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的街道格外寧靜。

        鬧市區(qū)的十字路口褪去了白日的擁擠，只剩一家小小的夫妻燒烤攤在冒著夜生活的煙火氣。

        這個時節(jié)凍死了大部分撲火的飛蟲，夫妻倆便索性把幾張小桌小凳擺在路燈下方，順便節(jié)約一筆電費。

        楊露將身上的羽絨服再裹緊了一層，剛要沖萬萌嚷嚷，一張口，便呼出一縷白氣。

        “這大冬天的，不呆在免費的空調房里取暖，跑路邊來吹什么風？真是瘋了！”她一邊抖腿，一邊小聲嘟囔著，“剛上車還說著回家的事，怎么開著開著便拐過來吃燒烤了？！”

        萬萌見她罵罵咧咧心里一百個不爽，也知她是生著誰的氣，卻假裝什么都沒聽見，轉身沖選菜的顧之恒喊道，“喂！別忘了多拿幾串土豆！還有金針菇！”

        顧之恒也不知聽沒聽清，遠遠地比了個ok的手勢，便將滿滿一筐竹簽子交給老板，這才拎著個小凳笑嘻嘻地坐了過來。

        “放心，每種菜我都拿了，保證有你們愛吃的！”

        本想著在萬萌這里賣個好，沒想到，某人冷臉道，“拿那么多干嘛？我們可是很挑食的，不愛吃的絕對不吃，哼！剩下的看你怎么辦！”

        顧之恒傻呵一聲，道，“能怎么辦，等會兒端來了你們先挑，不要的都交給我不就行了。”說著，又拍了拍肚皮，“萬萌知道，我這食量可是個謎，哈哈！”

        楊露哼了一聲，轉頭看向萬萌，不耐煩道，“哎！你到底要跟我說什么事？有屁快放！”

        萬萌瞅了楊露一眼，又瞅了眼同樣好奇的顧之恒，她清了清嗓子，煞有介事道，“楊露，你可能要換一份工作了。”

        “換工作？”楊露滿臉疑惑。

        沒聽老板說要關店呀？莫非是……裁員？

        我靠！老娘這顏值、這手段、這敬業(yè)精神居然都要被辭退？！還有沒有天理了！！！

        不對，一定是林招娣這個小賤人因著上次賣假貨的事記恨上了自己，跑到老板那邊胡說八道，我呸！看我這次不撕爛她那張臭嘴！

        不過，眼下還是保住工作更重要。她連個高中文憑都沒有，若真沒了這份工作，實在不知何處才能收留她。

        三分鐘內，楊露臉上接連出現(xiàn)了好受傷被拋棄了嗚嗚嗚、賤人你給我等著看我打不死你和不要讓我沒有工作啊求求了等多類落差極大的打工狗標準表情。

        她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三個塑料杯幾欲墜地，嚷嚷道，“我現(xiàn)在就回去跟老板說道說道！”

        萬萌噗呲一聲笑了。她覺得自己再這么下去，肯定要把某人折磨瘋，趕緊拉住她的手，說，“別急，聽我說完。我的意思是，我想聘你為我工作，可以嗎？”

        “聘我……為你工作？”楊露瞪大了眼睛。

        “沒錯。”

        楊露覺得自己要不是耳朵出了問題，便是萬萌腦子出了問題。

        聘她？

        她實在不知自己除了發(fā)嗲騙男人買酒外，還有什么一技之長。

        顯然，這個疑問同樣在顧之恒腦中，“那你打算聘楊露做什么？”

        “私人助理。”萬萌抿嘴一笑，見兩人默契地變了臉色，打趣道，“怎么？這小說改電視劇的事兒后面肯定還得張羅，我一個年入破百的人，招個助理很奇怪嗎？”

        顧之恒啞然。

        雖說道理是這么個道理，可總覺得哪里不對……

        等等，這小說版權是毫無爭議地交到她手上的，出版社和制片方那邊不過走個流程，想來想去，她不應該是躺在家里，心情好的某天湊上最后的結局就完事兒？

        哦，不，甚至這結局都不一定她親自操刀，讓專業(yè)的制片人分析市場行情和觀眾反應后再寫不就行了！

        等于全程在家坐等收錢！那還要什么助理？！

        “兩個問題，第一，你要我做什么？第二，工資。”楊露倒是沒想那么多，直接問道。

        “你要做的嘛就是……”萬萌想了想，自己要做什么自己是規(guī)劃明白了，但楊露這邊還真沒開始考慮。不過，多個人不是多兩條腿，干點什么事兒不行啊。她笑了笑，道，“等我著手去填葉雨晨留下的坑，還有監(jiān)制電視劇拍攝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工資嘛，你放心，肯定不會比你在店里打工掙得少。”

        顧之恒一言不發(fā)，心頭卻將萬萌這幾句話好好思量了一番。

        看來，她可沒打算為了利益最大化糊弄個結局，她這是要親自下場啊！再者，聽她這意思，可不像那些把自個兒小說當干兒子賣掉的作者，拿了錢便隨便制片方魔改，她這是想全程參與電視劇改編呀！

        這可不是易事，是得招個助理，不過嘛，楊露恐怕不行，自己更勝一籌！

        “了解了。不過，我不來，你另請高明吧！”

