過十個。

        于愿裹了裹身上的黑色長羽絨服，將里面華麗麗的西裝遮得嚴嚴實實。

        “帥哥！吃飯嗎？我們家烤魚特別好吃哦！”精明的中年大叔見他在門口徘徊，趕緊出門來熱情招呼。

        “不，不用了。”于愿猶豫片刻，擺了擺手飛也似的走開。

        為什么要來這里？

        于愿搓著手，望著樹梢掛上的冰條兒，問自己。

        他說不出原因，但他知道自己若再不離開那棟大樓，下一刻，他也許就失控了。

        失控？

        這種瘋狂又偏執的行為，似乎從他踏入這個行業起，便發生得越來越頻繁。

        曾經的他是怎樣的？

        他自己記不太清了，畢竟，臉上的五官都動了一輪，從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忘了，大約也是人之常情吧。

        可他真的很討厭那棟大樓，那棟壓抑的、故作莊重的大樓。

        他討厭它沉重的水泥色，討厭它劃撥出的那么多規規矩矩的格子間，討厭它將化妝間設在犄角旮旯，討厭它的編輯部離采訪組那么遠。

        他更討厭眼前這條街，這條她說了很多次要帶自己來，卻一次也沒來過的美食街。

        “于愿。”

        自己已裹得如此嚴實，怎么會有人認出自己？

        于愿將墨鏡往鼻梁上推了推，換上一副無可挑剔的笑臉，轉身看那人。

        “真的是你！”周婷婷顧不得拍掉頭上的雪花，她上前幾步，眼里全是探究。

        于愿感到局促。三年未見，他不知該像從前那樣恭恭敬敬地稱她一聲婷姐，還是干脆冷臉假裝完全不認識。

        “你好朋友呢？”周婷婷并不在意他變換了三輪的臉色，此刻，她只想搞清楚自己心底一直以來的疑問。

        “誰？”于愿道。

        “不記得了嗎？”周婷婷眼里聚起了風暴，“老帶著你偷偷溜進電視臺，為了多給你一個鏡頭去剪輯部耗了三天的人。”

        “她……”于愿垂頭，不想念出她的名字，“我不知道她在哪兒。”

        “不知道？”周婷婷提高聲調，原本好聽的播音腔變成了刮臉的寒風，“好一個不知道！于愿啊于愿，你對你的朋友可真絕情啊！”

        于愿聽不得這些，他猛地抬頭，盯著她，一字一句道，“那天你也在場，她怎么害我的，你應該看得一清二楚吧。”頓了頓，說，“口中說著什么都是為我好，實際呢，看到我有了起色，覺得控制不住我了，便想毀了我？！這樣的瘋子，我應該知道她在哪兒嗎？”

        周婷婷被他的狂躁怒吼驚了一跳。

        她這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不再是曾經跟在萬萌身后的，那個五官精致、性格靦腆的大男孩了。

        “你怎么會變成這樣……”周婷婷垂目，喃喃道。

        萬萌曾是她最有潛力的接班人。

        雖說她的嚴苛名冠整棟樓，可偏偏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絲毫不怕，笑嘻嘻地找上門來，“婷姐！我知道你是這欄目里最厲害的，我要跟著你！”

        她不同意，她才不要浪費時間帶新人呢！

        可萬萌像塊牛皮糖，沾上了便扯不下來。她貼心，謹慎，勤奮，且有著超乎尋常的眼界，這樣的好苗子，很難不讓人喜歡。

        她生出愛才之心，所以才默許萬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幫這個“好朋友”拉鏡頭湊人氣，她笑著調侃這小姑娘每天為“友情”發電。

        她真是年紀大了，以為他們能憑稚弱的身姿抵擋名利的風暴。

        然，這種故事的結局總是一成不變。誰付出的越多，誰受到的傷害越深。她的得意門生被永久地掛上了黑名單，現在已不知在何處飄蕩，而這個男人卻順風順水，一躍成為了受人追捧的大明星。

        “你走吧。”周婷婷道。人若沒了良心，責備便成了最無意義的事。

        于愿抬腳，視線瞥到剛才路過的那家店，他略有不甘，突然轉頭問了一句，“前面第三家烤魚店，真的有那么好吃嗎？”

        周婷婷搖搖頭，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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