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汐沅十五歲時入了朝堂，陳景川這個伴讀自然無事可做，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日子愜意極了。

        這樣的好日子沒過到半個月，顧盛德宣他進宮，道:“今日朕叫你過來是要為你賜官，就當是對你多年陪伴在公主身邊的嘉獎。你可有想去的地方，要是沒有，朕就替你選一個�！�

        他對賜官這事倒是不意外，畢竟之前顧盛德就曾說過，若他能用心侍奉公主，功成之后必有重賞。

        在先帝一朝，賜官是個很常見的事，世家子弟半數以上都沒有參加過科舉。既然是賜官總不能品級太低，世家子弟一入仕就是個五品官，再加上升遷快，寒門子弟幾乎毫無出路。

        顧盛德繼位后，再也沒有賜官，無論出身多么顯赫的家族，若想做官必須得參加科舉。

        顧盛德為他破例，可以說是無尚的殊榮。陳景川思索了一會道:“臣自幼對刑律頗為感興趣，若有空缺，望陛下成全�！�

        顧盛德道:“大理寺少卿的人選還未定，景川你去正合適。”

        大部分人窮盡一生都做不到大理寺少卿，而這卻成了他仕途的起點，陳景川自然不敢接。“陛下厚愛，臣銘感五內。只是臣今年不過十七歲，并無過人的功勞。旁人必會非議，臣不敢擔此重任。”

        “怕旁人非議，就做出點成績來堵別人的嘴，而不是像你這樣連上任都不敢去�！�

        陳景川一臉惶恐，“臣一時失言，望陛下恕罪。”

        顧盛德語氣和緩了些，“景川，你不必太過自謙。朕給你這個官職，必然是覺得以你的才華能擔此重任。你不相信自己的能力，難道還不相信朕的眼光。”

        “臣定不負陛下所托。”

        這種好事顧盛德必然不會忘了孫女。雖然江國還沒有女子入朝堂的先例，但誰叫人家是陛下孫女，陸寧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顧盛德思索再三最后給她選定了中書舍人一職。

        陳景川封官的旨意下來后舉朝皆驚。那些家里兒子也參加那年騎射檢驗的大臣更是氣憤，怎么自家的兒子沒被公主看中，親點去做伴讀，這樣自家兒子不也能一生仕途順暢。

        同僚都對他十分不屑，雖然表面上都是客客氣氣的，可心里都看不上他。

        大部分人覺得陳景川不過是命好，有豫王這樣的好爹，又被公主看中選做伴讀，有機會常在陛下面前晃。

        陳景川不管旁人怎樣想，只管悶頭干活。風評開始轉好，陳景川確實命好，不過自己也挺有本事的。

        經過多年悉心調理，陳景川的身體已經不至于到見風就倒的地步。

        誰知他這身體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早不暈，晚不暈，偏偏公主在他旁邊的時候暈。根據暈倒前最后的記憶，他應該還倒在公主的懷里。

        陳景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耀辰公主的床上。

        這要是在公主府可能還沒什么事，畢竟皇宮離公主府遠。偏偏是在行宮，顧盛德就住在旁邊，隨時可能過來看女兒。

        要是看到他這么晚了還在公主房中，躺在公主床上，不得扒了他的皮。

        為了保命，他還是快走吧。

        顧汐沅看出他的擔憂，“父皇有事，今晚一定不會來。川哥哥，我心煩，想和你說會話。你若是累了，不必回答，光聽著就行。”

        陳景川知道她是為選駙馬的事心煩。顧汐沅十七歲了，到了該議親的年紀，明知到這一天早晚會來，可真聽到這個消息，依舊是煩悶不已。

        自從顧盛德說選駙馬以來，顧汐沅就覺得有一股氣壓在心底。直到來行宮看到川哥哥，心情才好了些。沒剛剛想顧盛德竟然又提起這事，把興致一下子打沒了。

        她知道這事不能自己做主，全看顧盛德的意思。干脆不過問，反正不會是陳景川，最后選定誰都一樣。

        雖說現在還在選，但范圍基本已經確定。家世不夠高貴的顧盛德肯定看不上，世家子弟里適齡沒成親的男子大都有婚約，挑來挑去也就只有兩個人符合條件。

        陳景川無奈道:“你不過才十七歲，也不知陛下為何這么著急讓你成親�！�

        “父皇這么著急讓我成親，就是想讓我盡快生個孩子。父皇已經六十多歲了，尋常人家都能當上曾祖父了，他卻還沒有一個孫輩，怎能不著急嗎？”