        剛出鍋的過油牛肉在寒冷的冬夜滋滋作響，萬萌剛嚼下第一口，便被楊露的話狠噎一把。

        “什么？這么好的工作你看不上？！”萬萌還未開口，反倒是剛才還在腦子里想著怎么和楊露打贏這場擂臺的顧之恒發(fā)出了靈魂質問。

        楊露埋著頭，往嘴里塞了塊兒土豆，她那夸張的拳頭大小的耳環(huán)在昏黃的路燈下晃來晃去。

        “為什么？”萬萌也問。

        “沒有為什么呀。”楊露吸吸鼻子，聳了聳肩，滿不在乎道，“你說的那些太高大上了，我聽不懂，也做不來。我是吃哪口飯的我自個兒心頭有數(shù)，你別操心了。”

        萬萌聞言，臉色逐漸沉了下來，“我可沒覺得有什么高大上的，不就是換了個吃飯的家伙罷了。你叫楊露，不叫露露，不可能一輩子呆在那個地方！那個地方遲早會拋棄你的！”

        楊露微微一震，眼里閃過些記憶碎片。她閉了眼，睜開后又是一副無所謂的擺爛表情。

        萬萌最討厭她如此。

        之前不是沒跟她聊過職業(yè)規(guī)劃，每次一提，便是這副欠打的樣子。

        真不知是自己要求太高還是世人要求太低，她，甚至她周圍那群小姐妹們，沒人想過未來！這群生活在社會末端，毫無保證可言的女人，反而最不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我已經(jīng)幫你向李迅提出辭職了。”萬萌像個嚴母，平靜說道。

        “什么！你憑什么！”楊露抬頭，眼里也是火焰。

        “憑這個！”萬萌將一張泛黃的證書和照片拍在桌上。

        顧之恒歪頭看了一眼：

        證書殘缺的邊角顯得它有些年頭了，上面就幾個字，恭喜楊露獲得青少年模特大賽季軍。

        而那照片呢，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小姑娘穿著一身古裝戲服，正沖著鏡頭笑。

        “你翻我東西！”楊露見自己的寶貝暴露在陽（燈）光下，又羞又氣，趕緊將這兩件東西捂了起來，嚷嚷道，“你這叫侵犯，侵犯隱私！”

        對！這個詞不是萬萌在家時最常對她叨念的嘛！

        “誰叫你之前占我便宜，讓我給你打掃房間來著。”萬萌抱著胳膊，回得也是理直氣壯，“再說了，這東西你又沒上鎖，不算隱私！”當然，你的日記本我也看了，咳咳，但我可沒那么傻，絕對不會暴露這一點。

        萬萌將自己那點小心機藏得甚好。

        顧之恒左看看右看看，不出聲，心想今天這頓燒烤怕是要撐死他一個人了。

        “楊露！”萬萌放軟了聲音，“我們是合作關系，我需要你，你也需要我。我都想好了，前期你先幫我做一做跑腿的事，不懂不要緊，我也一樣不懂的，我們可以問，可以學，我們什么都不用怕。等談下來了，我想請你承擔劇里的一個角色。”

        見楊露一直搖頭，她又道，“不是為了強加給你一份工作，而是真的覺得這個角色只有你才適合。相信我，因為這本小說就是我的夢，沒人比我更了解它了。”

        楊露垂目，她的神色借著頭頂?shù)臒艄獠亓似饋怼?

        似乎從小到大，自己總是運氣最差的那個，明明家庭條件不算太苦，可她出生后不久爸爸便因工傷落下了殘疾；明明鼓足勇氣參加了比賽，轉來轉去，卻被人騙財騙色；明明想要靠自己的努力好好生活，哥哥弟弟的事卻纏了她這么多年。

        有人說她的漂亮便是資本，但她清楚，自己其實一無所有，不過賤命一條，活著罷了。她以為人生就是如此，少年時懵懂沖動，成年后磨平了脾氣，為三兩小錢便可勾背低頭。

        可萬萌這個不按世理出牌的奇葩就這么直愣愣地沖到她面前，大聲告訴她，你可以有積蓄，你可以有房有車，你可以主導自己的人生。

        她渾身充滿了力量，就像她手臂的肌肉線條，就像她永遠上揚的嘴角，就像從不被打敗的少年時的勇敢。

        而現(xiàn)在，她甚至說，我們，一起去改變命運……

        “老板同意了嗎？”沉默良久的楊露問道。

        “他同意了。”萬萌淡淡地說。

        她拿起一串胡蘿卜，剛要下口，卻被顧之恒搶了去，“你不是更愛吃土豆嗎？”說著，拿土豆換了胡蘿卜，“我愛吃胡蘿卜。”

        “真的？”楊露盯著萬萌的眼睛。那雙杏眼開著半扇窗，總是透著一股聰明人你惹不起的味道。她不相信老板會這么輕松放她走，不然剛才也不會聞言便起身要去跟老板談談，畢竟她能為這個店掙多少錢她心里有數(shù)。

        “真的。”萬萌點了點頭，許是土豆太合胃口，臉上甚至帶著一絲輕松，“早跟你說了，這老板還是挺好說話的，你看我曠工這么些天還給我發(fā)了工資呢！”

        楊露這頭半信半疑，顧之恒早在一邊愁眉苦臉了。

        他轉臉，雙手合十，向萬萌乞道，“大佬，請恕我有眼不識泰山，實不相瞞，我也不想在老爸手下混了，您看，收一個也是收，收兩個也是收，干脆……”

        “別！”萬萌指著他的額頭將他支出老遠，“我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名額就一個，內定了，走好吧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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