        說來也奇怪，顧盛德兒子這么多，居然沒有一個皇子有孩子。

        “川哥哥，你可知為何皇家這些年沒有一個孩子降生？”

        關于這件事民間傳聞的版本數不勝數，但傳的最盛的一種說法是顧盛德弒父，殘害兄弟，殺孽太重觸怒了上蒼，這就是上天給的懲罰。

        盡管顧汐沅非常不喜顧盛德，但這些話當然不能直接跟顧汐沅說，還得適當改變一下�！半m然外界多是些玄乎的說法，但我卻不信�！�

        “當時陛下與吳王相爭，有次陛下遇險，陛下把旁的兒子一扔，只記得帶著大哥跑，剩下的兒子都落到吳王手里。吳王既恨毒了陛下，又怎么會放過他的兒子，自然要狠狠折磨一番解氣，我有三個哥哥沒能撐過來�！�

        “被救出來的哥哥也是遍體鱗傷。身上的傷再重，只要沒有落下殘疾，還是可以痊愈的�？伤麄冞�被下了毒，陛下召集天下名醫，終于研究出了解毒之法。但那毒是至寒之物。雖然能保住命，身體受損以后再也不能生育。”

        “這事事關皇家顏面，自然不能傳揚出去，陛下嚴密封鎖消息�！�

        陳景川猜到可能是藥物所致，但沒想到中間還有這么多曲折。

        “川哥哥，你覺得陛下對三哥如何？”

        “極差，不像父子更像仇人�！�

        顧長炎絕不像傳聞中的那般風光。皇上對他的態度極差，他一旦出現在皇上面前，皇上有一半的時間都在罵楚王，另一半時間也沒有一點好臉色。哪怕當著外人的面，也不留一點顏面。

        陳景川第一次看到的時候都不敢想象眼睛。他覺得皇上對楚王，不像父子更像仇人，后來看多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陛下不是討厭三哥，他是所有兒子都討厭，在王府時就時常打罵兒子。其實他最開始還是挺喜歡大哥的，畢竟是他的長子，與旁的兒子不同，逃跑都記得帶著他。”

        “其實自從大哥走后，他已經收斂很多了，最多就是罵罵，很少動手打兒子�！�

        陳景川不解道:“沅沅，你知道陛下為何會這樣嗎？”

        “陛下如此與先皇有很大關系，先皇當年為了想得到陸家的支持求娶陸家女。誰知登基后翻臉不認人，立了心愛的女子為貴妃，縱容貴妃羞辱皇后，陸皇后抑郁而終。”

        “陛下那時才八歲，失去了母親，只能加倍依賴父親。先皇表面上裝作寵愛這個兒子，實則暗中加害。陛下漸漸長大，對此有所察覺，但對父親依舊如從前一樣親近，只是之前是真心，如今是做戲�！�

        “陛下年少時過得苦，這些苦基本上都來自父親，可他又無力反抗父親，這使得他越來越扭曲。等他做了父親，開始恨自己的兒子，靠折磨兒子來讓自己得到安慰�！�

        “他向來都是看不得兒子過得好的，若是讓兒子過的好，豈不是更襯托出他的不幸。他當年做兒子的時候日子艱難，又怎會讓旁人做兒子的時候過得舒坦�！�

        顧家人的惡毒真是一脈想承。先皇利用完女人就拋棄，連親生兒子都不放過。

        顧盛德就更出色了，整日以折磨兒子為樂。強搶臣妻，還逼死人家丈夫。四處拈花惹草，睡完了就不認賬，怕事情宣揚出去，還想殺人滅口。

        “看到兒子死的死，傷的傷，陛下起初并未在乎，畢竟還可以再生。沒想到登基后只有三個皇子出生，但不知是人為還是天意，這三個孩子都沒有活過三歲。

        “父皇更加瘋癲，眼見著自己生孩子已經無望，只得逼迫我大哥生孩子�！�

        “大哥和大嫂是青梅竹馬。大嫂天生體弱，陛下本來是不愿意這門親事，但無奈大哥大嫂不娶，最后陛下只得同意。

        “大嫂自由體弱，若是懷孕多是性命難保。大哥不在意有沒有孩子，只要妻子能平平安安，兩人長相廝守在一起就好�！�

        “陛下盼孫子盼得眼睛都綠了，又怎會讓他們如意。但無論陛下使什么手段逼迫，大哥就是不肯退步，寧愿不要太子之位也不想讓妻子收到一點傷害�！�

        “父皇對大哥態度越來越差，時常打罵大哥�？v使大哥百般呵護，大嫂在昌平十一年病重離世，大哥悲痛欲絕，數月無法下地難行。陛下卻覺得機會來了，連忙物色新太子妃，連人都定了。大哥堅持不肯續弦，要為妻子守一輩子�！�

        雖然有這么個又惡毒又薄情的爹，顧長瑾卻是個專情的好人，可惜不長命。

        “陛下希望又一次落空，更加厭惡大哥，之前不過是偶爾打罵大哥，現在是日日對大哥非打即罵。”

        “那段時日大哥臉上都是傷，每次見到我，都說是自己不小心摔的，我聽了只是囑咐他下次小心點。我雖然年紀小，但又不是傻子，冬天路滑摔跤也就算了，像他這種無論春夏秋冬臉上都有傷，又怎么可能是摔得�！�

        “若是戳穿了他，他肯定會很傷心，我只能陪他演戲。大哥被打得精神恍惚，朝政上屢屢出錯，陛下更有借口打罵大哥。這樣還不夠，他竟然把大哥推到河里。”

        太子落水這件事可以說是改變了江國的走向，畢竟太子若是不死，旁人不可能有機會�？蛇@么重要的事卻沒有透露出一點細節，定然是有人封鎖消息。

        如此行為不能不讓人懷疑太子落水不是意外。沒想到確實不是意外，太子是被親爹推下去的。

        “顧盛德當時就是想殺了大哥，那時已經入冬，水中都有了小冰渣，大哥大病初愈，在水中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

        “他居然還在岸上笑，還下令不讓人救大哥。雖有侍衛在場，但無人敢違背皇命。最后還是三哥寧愿舍命，跳入河中，把大哥撈上來的�！�

        “大哥大病初愈，又受了驚嚇，一病不起，太醫都說無藥可醫。顧盛德突然良心發現，集齊天下名醫為大哥醫治，但已于事無補，大哥沒挺過那個冬日�！�

        陳景川知道顧盛德一向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但現在看來顧德連禽獸都不如，畢竟禽獸還知道疼自己的崽，而他卻能笑著看兒子在水里掙扎，不僅自己不救，還不讓旁人救。

        昌平十三年冬太子薨，七皇子被貶出京，同年家獲罪舉家流放，那一年，顧汐沅年僅五歲。

        “大哥真是個很好的人，他走的那年才二十五歲，還那么年輕�！�

        或許在旁人看來顧汐沅現在感情波動不大，可多年相處的經驗告訴陳景川，眼前人已經接近情緒失控。

        顧汐沅控制情緒的本事一流，陳景川在她身邊這么多年，很少看她情緒失控。

        “沅沅，想哭就哭出來吧。”

        兩行清淚從顧汐沅臉頰劃過，她的面上還帶著常見的笑容，若不是仔細看甚至都不會覺得她在哭。哪怕到了這種時候，她還能壓抑情緒，不允許自己哭出聲。

        陳景川心疼不已，也顧不得規矩，把顧汐沅摟在懷里，輕聲安慰。

        他們兩個雖然年少時常在一處，那時年紀小，不懂什么情情愛愛的事。整日打打鬧鬧，更親密的動作也有過，從來沒有什么特別感覺。

        如今只是抱在一起，就覺得心跳加速，呼吸困難。

        陳景川一直在刻意壓制自己的感情，不讓自己陷進去，不然最后必然傷痛不已。以他的身體狀況，再受幾番折騰，估計連命都沒了。

        他不怕死，卻覺得人活一生總要有做一番事業，現在死了，他實在不甘心。

        在川哥哥懷里真安心，不需要想任何事情。獨行十二年，她真的好累，想靠著個人暫時休息一下。

        顧汐沅天生清醒克制，事事都要計算得失，婚事也不例外。她入朝時日尚淺，政績上比顧長炎差出十萬八千里。她是女子，朝臣幾乎不會有人支持她。她如今手中唯一可以依憑的就是顧盛德的寵愛。

        若是向皇上求這門親事，皇上懷疑她想得到豫王的支持，才想要與陳景川成親。一個是有望繼承的公主，沾染上兵權，她是嫌自己死的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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